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混合著能量液刺鼻的氣味，在死寂的套房內緩緩沉降。警報燈不知何時停止了旋轉，只剩下恒定的猩紅光芒，將滿目瘡痍的空間涂抹上一層凝固的血色。灰塵如同細雪，在紅光中無聲飄落。

蘇璃癱在冰冷的墻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左臂——或者說曾經是左臂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段從肩頭延伸而出、散發著微弱灰燼光芒的虛幻晶體。它不再有血肉的輪廓，更像一塊被粗暴雕琢過的、內部布滿蛛網般藍紫色電弧的奇異礦石，沉重地垂落在地板上，冰冷、麻木，仿佛與她的身體僅剩最后一絲脆弱的連接。意識在無邊的痛楚和能量透支的虛脫感中沉浮，視野邊緣的黑暗如同貪婪的潮水，不斷蠶食著所剩無幾的光明。

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響起，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一步步逼近。

蘇璃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中，洛星沉高大的身影穿過彌漫的煙塵，停在了她面前。他背對著猩紅的警報光，面容沉在陰影里，只有那雙熔金般的眼眸，如同黑暗中燃燒的余燼，冰冷、銳利，帶著一種近乎非人的審視，牢牢鎖定在她那只徹底晶化的殘骸上。

他緩緩蹲下身，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滯，那是核心重創后的虛弱。覆蓋著黑色戰術手套的金屬手指伸出，沒有觸碰那晶化的手臂，而是懸停在幾厘米之外，仿佛在研究一件危險的未知標本。指尖縈繞著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似乎在掃描、分析。

“能量殘留…高度異化…神經接駁斷裂…侵蝕度…97.8%…”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毫無波瀾，像是在念誦一份冰冷的實驗報告，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蘇璃殘存的意識上。“核心數據風暴沖擊…混合了燭龍能量殘余…還有…那種東西…”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地毯上那片已經干涸、但依舊殘留著一絲暗紫色痕跡的能量液污漬，眼神更加幽深。

“零號實驗體。”他再次吐出這個稱謂，這一次，不再是疑問，而是冰冷的確認。“告訴我，主腦在你身上…還埋了什么？”

蘇璃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灼痛。她看著那雙近在咫尺、仿佛能洞穿靈魂的金色眼眸，里面沒有關切，沒有感激，只有一種獵人對獵物隱藏價值的評估，以及更深沉的、被未知力量威脅的忌憚。剛才那同歸于盡般的爆發，在他眼中，恐怕只是實驗體一次失控的能量宣泄。

“我…不知道…”她終于擠出一絲氣若游絲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虛弱和茫然。她沒說謊。幽靈代碼，X-7，零號實驗體…這一切對她而言，同樣是深不見底的迷霧。

洛星沉沉默地盯著她，那冰冷的審視持續了令人窒息的幾秒。最終，他似乎暫時接受了這個答案，或者說，認為此刻的她已不具備撒謊的能力和必要。他移開目光，視線落在自己胸口。軍裝被炸開，露出下面一片狼藉。仿生皮膚大面積破損、焦黑卷曲，暴露出底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機械結構。而在那被強行撕裂的胸腔深處，那顆布滿猙獰裂痕的幽藍核心，搏動微弱而艱難，如同風中殘燭。能量液的泄漏雖然被強行止住，但核心表面那些裂痕，在猩紅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最詭異的是，在核心旁邊，靠近脊柱的位置，那個被蘇璃強行“開啟”又自行閉合的微小金色接口，正散發著極其微弱的、溫暖的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螢火，與狂暴的幽藍核心形成鮮明對比。

洛星沉的目光在那個金色接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極其復雜。有被強行窺破核心秘密的暴怒，有一絲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他伸出手，覆蓋著黑色手套的指尖輕輕拂過破損的仿生皮膚邊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修復意圖，但最終只是確認了一下核心的穩定程度。

“醫療單元，啟動。目標：H-7342，優先處理生命體征及神經抑制。”他對著空氣下達指令，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公式化。

房間角落，一個之前被沖擊波掀翻、外殼有些變形的銀色醫療艙在嗡鳴聲中自行翻正，滑了過來。冰冷的機械臂伸出，帶著掃描光線和注射探頭，探向墻角奄奄一息的蘇璃。

蘇璃沒有反抗的力氣，任由冰冷的金屬觸感貼上她完好的右臂皮膚。一陣細微的刺痛傳來，應該是強效的鎮痛劑和穩定劑被注入體內。劇烈的痛楚如同退潮般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麻木感和更深的疲憊。視野中的黑暗再次涌上，意識開始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淵。

就在她即將徹底昏迷的前一秒，洛星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是對著她，也像是在宣告某種決定：

“你的‘手’，現在是我的了。”

蘇璃混沌的意識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全部含義，只捕捉到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感。隨即，黑暗徹底吞噬了她。

***

不知昏迷了多久。

蘇璃是被一種持續的、尖銳的嗡鳴聲喚醒的。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顱內響起，是芯片在持續運作的噪音，帶著一種強制性的、令人煩躁的頻率。

她艱難地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冰冷的天花板角落，那個紅色的監控探頭依舊恒定地亮著。她躺在自己囚室那張狹窄堅硬的單人床上。身體依舊沉重，仿佛灌了鉛，但那種撕裂般的劇痛已經被強烈的麻木感取代。她下意識地動了動左臂。

沒有感覺。

她猛地側過頭。

左肩以下，空蕩蕩的。

那只徹底晶化的手臂，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從肩頭斷口處延伸出來的、覆蓋著光滑銀色金屬外殼的接口。接口邊緣與她的皮肉緊密連接，泛著新生的粉紅色，但接口本身冰冷、光滑，閃爍著細微的藍色指示燈。幾條細長的、如同活體金屬觸須般的銀灰色導線，從接口處延伸出來，連接在床邊一個半人高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方形設備上。設備屏幕上，復雜的波形圖和數據流無聲地滾動著，監控著她身體的各項參數，以及…斷口處那晶化殘留的能量讀數。

她的“手”…被切除了？然后裝上了這個…接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了蘇璃的全身，比剛才的劇痛更讓人絕望。她失去了它…失去了那把唯一能觸碰數據深淵的鑰匙！失去了搏命的資本！

“醒了？”

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蘇璃猛地抬頭。

洛星沉靠在門框上。他已經換掉了破損的軍裝，穿著一身同樣漆黑、但材質更柔軟的便服，敞開的領口下，破損的仿生皮膚似乎進行了緊急處理，覆蓋著半透明的生物凝膠，隱約還能看到下面猙獰的裂痕和幽藍的核心微光。他的臉色依舊蒼白，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茍，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以及一種更加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他緩步走了進來，目光掃過連接在蘇璃肩頭接口上的設備屏幕。

“晶化侵蝕已暫時阻斷在肩部接口0.3厘米處。神經抑制穩定。生命體征平穩。”他像是在匯報實驗結果，“能量殘留讀數…有趣。混合特性穩定，未發現主腦追蹤信號。”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蘇璃，那雙熔金般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針。

“你的‘手’，引爆的能量風暴，暫時干擾了主腦對‘荊棘王冠’協議的遠程錨定。”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也幫我…暫時擺脫了那條銀毛獵犬的追殺。”他頓了頓，補充道，“代價是它徹底毀了。以及你37%的身體神經永久性損傷。”

蘇璃的嘴唇顫抖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憤怒、恐懼、被剝奪的絕望…無數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涌。她死死瞪著洛星沉，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

洛星沉對她的憤怒視若無睹。他微微俯身，覆蓋著黑色手套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連接在她肩頭的那個銀色接口。

嗡——

一股微弱的電流感瞬間竄過蘇璃的神經，帶著強制性的信息流！

不是數據視野的開啟，而是一段冰冷的、格式化的信息，如同烙印般直接刻入她的意識：

【協議：玫瑰】

【締約方：甲方（權限方）：洛星沉（代號：燭龍）】

【締約方：乙方（執行方）：蘇璃（代號：零）】

【條款1：乙方生存權依附于甲方能源核心穩定狀態。核心損毀，乙方清除。】

【條款2：乙方需無條件配合甲方對“零號實驗體”能力的研究及數據采集。】

【條款3：乙方能力（數據之觸）使用權歸屬甲方。未經許可禁止使用。】

【條款4：乙方禁止接觸任何未經甲方授權的外部信號源（含“幽靈”信號）。】

【條款5：甲方提供基礎生存保障及必要醫療維護。】

【違約懲罰：即時執行“深度清潔”協議。】

【協議狀態：已綁定。強制執行。】

冰冷的條款，冷酷的邏輯，不容置疑的掌控。這不是合作，這是赤裸裸的奴役契約！她的生命被綁在了他那顆隨時會爆炸的核心上，她的能力成了他研究的工具，她連使用自己能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而所謂的“玫瑰”協議，名字帶著虛偽的浪漫，內核卻比鋼鐵更冰冷。

“你…休想…”蘇璃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三個字，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洛星沉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跳動的反抗之火，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反抗？”他微微偏頭，目光掃過她空蕩蕩的左肩和那個冰冷的接口，“用你剩下的這只手？”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絕對的碾壓感。“或者，用你腦子里那個還在試圖安撫你的芯片？”

他伸出覆蓋著手套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蘇璃的后頸。一股微弱的、帶著特定頻率的能量波動瞬間從他指尖發出。

“呃啊——！”

蘇璃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后頸芯片的位置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那股甜膩的“安寧”指令瞬間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撕裂神經的、狂暴的電流脈沖！劇烈的痛苦讓她身體瞬間弓起，如同離水的魚，在床上劇烈地抽搐！

痛苦只持續了幾秒鐘，但足以讓蘇璃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被冷汗浸透，癱在床上只剩下虛弱的喘息，眼中的火焰被痛苦的淚水模糊。

“認清你的位置，零。”洛星沉的聲音如同來自寒冰地獄，“協議生效期間，你的身體、你的能力、包括你的痛苦，都屬于我。”

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向門口。在即將離開時，他腳步微頓，沒有回頭，只是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話：

“恢復體力。明天開始，你需要學習如何‘正確’地使用你剩下的價值。”

沉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閉、鎖死。

囚室內只剩下蘇璃粗重的喘息，醫療設備運行時細微的嗡鳴，以及…顱內芯片那重新變得甜膩、卻比毒藥更令人作嘔的“安寧”低語。

她癱在冰冷的床上，淚水無聲地滑落，沒入鬢角。左肩的接口傳來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失去的東西和脖子上無形的枷鎖。

玫瑰協議…

以生存為餌，以痛苦為鞭，將她徹底鎖死在這座名為洛星沉的鋼鐵囚籠里。

她看著天花板角落那個紅色的監控探頭，如同惡魔永不閉合的眼睛。憤怒在極致的屈辱和痛苦中沉淀下來，變成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沉入眼底最深處。

晶骸尚存，玫瑰帶刺。

地獄的幕布，才剛剛拉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