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外傳來玻璃的響動,趙沉星推開房門。
酒柜的門打開,里面的酒全都不見了,酒瓶全都或站或躺在地上。“砰”地一聲,木塞被打開,陸與津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將那整瓶暗紅色的液體都傾倒在水池里。
聽到房門響動,他回過頭看到是趙沉星:“把你吵醒了?”
趙沉星搖搖頭,問道:“你在干什么呢?”
“這些不太需要了。”陸與津淡淡道,不過又像是想起來什么,晃了晃瓶身,“羅曼尼·康帝,要來點么?”
陸與津單手托住瓶底,拇指抵住酒標下緣,墨紅的酒液沿著杯壁緩緩滑入杯底,像紅寶石帷幕徐徐推開。旋即轉腕收瓶,將高腳杯推至趙沉星面前。
“嘗嘗。”
趙沉星捏起杯腳,湊近鼻子,輕嗅了一口。
陸與津:“什么味道?”
“一股發酵的味道。”趙沉星老老實實地回答,突然又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紅酒怎么會沒有發酵的味道。于是又閉上眼猛地吸了一口,不確定地向陸與津求證:“凋謝花瓣的味道?還是說我聞的方式不對?”
陸與津笑著看她:“用你自己的方式來感覺,你感覺到的味道就是真實的,不用懷疑。”
說罷,脖頸微微后仰,鼻尖探入杯口氤氳的霧氣,喉結滾動,一口酒液含入口中。品了一會,他對著趙沉星:“有酸櫻桃和覆盆子的果香,中段是烤杏仁和蜂蠟,可能還有點白胡椒。”
趙沉星也仿著他的樣子,吞了一口酒。酸澀如針穿過舌面,隨后酒精的灼燒感在蔓延,再過一會一股奇異的感覺像是要從口腔涌出。
趙沉星“唔”了一聲,用手捂住嘴巴,眉眼緊皺看向陸與津:“怎么有股鐵銹味?”
陸與津唇角勾起:“是單寧,會有礦物的尖銳感。”
“來,我教你。”他欺身湊近,陸與津的個子很高,微微俯下身捉起她的手,帶著她擎住酒杯,“慢慢地讓酒液鋪滿你的舌面,停留一會,然后用舌尖摩擦上顎,對,張開嘴呼吸空氣……”
“是這樣么?”趙沉星張開嘴巴,吐出小舌,像一尾嘶嘶的小蛇。
對面的眸子烏黑深邃,盯著那張嘴巴,那里唇瓣粉嫩,還掛著酒漬。陸與津懷疑這個女人在扮豬吃老虎,每每她擺出極近天真的樣子時,往往有種不自知的勾人,像某種濕漉漉的靈動幼獸。
在北山白的高臺上,她一身紅衣,用這雙水蒙蒙的眼看著他,他竟然控制不住吻了她。
唇邊傳來溫柔的觸感,陸與津的指腹擦過她的唇瓣,留下一股莫名的燥熱。
暖黃的壁燈在他眉骨投下陰影,鼻梁是一道好看的折線,一路延伸到微啟的唇峰,突出的喉結。在家里的他,發型沒有那么銳利,此刻額前的碎發垂落,半遮他的眼眸,睫毛投射出一小簇的扇形。
趙沉星想起蘇薇薇的話,盤條靚順,堪比畫報。
“看什么呢?”那雙眼也在向下看著她,似含著情。
“陸與津,你真好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趙沉星口比腦快,聲音還帶著軟綿綿的糯感。
說完她就后悔了,不敢抬頭。發頂上陸與津的呼吸停頓了一秒,然后輕輕嗤出一聲笑意,那道熱氣噴在趙沉星的發旋里,癢癢的。
他說:“你也是。”
耳廓爬上羞紅,好在燈光晦暗,陸與津應該看不清。
半晌。
趙沉星起頭找了個話題:“這些酒為什么要倒掉啊?”她指了指空蕩蕩的酒柜。
“本來也不是買給我的,喝的人不在了,不如早點清空算了。”
“喝的人……”趙沉星有一絲遲疑,“是女朋友么?”
陸與津點點頭,臉上倒是掛著平常的神色:“前女友。”
趙沉星忍不住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話一脫口,趙沉星就感覺到不妥,按照這個節奏,接下來就要問為什么分手,她現在在哪,你還想不想她。這些問題帶著令人不適的審訊,何況她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問這些問題。
陸與津似乎并不在意,伸開長長的胳膊搭在沙發沿上:“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她挺愛喝酒的,不過后來她去美國了,這些酒原本是給她買的,就都存在這了。”
美國?趙沉星好像嗅到了一些不太開心的故事的味道。陸與津之前不就是在美國么,為什么會分開呢?
趙沉星小心翼翼地問:“那她是什么樣的人……”
陸與津笑著轉過頭看她,今晚的他很放松,可以格外允許一些放肆的探尋。
“是個性格很張揚的人,你看到應該會被嚇到。”說完又寵溺地揉了一把她的頭頂:“不過她出國了。說來好笑,我是因為她,才被挖回國的,沒想到她倒是又出去了。一開始我們都覺得距離不是問題,但是好像節奏不同時差不同,漸漸地也就沒話可聊了。原來一直在身邊的人,慢慢變成,「早,起了么」「少喝點,好好休息」,就這樣分開了。”
趙沉星感覺心好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一個名字閃現到她的腦海:“她……是不是叫夏昭妍?”
陸與津身形凝滯:“你認識她?”
趙沉星肺里的空氣好像被抽走了。上次在北白山,星琰的話明顯道出陸與津的心里住著一個人。所以就是這個女人么,她在名人堂的wiki空間里看見的,那個搭在陸與津肩頭的女人。
夏昭妍,確實人如其名,明艷又張揚。之前看到她的文章,趙沉星的內心還滿是欽佩和驚嘆。但是想到這個女人這么長久地占據著陸與津的心,趙沉星的心里翻涌出一股瘋狂的苦意和酸澀,陸與津這樣矜貴的一個人,也會被人拋下么?那些她為之悸動的陸與津的溫柔,是不是在那個女人身上更加放肆地釋放過?
投射出晦暗不明的燈光下,陸與津的臉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在陰影里。
趙沉星盡量平復聲線,假裝鎮定:“不認識,我在名人堂的空間里有看過她的文章。”頓了頓,她盡量控制聲音不發出顫抖:“其實她很好,也許美國……你可以再試試”
陸與津搖搖頭,聲線懶洋洋:“算了,有些人不是走著走著走散了,而是中途就有人不想再走了先松開了手。與其刻舟求劍,不如往前走吧。”
說完,似乎感覺這個話題沉重了點,又揉了一把趙沉星的頭發:“你懂什么呢,小屁孩。”
路燈把影子拉得斜長,酒瓶碰撞發出叮鐺聲。
趙沉星抗議把這些酒倒掉太可惜了,但陸與津和趙沉星倆人又不怎么喝酒,所以趙沉星提議干脆把酒送到小區門口保安室。華悅公館的物業保安很認真,看起來都是有家有室的中年人。這么好的酒,也許可以給他們闔家團圓的家宴上增添一些快樂呢。
就這樣,陸與津抱著一只木箱,裝滿了紅酒,邁開長腿朝小區門口走去。趙沉星默默走在他身旁,牽引繩拉著兩條狗,平時上班也沒什么空,正好晚上帶他們出來遛遛。
二月的北城,臨近春節,空氣干燥而冷冽。Max和Milo整天呆在暖乎乎的室內,難得出來呼吸新鮮空氣,興奮得尾巴直搖。
兩只狗你追我咬,突然發現地上的兩個影子,一長一短,有時候靠得很近,有時候又悄悄遠離,晃晃搖搖。
瞧瞧身邊這兩個人,再瞅瞅地上的影子,兩只狗以為是哪個甩不掉的討厭跟蹤者,紛紛一前一后撲向地上的影子。哪知它們走一步,地上的影子也走一步,怎么也捉不住。追得疲了,只好忿忿地嗚嗚兩聲,索性不理那兩道影子啊。
北城的夜晚真冷啊,趙沉星暴露在空氣的手有些涼。從單元樓走到門口要經過一條長長的水泥坡地,陸與津的步子真大啊,她稍稍跟在后面,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肩膀開闊。那只沉重的木箱沒有對他形成絲毫障礙。
陸與津的手是徹底好了吧?
她低下頭,有時候她的影子會和他交疊到一起,人影旁邊還圍著兩個團團轉的小影子。這么一看,似乎有點像一家四口。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時候,趙沉星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陸與津立著長長的身子,在坡道下看她。
“在想……在想北城怎么還不下雪?”趙沉星信口胡編了一句。
陸與津挑眉:“下雪?想家了?”
趙沉星搖搖頭,她不是個戀家的人。從小到大,她和父母并無太多深度交流。倒不是有多么深刻的事件,只是父母維持生計已經不容易,日常的交流也僅局限于吃穿層面,對于子女的精神內核,他們無暇顧及,也不知道怎么撫養一個靈魂長大。
因此畢業之后,即使還在饒城,她也很快從家里搬了出來。鮮少的交流和分隔相住,也給她的裸辭帶來方便,父母至今并不知情她來到了北城。
陸與津若有所思:“那是想放假了?”
趙沉星想了想,點點頭。在她小時候的記憶里,下雪就代表著春節,代表著休息。只不過長大后,饒城的冬天就很少下雪了。來北城一個多月了,工作和生活都經歷好幾件事,現在一切似乎一步步開始進入正軌。
她確實好想有一個悠長的假期啊。
“快了,還有半個多月。”陸與津又補充問了一句,“最近工作忙么?”
“不忙。”趙沉星兩步并作一步,追趕上他,語氣里帶著歡快,“你知道么?TVC拍攝很成功。阮總和安悅姐讓我下周五去名人堂演講。”
她揚起臉,有點傲嬌:“我厲害不厲害?”
陸與津低下頭,她的鼻頭紅通通的,臉上卻光彩照人。這好像是來北城這么久,第一次見她這么由衷輕松的笑臉。
手指忍不住刮了一道她的鼻子,復又直起身子,裝作無事地看向遠處,淡淡含笑:“確實很厲害,那你加油。”
趙沉星也有點習慣了被他小狗似得撫弄,皺皺鼻子,也揉了一道。清清凌凌的聲音在寒夜響起:“其實我不太好意思,我覺得這個項目里我沒做什么實質性貢獻。”她頓了頓,補充道:“其實最大的功勞應該是你,還有星琰。”
“不用菲薄自己,工作或許是交給誰都能做,但是這攤事能交給你,正是對你之前能力的認可。”
陸與津淡淡補充:“何況……你并沒有什么都沒做。”
“我做了什么?”趙沉星疑惑。
陸與津:“你優化了腳本創意,搞定了原本要解約的星琰,還說服了我。”
“說服你?”趙沉星疑惑地抬起頭,“你去北白山不是因為星琰么,難道是因為我”
哪知道陸與津身子一轉,徑直向前走去,只丟下一句話:“順便說一句,你的吻技也挺不錯。”
“陸——與——津!”
快到小區門口,Max和Milo突然掙開繩子朝前方奔出去。
“哎,回來!”趙沉星跟在后面追。
好不容易跑到門口綠化帶,兩只狗總算停駐。趙沉星氣喘吁吁,定睛一看,地上竟然也有兩只和Max、Milo一模一樣的德牧。
綠化帶的欄桿上,一個眼尾帶痣的少年不知道坐在上面多久了。冷帽壓著張揚的銀發,灰黑色的機車皮衣敞開,旁邊停著一輛焰紅摩托車。
星琰看著一路笑鬧過來的兩人,吃味極了。揉了一把凍得僵硬的鼻子,酸溜溜的聲音傳來:“喂,你們倆到底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