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陸與津坐在她的床頭,笑瞇瞇地看著她:“趙大英雄。”
“陸與津?”趙沉星一驚:“這是哪!”
“粵都,醫院。”
趙沉星欲抬起手,手背上一陣刺痛,一根半透明的長長軟管連著玻璃吊瓶,液體緩慢均勻地輸送。
陸與津忙止住她的動作:“別動。醫生說你是驚嚇過度,加上低血糖昏倒,好好輸液。”
趙沉星心稍稍放平,突然看到陸與津的臉還掛著一道彩,猛地坐直身子:“陸與津,你怎么了?”
陸與津吃痛地嘶了一聲:“不好,很不好。”
趙沉星猛地抓住他的身子,湊近到處看:“不好,哪里不好?”
這下陸與津是真地痛了,低頭咧嘴,額頭青筋都出來了,連忙道:“放手放手,胳膊胳膊,嘶——”
趙沉星趕緊松手,這才看到陸與津半遮半掩在床下的左臂,打著石膏。
“疼么?”趙沉星愧疚地看著他。
陸與津剛剛痛得低下的頭,復又抬起,狡黠一笑:“騙你的……”
“陸與津!”趙沉星聲音不自覺高了八度。
陸與津伸出右手,貼上她的腦門道:“怪了,醫生只是說吊點葡萄糖就好了,怎么感覺你比我這個受傷的人脾氣還大。”
趙沉星用力地打開他的手:“你不要開玩笑!”
“對了,工廠那批原料怎么樣了?手機……我手機呢,我的手機里有證據。”趙沉星在床上坐起來,就要翻找。
陸與津安撫地按住她的手:“別緊張,粵瑞的常總和那個姓黃的都被控制住了。他們搞陰陽生產線,私自降低抗衰肽的比例,晚上偷偷用廉價的增稠劑替代。一撥送給諾光,假的一撥流給那些微商。產品的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他們賴不掉。”
趙沉星震驚地抬起頭:“可是……可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陸與津:“他們和諾光一路合作過來,但是隨著這些年我們新品迭代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的技術越來越跟不上我們。這些年,諾光已經在逐年遞減給它們的產能份額。他們對單量下滑的趨勢不滿已久,卻又無可奈何。”
陸與津頓了頓,繼續:“現在雪融系列大爆,諾光給合作的各家工廠都追增了訂單,他們就想到鋌而走險,趁熱大撈一筆。”
“所以……所以他們才會想到去做東南亞的低端線,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跟不上諾光的研發節奏了是么?”
陸與津點點頭。
“那……那他們后面會怎么樣?”
陸與津:“已經取消了他們的供應商資格,集團已經在召回那批有問題的商品。后面的,就交給法律了。”
趙沉星想到什么,喃喃道:“那……雪融會不會受到影響……”
陸與津:“還好。之前一直有對他們留心眼,不然我也不會親自過來驗收原料。這次給他們追加的訂單只涉及乳液,沒有后面的面膜系列。幸虧你發現得早,那個低價主播手上的應該是第一批貨,現在流出去的不多。”
趙沉星愣愣跌坐在床上,沒想到她第一次出差,竟然就撞破一個驚天大案!
陸與津揉了她一把頭發:“傻了?還疼么。”
問的是她被橡膠棍襲擊的小腹,趙沉星搖了搖頭。
“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能以身犯險,你知道如果昨天我沒出現會發生什么后果嗎?”陸與津的語氣有些嚴肅。
趙沉星低頭:“可是,我只是想先看看。”
陸與津忍不住道:“看看?你是出差,不是查案。再者,查價格查渠道這些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是你的職責。”
趙沉星爭辯:“我只是想還原真相!不讓我一個人,你不也是一個人沖過來么?”
陸與津一怔,旋即嘆了口氣:“本來去佛川我就留了個心眼,取了兩份樣過來送到粵都的獨立檢測中心。你給林芷瑤留話,我察覺到不對勁,正好檢測中心的結果傳過來,成分孰真孰假一目了然,趕緊報了警,抓著那個常總趕過去。”
“你以為,我只會像你一樣犯匹夫之勇么?”陸與津盯著她的眼睛。
趙沉星感到一陣火辣辣臊得慌,原來只要去檢測就能水落石出,這么說自己去工廠摸排看起來確實十分滑稽可笑。
“粵都和佛川,本來就魚龍混雜。那些在廠子里混跡的人,說不準就是昨天街上的混混惡霸,你也敢去?”
趙沉星自知理虧,只是小聲道嘟囔。這有什么,之前她在學校是校報記者。以筆為刀,一己之力揭露大學城鬼秤一條街黑幕。她這個人就是倔,便要順藤摸瓜,打破砂鍋,還一切模模糊糊鬼鬼迷迷一個清清白白!
“這和這,是一回事么?”陸與津還想再說什么,嘴角一陣抽動,“啊嘶——”
“唉?怎么了,陸與津你沒事吧?”趙沉星這會真知道急了,扶著陸與津的身子,要看那只胳膊。
陸與津又是狡黠一笑:“這下知道怕了吧……”
“陸與津你!”趙沉星剛還內疚得揪心,下一秒松開。他這么大個人,怎么總在她面前耍混不吝。
陸與津還是笑著看她:“為什么那天不先告訴我?”
趙沉星低下頭,她不好意思說她不想攪亂他和林芷瑤的約會,只得低低地說:“對不起……”
陸與津壞笑地側過耳朵:“說什么?聽不清。”
“對不起,聽到了吧!”趙沉星猛地提高了八度。
那只大手又揉上了她的發頂,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聽到了。”
……
北城,諾光市場中心的會議室。
“胡鬧!”安悅扶額。
雖然剛剛帶著趙沉星去和阮闌匯報項目的時候,安悅一直在肯定趙沉星的努力,還在阮闌面前贊許了她這次為諾光提前發現了風險。
但是關上門,身為她的直屬上司,安悅必須要嚴肅地規范這個職場新人的工作規范。
“你知道自己這次出差是干什么的么?”
趙沉星自覺理虧,心虛道:“知道,簽約……”
安悅:“知道的話,佛川工廠的事情為什么要插手呢,是不是該第一時間上報給我,交給trade組呢?”
趙沉星忍不住申辯:“可是這也事關諾光,事關雪融……”
安悅皺眉,這個孩子說好聽是老實,說難聽是倔。大公司組織龐大,每個人分工有責,她這樣不懂得厘清邊界,一個人橫沖直撞到偏僻的工廠,沒受傷已經是萬幸。
安悅道:“你應該學習一下林芷瑤的工作方式。你在一個組織里,不是單打獨斗。做任何事情前,要先理清楚權責利關系,學會協作學會求助,這也是一種工作能力。”
趙沉星涌現出一股委屈,當時之所以沒提前跟安悅打招呼,也是料到安悅知道會是這個反應。入職之初她就感受到了安悅說一不二的風格,其實她一直想努力得到安悅認可,就像安悅那天當眾對林芷瑤表達的認可一樣。
但沒想到,安悅竟然真的脫口而出,讓她向林芷瑤學習。
所以,在她心里,她真的不如林芷瑤是么?
安悅看到趙沉星低垂著頭的樣子,忍不住放緩了口氣:“我不是在責備你。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這樣悶著頭闖,吃了不少苦。在公司工作,就要懂得遵循規則和流程,不然的吃虧的是自己。退一萬步,即使你不在意自己吃苦吃虧,那陸總監因為這次事受傷,你也不在意么?”
安悅已經說得含蓄了,她沒有把陸與津的受傷歸結為趙沉星的過錯。
趙沉星愣住,她確實沒太考慮陸與津的感受。這些天,陸與津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竟然讓趙沉星內心沒有郁結太多愧疚。安悅一提醒,趙沉星想起他抬起手臂為他擋下的那一擊,那樣驚險的一刻,是他護住了自己。
她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安悅將達人簽約的后續事宜交給了顧小茜,短期之內不會再安排她到外地出差。
“小茜現在兼顧著電商營銷、媒介投放和私域運營,你就幫她打下手吧。”
……
說是打下手,明明是干雜活嘛。
趙沉星一臉郁悶,接管了顧小茜手上七八個微信號。說是私域運營,可明明就是把公司各個渠道的客戶聚到群里,上午要發早安打卡,下午要發新品推介,晚上還得發護膚心得。
這不就是客服么?
“上班就是做客服呀。”顧小茜眨巴眨巴著杏眼,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
“可是……”趙沉星沒說出口,可是像林芷瑤那般在各個行業大佬間游刃有余,像安悅姐那樣管著這么多人的團隊,怎么會,怎么會大家的工作看起來都那么充實又光鮮,而自己卻在干著這樣的雜活。
顧小茜用手絞著耳邊一縷綠毛,眼睛一轉:“可是……可是你想說,怎么別人的工作高大上,就你干的活低級又重復是吧?”
趙沉星捂緊嘴,又被猜中了,這個顧小茜是人精么?
顧小茜搖頭晃腦:“雖然像安悅姐啦,阮闌總呀,她們總是飛來飛去,經常開各種會啦。但是在公司里大家的工作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是客服。接收上一個環節的結果,再加工處理,再流轉到下個環節,工作就是如此。”
“所以啊,”顧小茜兩手扶住她的肩膀,“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那個環節就好啦。”
“管好自己的環節。”趙沉星喃喃自語,這話倒是和安悅的意思一模一樣。
“不過,”顧小茜湊近趙沉星的電腦,眉毛挑了挑:“沉星,你這個私域群是不是該管理管理?”
“怎么了?”趙沉星有點郁悶,“我不是都按照sop上發了么?”
“是,你都發了。”顧小茜看著趙沉星一臉低氣壓,猶豫著措辭:“可是,你看你的頭像只是干巴巴的諾光logo,名字也是干巴巴的諾光美容顧問,還有……你朋友圈里要么是早安晚安,要么是促銷信息,明顯就是模板話術。”
“還有這”顧小茜亮晶晶的手指甲戳著屏幕,“這里客戶問干敏皮要選哪一款乳液,你只是把產品宣傳頁發給她。”
趙沉星分辯:“我不是推薦了雪融厚敷乳么?”
“是,你是推薦了。但是這個客戶喜歡什么膚感質地,成分是否需要避開酒精、香精,計劃日常用,還是針對冬天暖氣房的特殊環境……這些有很多都可以和客戶聊啊,不知不覺也能套到甚多用戶的需求。”
趙沉星忍不住說了一句:“我們是maketing,又不是銷售,”
顧小茜嘆了口氣:“怎么說呢……沉星,我感覺你好像不太喜歡這份工作。”
趙沉星嚇了一大跳:“怎么會呢?我從饒川裸辭北上,我怎么會不喜歡這份工作呢。”
“是么?我還以為你只是喜歡諾光的名頭呢?”顧小茜托腮,歪頭看她。
趙沉星突然被這句話弄沉默了。
顧小茜放下手,臉上突然有一絲少有的正經:“雖然我們確實就是個客服,確實只負責小小的一個環節,但是沉星,光是照搬sop表格可不行的哦。”
“那要怎么做?”趙沉星問道。
“用心。”
“用心?”趙沉星疑惑。
“沒錯,用你的心去和他們聊天。你看,就像這樣。”趙沉星順著顧小茜的手指,看向她的屏幕,聊天框里飄著一個個扭得夸張的表情,那邊的客戶也發過來一連串哈哈哈的表情包。
“好厲害,能和客戶聊得像朋友一樣。”趙沉星咂舌。
“嘿這有什么難的,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你把她當客戶,那你們就是涇渭分明;你把她當網友,那你們就是聊天搭子。”
“可是……”趙沉星疑惑,“這樣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顧小茜咯咯笑起來,“為什么一定要追求有用呢?既然都是上班,不要那么死板把自己異化成一個工作工具,活泛起來,既來之則安之,這樣對面和你溝通的客戶也不會感到你是一個機器人。畢竟沒有人想和機器人溝通,讓彼此都開心一點,算是有用么?”
趙沉星愣住,上班要開心一點,這點她倒是從未想過。她只想過,要努力,要快點成長,要去承擔更復雜的任務,快點掙出頭來。
“不過,也許也有點用處。”顧小茜道:“當你用心去感受一件事的時候,也許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
顧小茜眨了眨她的杏眼:“比如啊,就像你不說,我也看出來你從入職以來其實一直都是有些沉悶和緊繃的。也許客戶也有一些東西,是他們不說,卻是對我們品牌很重要的東西。”
“那些不是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也許也很重要。”顧小茜調皮地做了個鬼臉,仿佛在故弄玄虛。
……
那些不是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
趙沉星一直進到家門,還在回味這句話。
突然看到玄關柜上靜靜躺著一枚鑰匙,鑰匙柄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紅色織錦布袋,上面寫著御守兩個字。
“哦,你回來了。”陸與津從島臺探出身,這幾天他在家休養,沒去上班。
“這是什么?”趙沉星指著玄關柜。
“呶,給你的。”
“給我的?”趙沉星有點驚訝,拾起鑰匙,一只手托著那只精巧的御守細細打量。
“你不是沒鑰匙么,早就配了一把,去粵都正想給你。上次看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沒敢惹你。”陸與津在島臺一邊忙活,一邊揶揄。
上次?趙沉星回想了下。在粵都早茶那次?哼還不是你打扮得跟花孔雀一樣,跑到粵都和林芷瑤約會。不過,那其實是場誤會?
趙沉星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上次……你真的是去粵都做樣品檢測?”
“當然,難道我是去看展會的?”陸與津一聲輕笑:“阮闌都不去,我一個搞研發的去什么。再說了,展會不過是一些人湊起來做些資源勾兌,真正水下的東西,是不會放在臺面上的。”
趙沉星心里像蔓延出幾根小觸手。
她捉起那枚御守:“這也是給我的?”
陸與津抬眼一掃:“哦,我弟剛從日本寄回來的,說是消災保平安。”
“你還有弟弟?”趙沉星驚訝,他平日里一副矜貴公子的模樣,真看不出他還有個弟弟。
陸與津淡淡道:“堂的,不過七年沒見了。”
趙沉星又道:“那你弟弟送你的,你送給我?”
陸與津抬眸對上她:“我的胳膊都這樣了,你覺得這玩意對我還有用么?”
趙沉星噗嗤一笑,把那御守收進手心,一邊走向島臺,一邊道:“你在忙活什么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島臺上堆滿了滿滿的東西,水果,牛奶,補劑,還有一條berber亂蹦的大鯉子魚。
陸與津對上她驚訝的眼睛,無奈地道:“都是我弟寄的。這個家伙嘴硬心軟,每年我生日都不露面,每年買一大堆……”
島臺前的陸與津,脖子上掛著晃晃蕩蕩的圍巾,拖著半殘的胳膊,一只手拿著刀,試圖制服洗手池里那條生龍活虎的魚。
今天是陸與津的生日?
趙沉星搖搖頭,走過去,踮腳從陸與津的脖子上取下那條圍巾,系在自己腰間。
“壽星公,你閃開。”
幾分鐘過去……趙沉星氣喘吁吁,一人一魚兩相對望。那條魚挨了趙沉星幾刀,刀刀不致命但疼到皮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池子里蹦得老高。
陸與津看看她,再看看魚。半晌,悠悠道:“要不,我們把這個魚放生了吧。”
……
最后魚還是在趙沉星的蠻力下,宰殺了。
廚房簡直像個戰場,趙沉星手忙腳亂。陸與津懶懶地倚著櫥柜,儼然一個坐鎮四方的軍師。
“魚,魚先擦干水”“熱鍋冷油,熱鍋,先熱鍋”“開中火,把魚煎黃。好了好了,快糊了,加開水……”
明明只有一個陸與津,趙沉星卻感覺有七八張嘴在圍著自己念叨,廚房里的她愣得像個新兵蛋子。
陸與津忍不住道:“趙沉星,你真的做過飯么?”
“閉嘴。”趙沉星忙著給那鍋魚湯撒上胡椒粉,抽空瞪了他一眼。從小到大,她都沒離開過饒川,工作后也是在單位食堂解決餐食,手頭會的無非也就幾道快手菜,哪里會做這么復雜的高湯。
好不容易,趙沉星把那鍋沉甸甸的魚湯,端到桌上。
看在某人今天生日的份上,趙沉星大發善心,主動給陸與津盛上一碗,推到他面前。
帶著一絲絲期待:“生日快樂,嘗嘗。”
陸與津騰出右手,修長的指節握著青瓷調羹,舀起奶白魚湯。湯汁入口,喉結隨之滾動了一下。
“怎么樣?”趙沉星眼睛亮亮地盯著他。
陸與津剛被湯汁浸潤的唇角倏然彎起,瓷勺輕輕叩著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趙沉星,答應我件事。”
“什么?”
“以后別做飯了。”
“陸與津——”趙沉星猛地跳起,每次都是這樣,在最正經的時候拿她打趣。也不管他是不是病號,趙沉星就要去推他。
“好了好了,不鬧了。”陸與津難得松弛成這樣,眉梢眼尾都飛揚著肆意的笑意,止了好一會才平復。但看到趙沉星金魚一樣氣鼓鼓的樣子,他又忍不住又補了一句:“難怪做飯會把屋子燒著。”
趙沉星這下是真的破防了,追著陸與津滿屋子要打。
……
晚飯過后,趙沉星正躺在床上,回著群里諾光會員的消息,生無可戀地打黑工。
門板傳來輕輕的叩動,“趙沉星,睡了么?”
趙沉星以為他又讓她幫做個夜宵什么的,正準備破罐子破摔說自己做不出來什么好飯。
咔噠一聲拉開門。
暖黃的地燈在木地板上暈開光圈,陸與津趿著絨布拖鞋站在趙沉星臥室門外。濕發不斷墜下水珠,在他肩頭洇出一片深色,有幾滴正沿著他流暢的頜線滑進松垮的領口。
平日精致整齊的額發此刻軟軟垂落,遮住小半截英挺的眉骨。陸與津裹著石膏的左臂懸在胸前,右手晃了晃手中的洗發水。
濕漉漉的額發掃過眼睫,喉間滾出帶著水汽的笑音,“幫個忙唄?”
浴室燈光下,趙沉星挽起袖子時還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陸與津平時這樣矜貴慵懶的人,此刻反手撐著洗漱臺,低伏著身子,頭發任他乖乖擺弄,后腰繃出流暢的弓形。
她的手指沒入他濃密發叢,陸與津喉間低低地抽了一口氣。聲音像羽毛尖一樣撓著,趙沉星感覺自己的耳朵一點發燙,幸好陸與津垂著頭,看不到她這副模樣。
明明浴室里擠進了兩個人,卻都不說話,安靜得有點空。
“燙么?”趙沉星用手舀起一捧水淋到他的后頸,泡沫順著凸起的頸椎骨往下淌。
“不燙。”他喉結滾動,聲音比剛剛沉了三分。
擠滿泡沫的指腹撫過他的頭發,趙沉星想到在粵都展會上的那些展臺上鋪著的天鵝絨幕布。他的頭在她的掌心起伏,洗發水的清香和他身上慣有的雪松味道,在密閉的浴室里纏繞。
趙沉星感覺還得繼續說點什么,太安靜了。
“怎么想到今天晚上洗頭?”
“明天要去實驗室了。”
“這么快就回去?”趙沉星有點驚訝,他的胳膊傷了才幾天。
溫熱的水流從額頭漫到面上,陸與津閉著眼回道:“雪融面膜的新品還有不少后續工作,被粵瑞耽誤的進度需要盡快追回來。”
趙沉星沉默,陸與津雖然看著隨性不羈,但工作起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她又想到那天在實驗室看到的陸與津,好看的眉眼藏在護目鏡下,一動不動透過顯微鏡去看臺上那張玻片。
那樣專注認真的陸與津,就是大家平日里見到他的樣子么?
那現在伏在她身下,任她揉搓頭發的陸與津,在家里慵懶隨意的陸與津,有人看過么?
一不留神,有滴泡沫調皮地溜到他的耳廓,趙沉星下意識用拇指去揩。指腹蹭過陸與津的耳垂時,那只搭在臺沿的大手猛地收緊。
趙沉星的耳朵愈發燙了,連連后退:“對不起對不起,弄進你耳朵了吧。”
陸與津沒答,搖搖頭。
好不容易洗完頭發,趙沉星拈起一條毛巾,正要給他揩頭發。陸與津卻一把搶過來,在頭發上胡亂地擦了幾下,就匆匆出了浴室。
趙沉星跟著出來。
透過陸與津打開的房門,看到他臥室桌子上躺著幾盒東西,包裝上明紅和雪白交織。
趙沉星好奇:“那是什么?”
陸與津回道:“雪融厚敷面膜。”
“春節大促的主推品?”趙沉星驚訝,“這么快就上市了?”
陸與津:“只是先小批量生產了一些,委托市場部寄送給一些深度客戶體驗,沒太大問題接下來就會大規模量產了。”
“深度客戶?”趙沉星想到自己群里那些會員,“是那些VIP客戶么?”
“差不多。”陸與津淡淡道:“一般品牌會深度維系一些高消費高復購的深度客戶,根據客戶的購買記錄和膚質數據,定向寄送適配的新品試用裝。一方面是維護客情,另一方面這些客戶出入的場所都比較高端,不經意間也是幫我們在做宣傳推廣。”
原來如此,趙沉星忽然感到微信群里那些頭像,好像不再冷冰冰,也許她們當中就有人會變成諾光的深度客戶,值得陸與津的產品最先向她寄去。
趙沉星的心突然一動,想到什么。
“陸與津,我幫你敷個面膜吧。”
“什么?唉你別……”陸與津正想拒絕。
趙沉星一把把他推倒在床。折了的左胳膊陸與津,難以掌握平衡,艱難地要從床上支起身子。
趙沉星就這么趁人之危,啪地將一張冰冰涼涼的面膜貼在他的臉上。
“新品的創造者,當然是最有資格、最先享用這張面膜的人呀。”趙沉星得意一笑。
不得不說,陸與津長得真是一張建模臉。面膜在他臉上服服帖帖,完美地包裹他五官。
真可惜,這樣俊美的一張臉,整天埋在實驗室里。那些對美妝代言明星趨之若鶩的貴婦少女們知不知道,創造這張面膜的人,也有一張不遑多讓的臉呢?
手指不自覺拂過他高聳的眉骨。
“咔嚓”一聲。
趙沉星對著貼了面膜的陸與津拍了一張,發在諾光美容顧問的微信朋友圈,心思繾綣,手指不自覺地打出了一句:
“月光撞進他的眼底,原來膠原蛋白會呼吸,心動也是。生日快樂,祝福新一歲的你。”
沒想到阮闌很快點了一個贊,評論道:“文案很不錯,這個模特是誰?”
趙沉星手不禁一抖,心虛地回復:“素人,一個哥哥。”
關上手機,趙沉星心想趕緊不能在公司賬號上亂發了,沒想到這些微信賬號連阮總都加上了。
忙不迭地逃回房間,只丟下掛著半干面膜的陸與津,在一旁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