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時間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如白駒過隙。
當深秋的風卷著涼意和細微塵埃再次刮過燕京站高高的穹頂時,距離秦遠上次從這里踏上K3不過月余。
但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巨大的候車室里黑壓壓一片,人聲鼎沸如同煮沸的粥。
空氣里混雜著汗味、劣質煙草味、各地方言交織成的巨大嗡鳴,還有一股即將奔赴未知財富的亢奮與焦灼。
這哪里是乘車?
分明像是整座城市對財富有著最強嗅覺的一部分人,在此集結出征!
秦遠穿著合身的黑色夾克,負手站在人群邊緣稍高一點的位置,注視著這一切。
在他身后,斌子、剛子、麻桿兒三人如同三根繃緊的弦,正帶著幾個臨時找來信得過的小弟,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最后的準備。
地上堆滿了小山般的蛇皮袋、厚實尼龍袋和粗糙的編織袋,每一個上面都用醒目的紅色油漆標注著不同的編號。
“看清楚序號!核對名單和編號!”斌子粗著嗓子指揮,“沒錯!發袋!”
他喊出一個名字和一個編號,旁邊等候的一個人立刻上前,接過那個沉甸甸、標注著相同編號的袋子,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排隊。
這些都是被老張頭篩選過、付了帶包費拿到邀請函的人。
“衛國!”輪到武衛國時,斌子聲音緩和了些。
斌子和剛子去天津取貨的時候,武衛國幫了一些忙。
在知道他就是火車上那個年輕人之后。
斌子和剛子,對他的態度也是更加的熟絡幾分。
這次背包的人本沒有他,但從天津帶回來的貨實在是不少。
一千三百多件羊毛大衣再加上三千五百多件牛仔褲。
總計120個包裹。
遠遠超出了此前的預計。
武衛國就自告奮勇想要幫忙。
秦遠也沒拒絕。
只是那一百塊,武衛國是死都不肯收。
現在,聽到自己的名字。
武衛國立刻從隊列中跨步上前,打著招呼:“斌哥?!?
他自己身上也背著的兩個自制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滿了五十件羊皮大衣。
這是他這次要倒的貨。
秦遠給了他啟發。
既然秦遠都要倒羊皮大衣,那為什么他不能倒?
紅星廠等于是武衛國自家,他從趙廣林那借五十件羊皮大衣出來做買賣,那是輕輕松松。
斌子看了他一眼,關心道:“衛國,能拿得動嗎?”
武衛國露出輕松的笑容:“斌哥,就這點重量,不是我吹,我從小就背著五十斤的負重,跑十公里,氣都不帶喘的?!?
說著他一腳提起面前的尼龍袋,一手穩穩抓住。
只是剛一入手,武衛國便發覺分量驚人。
至少是五六十條牛仔褲的重量。
看著遍地的包裹,他心中微驚,暗自咂舌這遠東貿易公司的貨量之大。
他擠到秦遠身邊,看著眼前這比上次混亂喧嚷百倍的場面,忍不住小聲問道:“秦哥,這…這么多人,這么多包,上車后怎么辦?放哪兒啊?總不能堆過道吧?”
他想起上次火車上人貼人的景象,頭皮有點發麻。
秦遠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混亂而有序的場面,頭都沒回,淡定道:“上車之后,全部放在六號車廂?!?
“六號車廂?”武衛國愣住了,“那…那不是臥鋪車廂嗎?”
“對,”秦遠終于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整節車廂的鋪位,我都買下來了?!?
武衛國猛地吸了口氣,眼珠子都瞪圓了!
包一節臥鋪車廂?就為了…運貨?!
這等手筆和魄力,他連想都不敢想!
這哪里是跑單幫?
這和買下車皮運貨有什么區別?
他看向秦遠平靜的側臉,只覺得這燕京大哥的格局,早已跳出了自己認知的天花板!
購買車皮需要指標,就直接包下所有臥鋪床位。
這種常規之外的辦法,也就只有秦大哥才能想出。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
近一百個包裹分發的速度很快。
大多數購買了邀請函的人,都愿意幫秦遠背貨上車。
畢竟前去莫斯柯的倒爺,單獨一個人的情況很少,大部分都是三五成群。
買一張一千八的邀請函,組上自己幾個發小,帶上自己幾個小弟,帶著自己的貨,就這么莽撞的踏上K3。
讓一兩個人出來替秦遠背貨,不光能拿到一百塊錢,而且還能獲得秦遠在莫斯柯提供的安全食宿、市場指引,甚至是貨物人身的一定保障。
這些附帶收益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
畢竟他們這些人,此前都沒去過莫斯柯。
別說是俄語了,東南西北到時候可能都分不清。
有秦遠這個“前輩”指引,總歸是能少一些麻煩。
“嗚——”
隨著一聲尖銳悠長的汽笛聲響起,所有人的神經似乎都被點燃了!
“檢票了!開始檢票了!”
乘務員的檢查著車票,洶涌的人潮瞬間化作洪流,朝著檢票口閘門涌去!
呼喊聲、推搡聲、催促聲響成一片!
“兄弟們,穩住!跟上!”剛子吼了一嗓子,像個將軍一樣沖在最前開道。
麻桿兒瘦小的身影在人潮中靈活穿梭,精準地指引著那些帶著編號袋子的人直奔六號車廂方向。
斌子則像中流砥柱,帶著人手護衛著秦遠的核心位置,警惕地掃視四周亂流。
武衛國也被這巨大的陣勢帶動,渾身熱血沸騰,兩手各緊抓著一個自己的大包,腋下還死死夾著那個076號尼龍袋,使出渾身力氣隨著人流往前擠。
穿過混亂的站臺,巨大的K3綠皮列車如同鋼鐵巨獸匍匐在鐵軌上。
人潮迅速在各自的車廂門口形成漩渦。
六號車廂門口,秦遠站在門口,檢查著編號和對應背貨人的名字。
“麻桿兒,叫人,讓他們把貨都送過來。”
麻桿兒立刻應是,從車廂門口探出頭,聲嘶力竭地喊著編號:
“遠東進出口貿易公司,在這里!”
剛子和斌子則率先沖了上去。
拿到包裹的人一個個擠到六號車廂門口,艱難地卸下肩上的重負,將編號袋子遞進車廂。
麻桿兒在里面接應,剛子和斌子則如同人形起重機,悶頭就開始壘貨!
秦遠站在門外,一邊沉聲道著“辛苦”,一邊警惕地掃視著遞貨人的狀態和周圍環境。
每接一個包,都快速核對一眼編號。
武衛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到門口,先把自己的兩個大帆布包扔進車廂,再奮力將腋下的076號尼龍袋遞了過去:“秦哥!”
“衛國!好樣的!”秦遠接過沉甸甸的袋子,用力拍了拍武衛國的肩膀,“上來搭把手!里面需要力氣大的!”
“好!”武衛國二話不說,抓住扶手用力攀上車廂。
眼前的一幕讓他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這節原本應該整潔安靜的臥鋪車廂,此刻完全變了樣!
上下鋪全都堆滿了各種袋子。
斌子和剛子,還有另外兩個臨時請的壯小伙,正如同勤勞的工蟻,將一個個沉重的、標注著編號的口袋飛快地傳遞、壘放!
麻袋、尼龍袋、編織袋…像城墻的磚塊一樣被快速堆疊上去!
它們嚴絲合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從地板直沖天花板!
僅僅片刻功夫,就從車廂中部向兩端蔓延,車窗被一層接一層地遮擋。
就連車廂后部已經被深藍色的布料包裹填滿,連一絲縫隙都不剩!
一種物資極其豐富帶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充實感撲面而來。
武衛國看的有些發愣。
與此相比,他就感覺自己背的兩袋子貨,就是小打小鬧。
“衛國,來這邊!”斌子抹了把汗,把一個口袋塞過去,“摞上面!碼整齊!”
武衛國猛然驚醒,立刻應了一聲。
他接過口袋,雙臂肌肉賁張,低吼一聲,輕而易舉地將百多斤的口袋托舉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穩穩壘在最上層。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的嘈雜聲漸漸被擋在車外,車廂內的貨也快堆滿了。
三千五百件牛仔褲,兩千件羊皮大衣,一百二十多個沉重的袋子,最終只留下最靠車廂連接處的一個下鋪沒有被征用。
那是唯一能睡覺的地方。
車廂里的空氣混雜著新布料、皮革和汗水的復雜氣味,溫度也因密封而明顯升高。
眾人累得氣喘吁吁,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但這累,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踏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