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雜感8條
- 旅居成都
- 南北王
- 4574字
- 2025-06-30 18:04:44
1.一個翻譯家去了
翻譯意大利文學40年的呂同六先生,因病逝世,終年67歲。
這個年齡離開這個世界,不能說晚,但也不能說早。少數的人超過了這個年齡,但也有不少的人卻在這個年齡之前就去了。
其實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本是和年齡不怎么相干的。有人的活著,就僅僅是活著。但有人活著卻是為了比生命更高的目標。
我印象中最好的譯詩,對我影響最大的外國詩人的作品,就是呂同六譯的意大利詩人夸西莫多的詩。那大概是在上個世紀的80年代中期,我在《詩刊》上看到一組夸西莫多的詩,那種不同與國內詩人的優(yōu)美感傷又有著英雄主義情懷的抒情風格,曾很深的感染我。以致那以后的很長時間,我的詩里都明顯帶著呂譯夸西莫多的味道。但這個時間不算太久,因為我很快意識到,我不能在別人的蔭影里陶醉,我得走自己的路,哪怕對方是世界級的大師。夸西莫多的確是詩歌界的世界級大師,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之一。在我喜歡上了夸西莫多的時候,理所當然的,也認識了呂同六。
但我曾在很長的時間里,不明白一個翻譯家的重要性。
沒有翻譯,就沒有不同語種間的交流和溝通,甚至可以說,就沒有今天的中國文學、文化及科技等各種東西。連我們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也都是靠了翻譯之功才得以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呈現的。
同樣的東西,因為譯者的不同,譯者水平和理解能力甚至自身觀念的不同,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就可能是完全兩樣的版本,對人的作用,也就完全的兩樣。
所以,后來再讀譯來的書,就開始注意譯者何人。若是此書好讀,對我的口味,以后就會專揀他的譯本去買。
一個翻譯家,是一條看不見的道路。一個翻譯家去了,也就意味著這條路斷了。
愿呂同六先生的靈魂能夠安息。2005-11-4,成都
2.只寫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一個寫作者的最大悲哀,莫過于寫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
這在政治化時代或商品化時代都時常發(fā)生。前者是被脅迫,后者是被扭曲。但對于一個良知不滅的寫作者來說,這兩種寫作可能帶來名利,但不能帶來內心的愉悅和滿足。
兩種被迫的寫作我都經歷過。
那樣的寫作產生的作品,因為不是來自內心,所以就幾乎是一堆垃圾,甚至還有毒。它們的污染比真正的有毒垃圾更厲害,因為它們污染的是人的精神世界。
我發(fā)誓,從今以后,不再寫自己不感興趣或違背自己內心的文字。為了生存,我寧愿去街頭為人擦皮鞋,也不去制造文字垃圾。
但我并不是說,我從此寫出來的東西都是珠寶,但我要盡量的讓它們成為珠寶,成為自己看了愉快,他人見了喜愛的文字。這個目標肯定有點高,就作為我此后的一個努力目標吧。2005-11-3,成都
3.亂讀書
現在,對我來說,一本好書一定是對我有所啟迪的書。
一個人的一生中,大多的書是在30歲之前讀的。那時精力充沛,記憶也好,且興趣廣泛。夢想和憧憬,更是紛飛如蝶。但那時讀的書,多數并不甚解,只能說是瀏覽。等到30歲以后,讀書開始有了選擇性,不再什么都讀。這大概是和一個人人生目標的確定相一致的。也是因為,這時的男人或女人,屬于自己的時間少了,不容他或她再任性漫讀,而是退縮進自己或別人劃定的圈子里,為名或利去發(fā)奮,去努力了。而更多的人,為了生計,開始慢慢的遠離書本,也遠離了自己最初的追求和夢想。
我想我是最后堅持下來的少數人中的一個。我還在亂讀書,雖然我的時間也沒有年輕時多了,精力也不好了。但我還是只讀有興趣的書,能對我有所啟迪的書,令我愉快的書。2005-11-3,成都
4.完整與破碎
在寫一篇文章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追求完整。漸漸的形成一種套路:開始,鋪墊,展開,收攏,升華或點題。但這卻在很長時間里成了我的困惑和障礙。文章本應是所思所想的產物,應該是自由自在表達的結果,是最不該預設規(guī)矩的。但我為什么一次次自己跳了進去,還長時間的沒有自覺?
我想,只能有一個解釋,就是在寫作之前,就已經給這寫作設置了功利的目標。因為要拿去投稿,要去發(fā)表了換取稿費,就自覺不自覺的去迎合一些報刊的要求,一些編輯的要求。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自己的文章如同自己的面孔和身體,開始無法容忍的憎惡起來,無法再繼續(xù)寫作時,才不得不認真的想這個原本早就該明白的問題。
在很多時候,思想只是一些碎片。記錄這些碎片的文字,也就可能是破碎的。
但在時間和文字共同不斷的貫穿下,這些碎片就有可能像無數的碎布頭,連綴成一件衣服,一件袈裟。那時,破碎和完整,就完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統一。2005-11-1,成都
5.我的音樂
當我在聽著音樂的時候,我一般是在工作。音樂只是我工作時的伴奏,是一道墻壁,擋住那些令我不愉快的聲音干擾我。當然,我聽的都是純音樂,輕音樂――流水,風,鳥的鳴叫聲。在我所聽的音樂里,我拒絕人的聲音。無論這聲音是男是女,是輕柔或是剛健,我都拒絕。我在寫作時,只想傾聽來自自然界的語言。
這些聲音當然是從電腦里流出來的,不是來自森林、溪流或田野。這是我的悲哀,也是許多城市人的悲哀。音樂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于大自然的一種模仿。但模仿的再像,也只是模仿。現代人的可憐之處就在于,正在一步步不由自主的,遠離了自然,失去了自然。
音樂僅僅一種方便的補償。
我一直想重新回歸自然,哪怕是童年時貧瘠的鄉(xiāng)村。但我發(fā)現我回不去了。我被什么捆綁著?我已經遠離了家園,失去了家園,并且失去了選擇和重建的能力。
在漂泊中,我一次次想要親近土地,親近田野和森林,但這又幾乎是一個夢,我不知道該如何靠近它?更不知道該如何讓它接納我?
在城市,在城市的邊緣,我漂泊。這里人聲嘈雜,物欲滾滾。我只能躲進自己的內心,躲進這仿造自然的音樂中,去想像那個有著流水、綠色山坡和小木屋的居所。2005-11-3,成都
6.詩和詩人
我有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詩人?作家?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最早的寫作是詩歌。我曾經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它帶給過我快樂,愛情,短暫的榮譽和驕傲。這些如今都已過去。它也帶給過我失戀、離異、漂泊和牢獄之災。但在我生命行將凋謝的時候,又是詩歌出來,拯救了我。我那時聽到一個聲音,說,你不能死,你要活著,你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我知道這是詩歌的聲音,是那個叫做繆斯的女神。于是,我活了下來,直到今天。
但我算是一個詩人嗎?我一直不敢肯定。我想,詩人不該是我這種樣子。我雖然一直堅持著,探索著。但我也在一直的懷疑著,彷徨著。我看到自己像那個被夢幻控制著的人,挑戰(zhàn)著一種虛無的存在。我的矛刺出去時,連一點響聲都沒有。我連絕望都喪失掉了。
我試圖躲進禪里面,但漸漸的,那里面也不安全起來。
詩歌現在對于我,已經十分平靜,不再像烈酒了,而更像茶。我不會再不省人事的大醉,但我也離不開。我不會離開詩歌,這是一種宿命了,我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
我愛詩歌,也恨詩歌,我感激詩歌,所以我才不能不寫詩歌。
但我不是一個詩人。
詩人要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
我是一個作家?也不是。雖然出了書,但也還不是。因為,我寫那些東西,僅僅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肉體和精神能夠或下去,是一種自私的勞動。
我有時不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連自己是誰也會難以確認。2005-11-2,成都
7.粗心的周國平
最近從圖書館借了本周國平的《風中的紙屑》,是海南出版社推出的周國平精選隨筆系列中的一本。
這位周先生前些年曾因一本《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而名聲大躁。這本書我雖然沒有看過(我有個毛病,就是對于被媒體炒得很熱的東西,無論其本身如何,就都懶得去碰,只會作壁上觀,決不加入到熱鬧的人群里面去。作為圖書來說,這情況大多與作者無干,因為作者我大多并不知曉和了解,大概只是對如今的媒體和書商們缺乏信任而已),但他的其他書我還是讀過一、二本的。總的來說,我覺得在大陸這塊地方,像周先生這樣睿智從容的隨筆作家,不說絕無僅有,也算風毛麟角了。但就是這樣一位我頗為尊重的作者,也在他的作品中稍微顯露了一些時代病癥--浮躁和粗心。
這本小書我是放在床頭的,一般是在寫作累了,或者是睡前醒后還沒有開始其他事情的這一小段空閑里,順手翻上幾頁,看上幾段。好在這位周先生寫作時大概和我現在讀時的狀況相像,處在很放松隨意的情景下,所以文章大都不長,且是格言體的,不用像讀論文那樣的正經和受累。
但我在這樣無所用心的閑讀中,卻幾次被什么東西給絆著了。原來是周先生的粗心造成的。讀完這書,發(fā)現這書雖名精選,卻實在是不能名實相符。因為書中多篇文章,比如《論老年》等里面,都有著不可原諒的錯誤--重復。就是在同一篇文章里,同樣的意思,甚至連言說句式都無改變,就出現在后面的段落中。這情況我若以一個寫作者的角度去看,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寫作這樣的格言體時,頭腦中會在不同的時間出現同樣內容的東西。若作者健忘,這文章又不是一氣呵成,而是寫寫停停的那種,就很容易將它當成新的思想捕捉了來放在文章中。但這個是只應該出現在草稿里面,而不應該出現在定稿里面的。更何況是反復出版的書里,又更況是精選。
我想,這大概是周先生被媒體或出版商催逼的緊,無暇再對自己的作品細細打磨了,只是一門心思的要寫好了交差。而出版商卻因周先生的盛名,對其文字得到已屬不易,就更不會像對待無名作者那樣嚴格把關,句句挑剔。
這便害了周先生。
不但仿佛在一朵清凈的蓮花上灑了泥點,而且也讓他背負了一個對讀者不負責任的重大嫌疑。
8.臨邛文學的天空
很多時候,認識一條街道,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國家,是從一個人開始的。我認識邛崍,就是從詩人席永君開始的。永君是邛崍人,在他的敘述中,我漸漸的對這座人文淵源深厚的城市有了些了解。邛崍古稱臨邛,是一方人杰地靈的熱土。那里有很多在歷史煙塵中流傳不息的傳說,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應該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了。據說,現在邛崍城里還有“文君井”等當年的遺跡保存。可惜我無緣前往,不能親見。
但我在此要說的,是和文君相關又無關的另一件事,就是由邛崍市作家協會主辦的《臨邛文學》。我讀到這本年刊,也是在永君那里。承永君的推薦和詩人、該刊主編陳瑞生君的厚愛,我的幾篇小文也躋身其中。按現在的行政分級,邛崍是一個縣級市。縣級市是不能公開辦刊出報的,也就是不能獲得公開發(fā)行的路條――刊號。當然,沒有刊號,便沒有了身份,經費也就無人撥付。但文學卻又是如此的頑強和無畏,不肯在這所謂的“行政”中消亡,于是就有了這內部出版,不能公開發(fā)行面市而仍然生長著的年刊。由于要自籌經費,甚至付出沒有報酬還有風險的勞動,所以編輯者就分外的珍惜和認真。
翻開新出的這本大16k本,厚達240頁的“2002-2003”年刊,我手上不僅有沉重,而且有灼熱。那些公開發(fā)行,擁有“全國”或“省級”路條的文學刊物,我見的不少了,但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那里面不乏名人,不乏炫目的頭銜和裝飾,但就是少了點真誠和勇氣。但這本《臨邛文學》似乎不同。它是真正用作交流的,是給文學道路上的同行者看的,所以無須矯飾和掩蔽。文學其實就是人學。一個人品位很差,斷寫不出高品質的作品;同理,一本份文學刊物假如編輯者心無磊落,也是斷然編不出有文學真味的刊物來的。
曾聞聽這樣一種說法,在中國目前的文學報刊中,是“國家級不如省、市級,省、市級不如民間的沒有級。”這說法也許有點絕對,但卻不無道理,起碼當我讀到這本《臨邛文學》的時候,我是有點信了。
這本在習慣定位上本應限于一城一地的半官半民間刊物,其實已經突破了劃定的圈子,而是面向了包含邛崍、巴蜀在內的所有天空。這是一種眼光和氣量。誠如瑞生君所說:“既立足本土,又獨具前瞻。既有包容性,又不失地方特色。”
在此,我除了一份讀后的竊喜,就是計劃那天到邛崍這個“文君故里”去走走,看看,一領文化古城的文韻道風。2005-9-6,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