天欽灰土土臉的回到了家。
他突然發現一個很可疑的點。自己明明沒有陳述他在觀察室里遇到了什么問題,朱館長也說了自己沒有收到,那他是怎么知道磁震的?除非他也感受到了,這說明他害怕這個事情給我們發現,或者是另一種事情,在BJ這個大城市下涌動著。這里一定還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躺在了床上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拋去了那個念頭,安靜的睡下了。
夢里,他去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天文館。
前往天文館的路上,星空很迷茫,穹頂裂開一道秘境。
靛青與妃色的綢緞從天而降,翻涌間抖落漫天星光。極光懸在松梢,漫過山尖,尾梢掃過湖面,將秋水染成流動的虹,連游魚的鱗片都鍍上了幻彩。
風裹著松脂香掠過,極光開始舞動。它們纏繞、變幻,最妙是那抹月白,像誰抖開了半匹輕紗,細碎的光點便簌簌落下。仰頭時,睫毛沾了光點,恍惚看見自己的影子浮在光里,連呼吸都仿佛帶著微光。
宇宙在此刻打了個旋兒,把所有浪漫都揉進了這團光霧里。聲音只有呼嚕聲,仿佛這絢麗的宇宙只是一個正在酣睡的人。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天文館。
模擬的天空很大很美,很多人都在拍照,還有幾個小女孩在跳舞,天欽好奇的走過去,她們就往他的手心塞了一個棒棒糖,他接了,似乎是為了滿足自己童年對美好生活的幻想。
很悠閑,很舒服,天欽還覺得這趟天文館之旅是對自己疲憊神經的一次奢侈犒賞。
穹頂之下,銀河如瀑。人造星輝帶來的片刻寧靜撫慰著他連續加班近兩周的靈魂。他蜷縮在座椅里,任由冰冷機械的解說女聲講述仙女座星系的黑暗。
直到他走進“極地之光”互動區。
這里模擬著地球磁場與太陽風共同舞蹈的景象。藍綠色縹緲的光帶在巨大的球幕上流動著,宛如靈活的水母觸手。天欽站在模擬磁極的位置——一個標注著“北極點”的金屬圓盤上,腳下傳來輕微的、模仿磁脈動的嗡嗡震動。
起初只是視野邊緣的異樣。那顆被投影在“北極”正上方的、用來校準方向的北極星,它的光芒似乎渾濁了那么一瞬間,剎那間,像一滴墨水掉進了清水杯,一絲難以捕捉的紫紅色沿著它冰冷的光暈向外緩緩漾開,清流涌來,又迅速被純白吞沒。
天欽揉了揉干澀的眼睛,以為是沉浸式投影中的疲勞后遺癥。
緊接著,聲音來了。
那不是從穹頂音箱傳來的,更像是從地下,從他自己冷冰冰的骨頭縫隙里鉆出來的。一種極其低沉、持續不斷的嗡鳴,悶得人心莫名頭發慌。他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想看時間,手指卻在半空中僵住。
眩暈毫無征兆地降臨。腳下的圓盤仿佛變成了失控的陀螺,猛地朝一個錯誤的方向——大概是東南——傾斜了至少十度。天欽踉蹌著扶住旁邊的護欄,冰冷的金屬觸感下,傳來一陣細微但又連綿不斷的、令人牙酸的震顫。
“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惡心,一把拉開背包,從側袋里掏出那個不知從哪來的老物件——不知從何而來的的銅質軍用羅盤。古銅色的盤面玻璃下,那根曾無數次精準引導方向的紅色磁針,此刻像發了瘋一樣高速旋轉,發出“嗡嗡”的哀鳴,根本停不下來。
“不……這不可能!”天欽失聲低呼道。在這個精確模擬磁場的科技展區,其他游客腳下的投影光帶依然流暢地變換著姿態,仿佛只有他和他手中這個不合時宜的老古董,被某種看不見的爪子攫住,拖離了正常的時空。
“先生?您不舒服嗎?”一個穿著藍色制服,胸前別著“導覽員李”名牌的年輕男子不知從哪快步走了過來,語氣帶著職業化的關切,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這里的磁場……不對勁!”
天欽指著瘋狂打轉的羅盤,嗓音因激動和殘留的眩暈而有些嘶啞,“看這個!還有那顆北極星!它的光……剛才變了顏色!還有聲音……很悶的聲音!”他試圖描述那些轉瞬即逝的感官異象。
導覽員李順著天欽的指向看了看投影的北極星——它正忠實地散發著恒定白光——又低頭看向那個在他眼中如同古董玩具般的羅盤,眉頭微蹙。“先生,”他盡量讓語氣顯得耐心,“我們的投影系統實時校準,非常穩定。模擬磁場的設備強度也很低,不可能干擾到……嗯,這種老式指南針。”他加重了“老式”二字,“您可能是站在這特殊互動設備上太久,平衡感受器有點不適應,加上光影效果,產生了感官上的小誤會。”
“不是誤會!”天欽掏出手機,慶幸自己剛才下意識地錄下了羅盤發瘋的幾秒鐘,“你看這個視頻!”
導覽員李瞥了一眼屏幕,視頻里旋轉的羅盤確實異乎尋常樣子。“看起來的確是的,但……這種機械裝置在復雜電磁環境里不穩定很常見,先生,我建議您去咖啡廳休息一下,喝杯水緩一緩。”他的目光慢慢越過天欽的肩膀,似乎在確認是否有其他游客被這里偶然的小騷動吸引到。
就在這時,只見一位西裝筆挺、胸前掛著“值班經理張”銘牌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臉上是訓練有素的凝重,此時他滿臉疑問:“怎么回事?”
導覽員李再次抬頭看了起來,訊速低聲匯報了情況,強調了“老式指南針”、“感官不適”、“可能影響他人”這些敏感詞匯。張經理的目光像探針一樣掃過天欽略顯蒼白的臉和他手中的羅盤,最終定格在手機上那段被判定為所謂“無意義抖動”的視頻上。
“張經理是吧?”天欽急切地想越過導覽員,“請讓我進去再看看那個投影點!或者檢查一下你們的監控數據?我真的……”
“先生,”張經理抬起一只手,禮貌但堅決地擋住了天欽試圖再次靠近互動區的腳步,“首先,我理解您的不適。但我們的所有設備,包括監控系統,都經過嚴格檢測,目前一切運行正常。其次,互動區出于安全考慮,游客在出現身體不適時應立即離開該區域。第三……”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確保周圍幾個投來好奇目光的游客能聽到,“您的個人電子設備出現的所謂‘異常’,很可能僅僅是設備本身或環境干擾的問題,與天文館展項無關。為了您的健康和其他觀眾的觀展體驗,請您暫時離開這個區域,如果需要,我們可以為您聯系醫護人員。”
他的話滴水不漏,像一層透明的冰殼,瞬間凍結了陳默所有的辯解。
天欽感到一股火氣混著冰水往上涌:“健康?我的感覺很健康!而且是哪里來的游客?”
他生氣的說著,向四周看去,都是讓人摸不透的幽黑的,只有他這里保持著原樣:“是你們的東西出問題了!有東西在影響……”
“先生!”張經理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他朝站在幾步開外的保安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看來您的狀況更需要專業人士的關懷。小孫,請協助這位先生去咖啡廳休息。如果先生感覺無法繼續觀展,可以護送他到大門口叫車離開。”
那個被稱作小孫的保安,一個魁梧沉默的年輕人,立刻跨步上前,像一堵無聲的墻立在天欽和張經理之間。他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用身體語言清晰地傳遞出“請離開”的訊號。
周圍的目光變得復雜,有好奇,有疑惑,甚至有幾絲看“鬧事者”的審視。天欽的臉頰瞬間滾燙。簡直荒謬,明明自己感覺到的都是實情,卻要被當做鬧事者趕出。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一眼頭頂那片在投影下顯得無比“正常”的人造星空,仿佛能透過它看到那個被扭曲的、真正的不祥異象。羅盤在他口袋里貼著大腿,金屬的涼意刺骨。
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在保安沉默的注視下,轉身大步走出了天文館的穹頂區域,身后仿佛還能聽見那低沉嗡鳴的余韻在耳蝸里停留不去。
不能就這么算了。一個念頭頑固地冒出來。
天文館外的陽光照的大地,很熱。城市的喧鬧聲撲面而來,車水馬龍聲,此時有聲勝無聲,似乎一切正常。難道真是自己精神出了問題?天欽茫然地站在臺階上,慢慢睜開了眼睛。
天欽睜開眼時,四周是黏稠的黑色,像被倒扣在巨大的墨瓶里。這里的場景讓他震驚,他的身體竟懸浮在漆黑的真空里,皮膚像被細砂紙打磨般輕癢,指尖傳來微妙的震動。他試圖移動,骨骼摩擦出微弱的聲響,卻無法在黑暗中劃出痕跡。遠處似乎有光點在閃爍,又像是錯覺。黑暗像液體般流動著,將他包裹進這無形的夢里,連呼吸都逐漸變得不真實起來。這是……夢?天欽驚奇的想著。
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掏出來。屏幕上,一個本地推送的APP自動彈出一條簡訊,標題醒目:“罕見極光今夜或將現身北方天際?專家:可能性極低!”
天突然有了色彩。他猛地抬頭,望向北方的天空,只看見澄澈的藍天和幾縷浮云。但那推送,像一根針,扎在了他混亂的神經上。磁極異動……太陽風暴……極光?
不對勁了,這夢怎么似曾相識……
天欽知道要怎么辦了,至少明天有了目的。
第二天早上,天欽早早地起來找起了爺爺給他留的羅盤。不久就找到了,灰塵。他輕輕拂去了上面的灰塵,吹了一口氣,并用布擦開了鐵銹。巧的是,羅盤仍在亂轉,證明磁極仍有異常。
他拍了照片,前往地震局,準備尋個真相。
門外的陽光依舊像滾燙的沙粒砸在身上,卻再也滲不進一絲暖意。巨大的轟鳴不是外界的噪音,是恐懼和被愚弄的憤怒在他顱骨內引爆的巨響。
他不坐地鐵了,在路邊叫了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往常問他地點,得知是BJ地震局后,司機吃瓜似的笑著問道:“你去那干啥啊?”
天欽告知之后,司機想了好一會兒,又笑著說道:“原來是探個底呀,天文館都否定了,你覺得地震局有大概率支持你?”
是啊,他怎么沒想到?天欽吃了一驚,就是啊,地震局怎么可能支持他?但天欽表面上仍平靜:“您還是送我去吧,真理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實踐出來的。”
半小時后,天欽站在市地震局那棟略顯陳舊的辦公大樓前。正午的陽光在玻璃門板上燒出白亮的光斑,里面滲出的冷氣卻像冰水一樣拂過皮膚。天文館的光滑未來感被徹底甩在身后,這里只剩下一種基層單位特有的、沉默的務實。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地球物理愛好者”,目標是撬開“近期地質或地磁異常”咨詢的門縫。
接待臺后,一個穿著灰色制服裙的中年女人正埋頭對付一堆表格。天欽盡量平穩地敘述——那些揪心的眩暈、皮膚感知到的無形電流,統統被他咽了回去。他只提及天文館那個老古董羅盤令人心驚的狂舞,還有網上那些像鬼火一樣飄著的極光傳言,想問問官方數據是否平靜如常。女人終于抬起臉,厚厚的鏡片后,眼神像結冰的湖面,一絲漣漪也無。
“羅盤?”她語氣的平淡如同陳述一個常識,“老物件嘛,失靈不稀奇。”手指在鍵盤上象征性地敲打幾下,眼睛掃過屏幕,“震情?全球本地都穩當,一點水花沒有。地磁么……”她又點了幾下鼠標,“K指數知道吧?我們看這個,地震前兆預警用的。喏,今天一直在2到3晃蕩,平靜得像塊死水。別說擾動,警報的影子都沒。”
“可是……”天欽感覺喉嚨發緊,得用力才能讓聲音不抖,“我是盯著精確時間的,上午10點18分到22分,就在我家那位置!麻煩您,單看看那時段本地詳細的地磁曲線行嗎?哪怕一個監測點的原始記錄?”時間、地點,他把這兩樣東西像籌碼一樣推出去。
女人眉間那絲皺紋幾乎看不出來,懸停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她切換了窗口,屏幕光影在她臉上跳動。
“嗯?”一個微小的、代表困惑的氣音。
“怎么?”天欽的心猛地吊到了嗓子眼。
“你要查四環那塊?”女人的目光在屏幕上疾走,“怪了……那片負責的大學基準站,”她報了個專業名稱,“實時數據流,顯示‘維護中,暫停獲取’。”她又點了一下刷新,“通知寫的是……上午8點開始例行維護升級,預計今晚8點恢復。”她撇了撇嘴角,那表情說不上是無奈還是什么,“這……時間卡得可真是巧啊。”
巧?冰冷的觸感瞬間從天欽的脊椎骨里炸開,蔓延到全身。
“別的站呢?附近的總有備份吧?或者前后幾分鐘的數據圖?能看分布就行!”他幾乎是擠出了懇求。
女人沒作聲,又點開一個更復雜的、帶著密密麻麻曲線的后臺監控畫面(天欽的視線能勉強捕捉到一絲模糊的輪廓)。大片象征“正常”的綠色占據屏幕。
但天欽的瞳孔驟然一縮——就在北部邊緣、緊挨著大學站的那個角上,一個代表高精度監測的小圖標,像警報燈一樣短暫地、異常刺眼地閃了一下橙光!那點橙色掙扎了還不到半秒,在她快速調整坐標軸的動作里,就被潮水般的綠徹底吞沒。女人的動作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停頓,快到難以捕捉,隨即,那個復雜的圖表被她干脆利落地關閉,畫面重新跳回那個只有“平穩”二字的簡報。
“輔助站點數據顯示一切正常。”她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滴水不漏的平靜,順手抓起電話聽筒擱在耳邊,無聲地表明談話該結束了,“監測網嘛,斷個線升個級,小毛病常有,不礙事。整體數據穩得很,沒看出問題。年輕人,”她甚至帶了點程式化的安撫微笑,“網上那些風言風語,信多了睡不著覺,真有情況,咱們官方能不通告?”
聽筒放回座機,聲音清脆。“放寬心啦,數據在那擺著呢,就是你那老物件和你自己,反應過度啦!”
數據在那擺著。
老物件和你,反應過度。
兩句話像淬了冰的實心鐵塊,狠狠砸進天欽胸腔。天文館的驅逐像是劃出一條隔離帶——“請離場”。而這里,是更徹底的處刑。用一張薄薄的、名為“正常”的官方證明,將他骨子里感受到的真實震動、那足以淹沒一切的恐懼,能把他碾壓成微不足道的、屬于他個人和一塊老舊金屬的“神經質”。
這比宣告他瘋了還要冰冷。這是系統性的、無聲的抹除。
天欽感覺四肢像灌滿了水泥,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謝謝”,身體僵硬地完成轉身。自動玻璃門在身后平滑地閉合,發出“嘶”的一聲輕響,將那個被“一切正常”的冰冷空間隔絕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