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五十九年，春。

北境安平縣內突現妖虎。

不到十日，肆虐村鎮數十座，吞食百姓千余人。

安平縣令勃然大怒，遂遣人殺虎，但去者無一生還。

無奈之下，上告幽州府，欲求修行者相助。

三日后，刀圣李無涯得令而來，當日喪于虎口，死無全尸。

至此，縣令惶恐，百姓絕望。

又三日，有少年自山中出，路遇妖虎，三拳鎮殺！

……

……

安平縣，府衙后堂。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秦陌盤膝坐在榻上，眼眸微閉，呼吸緩慢。

他渾身上下僅穿著一條寬松短褲，裸露的身軀可以看到完美的壯碩肌肉。

但在秦陌的胸膛處，卻有數道猙獰的血痕，皮肉向外微微翻卷，隱約能瞧見白生生的骨頭。

從粗略形狀來看，這血痕像是被某種強大野獸的利爪所傷。

“呼……”

秦陌有節奏的呼吸著。

隨著他的呼吸，彌漫在天地間的靈曦逐漸朝他而來，悄無聲息的鉆入了胸膛的猙獰傷口。

在天地靈曦的蘊養下，秦陌的傷口竟是在飛速愈合。

同時，他的體表肌肉泛起陣陣白光，看起來就像是晶瑩剔透的玉石一般。

半個時辰后，秦陌緩緩睜開雙眼。

他低頭看去，只見胸膛已恢復如初，根本看不到任何傷口的痕跡。

“終于痊愈了。”

秦陌低聲自語，面露燦爛笑容。

緊接著，他翻身下榻，隨手拿起一件衣裳。

才剛剛穿好衣裳，屋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身穿淺綠官袍，頭戴烏紗帽的當任縣令梅之遠，領著安平縣內的大小員外，遠近豪紳，一齊邁入了府衙后堂。

“賢侄，傷勢可曾恢復了？”

梅之遠尚未進門，便很是關切的開口問道。

“梅縣令，我的傷勢已經徹底痊愈。”秦陌拱手道。

“好的這么快？”

梅之遠不禁一驚，身后的員外、豪紳也是面露驚訝。

他們猶自記得，昨夜秦陌拖虎入城，渾身沐浴鮮血，胸膛皮肉翻卷，看著瘆人無比。

換成常人的話，如此嚴重的傷勢起碼也得躺上三五個月。

可如今只是過去小半夜，秦陌竟然已經全好了？

“這便是修行的奧妙所在。”

秦陌笑著解釋道：“修行初境，名為靈曦，需日夜吞吐天地靈曦來淬煉血肉，那頭妖虎傷我之后，妖氣侵入我體內，我以靈曦洗去妖氣，再汲取天地精華，恢復起來自是快的很。”

梅之遠和一眾員外豪紳聽得云里霧里。

他們不是修行者，自是壓根兒聽不懂修行之事。

但有一點眾人是知曉的，那就是秦陌的修行道行肯定不低。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竟有如此高深的道行……

想到這里，梅之遠看向秦陌的眼神，頓時又變得熱切了幾分。

他拉著秦陌坐到后堂主位，隨后繼續問道：

“賢侄，昨夜初見時，你曾說過自己本就是安平縣生人，不知具體是縣內哪一處的？”

聽到這話，秦陌不由神色黯然。

“我家本是安平縣柳家鎮小王莊的，自幼父母雙亡，只剩我和兄長相依為命。

大乾五十一年時，朝廷征收賦稅，我家交不上，莊里的王員外便來強收，我失手打死了他，犯了大乾律法，于是不得不被兄長送上山。

后在山中得遇仙師，道法修行有成，故而回來準備娶妻生子，贍養兄長。

不曾想，兄長前兩年患了重病，已是不在人世了。”

梅之遠聽他這般說，不禁心生惻隱，面露同情。

他抬起寬大袖子，抹著眼淚道：“大乾律法有言，若能成為修行者，則過往罪責可免，你無需再擔心殺人之事了。”

說罷，不等其他人開口，梅之遠忽而拂袖，勃然大怒道：

“朝廷賦稅皆是按民所制，怎會出現交不上的道理？定然是那王員外中飽私囊，私自多加了賦稅。

本官向來清正廉明，愛民如子，絕不允許出現這等腌臜之事，定要徹查到底，還賢侄一個公道！”

“縣令大人所言極是，我安平縣向來官民相宜，不想竟出了王員外這等賊子！”

“不錯，王員外之流，豬狗不如也，老朽斗膽建言，請縣令大人上報神明，將那王員外的魂魄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后堂內的員外和豪紳們俱是義憤填膺，紛紛出言附和。

他們此行跟著梅縣令過來，為的便是結交秦陌，這會聽到還有這種陳年往事，自是要趕緊出聲刷個臉熟。

不過，秦陌聽到眾人的話，卻是面露疑惑之色。

官民相宜？

哪來的官民相宜？

大乾皇朝近些年來，可謂是橫征暴斂，賦稅一年收的比一年高，底層百姓們大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連年餓死者不知有多少。

要不是畏懼那身官皮，那些當官的怕是能被餓極的百姓們給活吃了！

秦陌下山歸來，一路上已見過許多慘狀。

可梅縣令和這些員外豪紳，倒是個個滿面紅光，看起來過得滋潤無比。

“這縣令怕不是在誆我。”

秦陌眼神閃爍，暗自在心底想道。

梅縣令并未察覺到他的異狀，依舊在自顧自的說道：

“賢侄，你如今是安平縣的打虎英雄，救了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外加你原本就是安平縣人，不如就留在縣內建立一份功業吧。”

他親切的挽著秦陌的手，微微笑道：

“本官已奏請朝廷，請封你為安平縣鎮妖司巡檢，賢侄往后也是有官身的人了。”

“嗯？鎮妖司巡檢？縣令大人怎的都不問問我的意見？”

秦陌眉頭微皺，他對梅之遠的自作主張有些不喜。

但沒等梅之遠出言解釋，先前說話的員外便趕忙說道：

“巡檢大人，這鎮妖司可是實打實的肥缺呀，縣令大人這是想要抬舉你嘞，還不趕緊拜謝大人？”

梅之遠坐在紫檀木椅上，并未抬眼去看秦陌，而是悠哉悠哉端起了一旁的茶盞。

他在等著秦陌上前來拜謝。

正如那員外所言，這可是天大的抬舉。

如果不是秦陌道行高深，他是萬萬不會把這個肥缺隨便拋出來的。

“我這般栽培他，想必他已對我感激涕零了，屆時我再將自己女兒嫁給這廝，豈不也能做一做修行者的岳丈。”

梅之遠暗自欣喜，嘴角不由翹起一抹弧度。

忽然，就在這時。

門外庭院刮起了一陣詭異狂風。

眾人齊齊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高約兩丈，長有四臂，面目猙獰的紅衣神靈降臨到了此處。

在看到這尊神靈后，梅之遠不禁微微一愣。

但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連忙扭頭看向秦陌，大喜道：

“賢侄，山神老爺定是聽說了你的打虎事跡，特地來此表彰你功績的。”

大乾皇朝，乃是人神共治天下。

人族官府掌管賦稅，神靈享受香火供奉，每一個州縣、村鎮皆有神靈存在。

但近些年來，皇帝陛下垂垂老矣，朝廷內奸佞當道，宦官弄權，官府的勢力弱小了許多，早已是比不得神靈。

因此，梅之遠見到紅衣神靈，便徑直稱呼他為神靈老爺。

而就在他說話時，紅衣神靈邁步朝后堂走了過來。

后堂門楣尚且不到一丈高，而紅衣神靈卻有足足兩丈。

按理來說，他根本入不得后堂，除非得彎腰低頭。

但身為神靈，他怎會對一群低賤凡人低頭？

故而，紅衣神靈來到門口時，直接掀翻了后堂的屋頂，接著堂而皇之的走到了主位。

梅之遠不敢有所怠慢，連忙和一眾員外豪紳跪伏在地，口中高呼道：

“拜見神靈老爺。”

秦陌沒有跪拜，他依舊站在原地，膝蓋沒有半點兒彎曲的意思。

在場眾人只有他未曾跪拜，自是立馬吸引了紅衣神靈的視線。

“嗯？！”

紅衣神靈怒目圓睜，露出兩顆尖銳獠牙，大怒道：

“既見本神，為何不拜！”

“回稟神靈老爺，此子乃是山野村夫，不知禮數，故而冒犯，還請神靈老爺能夠恕罪。”

梅之遠趕緊為他出言辯解，同時暗中猛拽他的袖子，暗示他趕緊跪地伏首乞求神靈寬恕。

但秦陌壓根兒沒搭理他的暗示。

他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早年間就在安平縣內生活，怎么可能不認識神靈老爺？

他就是單純不想跪拜而已。

秦陌至今還記得，莊子里以前月月都要湊銀兩，以買香燭酒肉供奉神靈。

每個月初，紅衣神靈會巡視安平縣大小村鎮，沿途享用供奉無數，若是遇到好看女子，還要順道虜回去當媳婦。

秦陌聽莊子里老人說，紅衣神靈足足有三百多個媳婦。

然而，百姓們這般供奉他，卻不見他有絲毫庇佑。

莊稼依舊是旱得旱死，澇得澇死，只有那給足了銀錢的員外豪紳，才能風調雨順，土地肥沃。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這紅衣神靈卻是一概不管。

回想起這些往事，秦陌不禁發出一聲嗤笑。

但那神靈竟是沒在意他這般姿態，而是低頭看向縣令梅之遠，甕聲道：

“本神聽說，你們打死了一頭虎妖？”

果然是為虎妖而來！

梅之遠心中喜悅，連忙指著秦陌說道：

“這位就是打虎英雄，是我特地請來的修行者。”

聽到他這話，那些員外豪紳不禁暗自鄙夷。

秦陌明明是歸鄉路過，他哪里去請過？為了爭功竟是臉皮都不要了。

但鄙夷過后，眾人又不禁感到遺憾。

他們也想爭一份功勞，奈何礙于神靈威嚴，此時不敢貿然開口，而且更怕開口之后惡了梅之遠。

“安平縣內既有虎妖作亂，如何不去找本神除妖？”

紅衣神靈盯著梅之遠的眼睛繼續問道。

梅之遠被他看的心底有些發毛。

他早先其實去求見過幾次，可紅衣神靈一直不在家，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但這話梅之遠肯定是不敢直接說的，他只得連忙解釋道：

“些許小事，不敢去勞煩神靈老爺。”

“不敢勞煩？哼！”

紅衣神靈冷哼一聲，目光緩緩掃過秦陌和梅之遠的臉龐。

旋即，他突然瞳孔豎起，伸出兩條胳膊分別指著兩人，暴怒道：

“所以你們就殺了本神的坐騎，還將其污蔑成虎妖！真是好大的膽子！”

神靈坐騎？

話音落地，滿堂皆驚。

在場眾人誰都沒有想到，那吃了數千名百姓的虎妖，竟會是庇佑安平縣的神靈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