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潮濕的寒氣漫過唐三的靴底，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某種刻在骨血里的共鳴。

掌心那枚淡銀色的印記正發燙，像有根細針在一下下挑動他的神經，連帶著胸腔里的藍銀皇武魂都在輕輕震顫。

“小舞。“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少女，對方的指尖還停留在他手背，剛才的溫度被晨霧一浸，竟有些涼。

小舞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瞳孔里映著他掌心的銀芒，“我好像......知道該怎么做了。“

“知道什么？“小舞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你剛才說它在召喚你，是不是......“

鎖鏈碰撞的聲響突然近了，像是有人拖著銹跡斑斑的鐵索從霧里穿過來。

夜影的尾巴啪地拍在唐三腳邊的青石板上，黑貓弓成滿月，喉嚨里滾出壓抑的低吼，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霧氣最濃的方向——那里正浮出幾縷泛著青灰的鬼火，像被線牽著的燈籠。

戴沐白處理傷口的動作頓住了。

他扯斷最后一截繃帶的手懸在半空，另一只手已經按上腰間的長劍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幽然，你那符紙還剩幾張？“

林幽然沒答話。

他懷里的符紙燒得更厲害了，火星子透過衣襟往外蹦，在他心口燙出幾個焦黑的小洞。

青年額角滲著冷汗，盯著唐三掌心的銀印，聲音發緊：“那紋路......和我在《陰陽志》里看到的'歸一之匙'完全吻合。

古籍說，這鑰匙本是陰陽兩界的鎖，后來被......“他突然噤聲，喉結動了動，“后來被某位大能者掰成了碎片。“

“鎖？“小舞的聲音發顫，“那現在我們是在開鎖？“

唐三沒說話。

他能感覺到銀印下的血管在跳動，每一下都在往他腦子里灌畫面：黑霧中的宮殿、嵌著鑰匙的大門、門后翻涌的混沌之氣......還有一個聲音，比之前更清晰，像浸在水里的鐘聲：“來，歸位。“

他抬起手，朝著祭壇中央那個凹陷的石槽緩緩伸去。

石槽邊緣的刻痕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但當他的指尖靠近時，那些紋路突然泛起幽藍的光，像被激活的魂導器。

“小三！“小舞撲過來要拉他的胳膊，卻在觸到他皮膚的瞬間頓住——他的體溫高得反常，像是剛從巖漿里撈出來的鐵塊。

少女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你瘋了？

萬一這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我也得跳。“唐三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蹭過她腕間的紅繩，那是他親手編的，“你記得在黃泉村井底，那些亡魂說的話嗎？

'歸一者出現之日，陰陽亂序之時'。

如果我不弄清楚自己是不是那個'歸一者'......“他深吸一口氣，“比比東會比我更快找到答案。“

戴沐白的劍“嗡“地出鞘半寸。

他盯著祭壇上的石槽，聲音像磨過的刀：“需要我們跟進去嗎？“

“不用。“唐三松開小舞的手，轉身走向祭壇。

晨霧在他腳下翻涌，像要纏住他的腳踝，“這里的規則......容不下太多活人。“

林幽然突然扯住他的后衣領。

符紙燃燒的焦味里，青年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我跟你說過，《陰陽志》最后一頁被撕了。

但我師父臨終前說過，歸一之地里關著的不是什么寶貝，是......“他的手指驟然收緊，“是'它'自己。“

“它“字出口的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鎖鏈聲、夜影的低吼、晨霧流動的沙沙聲，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線。

唐三的腳步頓在祭壇邊緣，回頭看向林幽然——青年的瞳孔里映著他背后的光。

那光從石槽里迸發出來。

當銀印觸到石槽的剎那，整個祭壇都在震顫，金色的光柱刺破晨霧，直插天際。

天空中浮現出一扇巨大的門，門框上的魂文像活了一樣游動，每一筆都帶著讓人血液凝固的壓迫感，像是某種遠古神祇的烙印。

“這是......“戴沐白的劍“當啷“掉在地上。

他仰頭望著那扇門，喉結動了動，“比教皇殿的穹頂還大。“

林幽然松開手，后退兩步，后背抵在祭壇邊的石柱上。

他懷里的符紙終于燒盡，只余幾片黑灰飄落在地：“歸一之門......傳說只有真正的歸一者能打開。“他看向唐三，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你確定要進去？

里面......“

“我確定。“唐三走上祭壇，站在光柱中央。

金色的光漫過他的腳背、腰腹、肩膀，在他發梢鍍上一層金邊。

他望著那扇門，聲音輕得像嘆息，“從在山林里聽見那聲吟唱開始，我就在等這一天了。“

小舞突然沖上來，踮腳吻了吻他的唇角。

少女的眼淚砸在他鎖骨上，燙得驚人：“如果里面的'它'是你自己......“

唐三愣住。

他想起在黃泉村井底，那個渾身是血的老婦拽著他的褲腳說的話：“歸一者啊，你可知自己才是那把鎖？“此刻小舞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扎進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他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笑了：“如果是那樣，我就把自己找回來。“

他轉身走向那扇門。

門框上的魂文突然發出蜂鳴，像在確認什么。

當他的腳尖跨過門檻的瞬間，身后傳來小舞壓抑的抽噎，戴沐白低低的“小心“，林幽然撕心裂肺的“回來“，還有夜影一聲悠長的喵叫。

門在他身后閉合。

歸一之地是片純白的空間，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痕跡。

唐三往前走了兩步，鞋底觸到的不是地面，而是某種像云又像水的東西，軟得讓人發慌。

他的呼吸聲在空曠里被放大，一下，兩下，第三下時——

“歡迎回來。“

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唐三猛地轉身，看見那個站在他正后方的人。

對方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素色勁裝，連眉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雙眼漆黑如墨，沒有眼白，也沒有焦距。

“你......“唐三的喉嚨發緊。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藍銀皇武魂在躁動，像是遇到了天敵。

“我是你。“那人笑了，笑容卻和唐三慣常的溫和截然不同，帶著幾分冷峭的鋒利，“是你曾放棄的執念，是你隱藏的恐懼，是你在圣魂村深夜里對著星空許的愿——'我要變強，強到沒人能傷害小舞'。“他抬起手，指尖掠過唐三的眉心，“也是你在殺戮之都喝血時，心里那團沒燒完的火。“

唐三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某種無形的屏障。

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腔。

這個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剖開他層層包裹的偽裝，露出最真實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部分。

“你到底是什么？“他握緊拳頭，掌心的銀印突然灼痛，“是比比東的陰謀？

是武魂殿的魂技？“

“都不是。“那人搖頭，“我是歸一者的另一半。

當你覺醒陰陽眼的那天，當藍銀草吸收第一縷陰氣的那天，當你在星斗大森林為小舞擋下那記魂環的那天......我們就注定要相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面，有你不敢面對的答案。“

空間突然扭曲。

唐三感覺有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小舞被比比東抓住時的尖叫、戴沐白為他擋下鬼斗羅攻擊時的血花、林幽然在黃泉村為救他被陰兵刺穿的后背......最后定格的，是他自己站在那扇黑霧籠罩的宮殿門前，手里握著完整的歸一之匙，臉上掛著他從未見過的、癲狂的笑。

“這是......“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像被人按進了深潭。

“這是你的命運。“那人的聲音變得很遠，“要么融合，成為真正的歸一者；要么......“

唐三的眼前徹底黑了。

當他再睜開眼時，歸一之門已經重新出現在他身后。

他伸手觸碰門框，指尖傳來真實的觸感。

門的另一側，隱約能聽見小舞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帶著哭腔的、焦急的、溫暖的。

他回頭看向純白空間。

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已經不見了，只余一句話在空蕩里回響：“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唐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

小舞的臉出現在他眼前，眼眶紅腫，鼻尖通紅。

她撲進他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他撞回門里：“你可算出來了......“

戴沐白拍了拍他的肩，動作比平時輕了很多。

林幽然站在兩步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遞來一張新的符紙：“剛才霧氣里的鬼火散了，應該是門開的時候沖散的。“

夜影繞著他的腳轉了兩圈，突然用腦袋蹭他的手背。

黑貓的毛比平時軟，像是在確認他還活著。

唐三摸了摸小舞的發頂，抬頭看向天空。

那扇巨大的門已經消失了，只余幾縷金色的光絲飄在云端，像被風吹散的金線。

他能感覺到胸口有什么東西在翻涌，像是藏了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喉嚨發緊。

“我們該回去了。“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小舞仰起臉看他，突然愣住：“小三，你的眼睛......“

唐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指尖觸到的皮膚是溫的，和平時一樣。

但他知道，剛才在歸一之地里，有什么東西徹底改變了——在他靈魂的最深處，多了一道裂痕，也多了一把鑰匙。

歸隊的路上，他走在最前面。

晨光照在他后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長。

戴沐白在后面和林幽然說著什么，小舞的手始終攥著他的衣袖，夜影則蹲在他肩頭，尾巴尖輕輕掃過他耳尖。

但唐三的思緒還停留在那片純白空間里。

那個“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像一根刺扎在他腦子里：“要么融合，要么......“

要么怎樣？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從今天開始，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一樣了。

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林盡頭時，遠處的山巔突然騰起一股黑霧。

黑霧中，一雙漆黑的眼睛緩緩睜開，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