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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探小廚房

御書房里那一聲自請廢黜的哀音,裹著沉水香的馥郁與帝王無聲的威壓,似乎還在梁柱間幽幽回蕩,撞得人耳膜生疼。

我端坐在坤寧宮寢殿的妝臺前,銅鏡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白日里在蕭景琰與李甫面前強撐出的柔弱、絕望與心灰意冷,此刻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靜,和沉靜之下凍徹骨髓的寒意。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鏡面,鏡中人影模糊了一瞬,仿佛又看見蕭景琰那雙深不見底、帶著審視與算計的眼眸。

自請廢后…幽禁…

每一個字吐出來,宛如在心頭剜肉。可若不如此示弱,如何能暫時麻痹那條盤踞在龍椅上、伺機而動的毒龍?又如何能卸下柳明玥及其背后毒蛇的防備,讓她們在得意忘形時,露出致命的破綻?

“娘娘,”徐嬤嬤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更深的憂慮。她手中捧著一只溫熱的青瓷小碗,苦澀的藥氣氤氳開來,正是江太醫秘制的解毒湯劑。“該用藥了。”

我接過藥碗,溫熱的瓷壁熨帖著冰涼的指尖。那墨汁般濃黑的藥湯,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苦辛氣味,聞之令人作嘔。沒有絲毫猶豫,我仰頭,將碗中藥汁一飲而盡。滾燙的苦澀,一路灼燒著喉嚨,直墜入腹中,翻攪起一片燎原般的燒灼感。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這苦,這痛,是柳明玥那“血水草”留下的債,更是提醒我步步殺機的警鐘。

“嬤嬤,”我放下空碗,聲音因藥力的沖撞而帶著一絲沙啞,目光卻銳利如初,“井臺那邊,還有那白玉盆底的毒泥…可處理干凈了?一絲痕跡都不能留。”

“娘娘放心。”徐嬤嬤渾濁的老眼在昏黃燭光下閃爍著老辣沉穩的光,“井臺潑了三遍烈酒,撒了厚厚的生石灰,最后用整塊青石板封死,縫隙都用桐油灰膏填實了,莫說毒氣,便是只耗子也鉆不進去!那毒泥…江太醫親自盯著,混了生石灰,深埋在西苑最荒僻的亂石堆下,上面壓了千斤巨石!便是百年后有人掘出來,也只剩一把灰了!”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處理臟東西的冷酷利落。

“好。”我微微頷首,心頭的重壓并未因此減輕多少。井水“血影”的源頭是暫時封死了,可那毒草的根,那下毒的手,還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柳明玥今日在御書房外布下的眼線,傳遞消息的速度如此之快,說明坤寧宮內部,乃至通往坤寧宮的路徑,早已被她的觸角滲透!那束引發一切禍端的“血水草”,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宮闈,又藏匿于何處?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念頭,悄然纏繞上心尖。

“嬤嬤,”我抬眼,目光穿透緊閉的雕花窗欞,投向外面濃得化不開的沉沉夜色,“你說…那毒草,會不會…還在坤寧宮里?”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氣音。

徐嬤嬤渾身一震,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娘娘是說…下毒之人膽大包天,竟敢將那等劇毒之物…就藏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燈下黑。”我緩緩吐出這三個字,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妝臺上輕輕劃過,“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柳明玥行事詭譎,擅用偏門奇物,又篤信人心之怯,不敢深查自身巢穴。井臺事發,我們第一時間封井查外,若她反其道而行,將剩余毒草就藏在坤寧宮某處…待風聲稍過,或尋機再動,或悄然銷毀…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這個推測讓徐嬤嬤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若真如此,她們主仆二人,無異于日日與劇毒同眠!

“那…娘娘想如何?”徐嬤嬤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的沙啞。

“查!”我站起身,厚重的寢衣在燭光下曳出一道沉沉的影子,“就從…離井臺最近,人員往來最雜,也最易被忽略的地方查起。”我的目光投向寢殿通往偏殿的幽深方向,“小廚房。”

坤寧宮的小廚房,位于主殿后身一處僻靜的抱廈內,專司皇后日常小食、湯藥煎煮。白日里尚有幾個粗使宮人忙碌,入夜后便落鎖沉寂,只余下白日煙火氣與殘余食物混合的、難以散盡的復雜氣味。那里,離那口被封死的“血井”,不過數十步之遙。且食材、藥材、柴薪…諸多雜物堆積,正是藏匿的絕佳所在。

“現在?”徐嬤嬤看了一眼窗外濃墨般的夜色,更漏顯示已近子時。

“就是現在。”我語氣斬釘截鐵,“趁柳明玥以為本宮已被奏折和‘自請廢后’擊垮,趁她得意松懈,趁這夜色最深之時!”

徐嬤嬤再無二話,眼中燃起老狼般的狠厲與忠誠:“老奴這就去安排!娘娘稍待!”

深秋的子夜,寒意已侵肌入骨。白日里殘留的些許暖意被黑暗徹底吞噬,風從宮殿高聳的飛檐斗拱間穿過,發出嗚嗚咽咽的低鳴。坤寧宮龐大的殿宇群沉浸在無邊的死寂里,白日里偶爾還能聽到的蟲鳴也徹底噤聲,只剩下風掠過枯枝的沙沙聲,更添幾分陰森。

我與徐嬤嬤皆換上了最不起眼的深青色棉布宮裝,發髻用素銀簪緊緊綰住,臉上未施脂粉。徐嬤嬤手中提著一盞特制的牛皮紙風燈,燈罩做得極厚,只在底部開了一個極小的孔洞,漏出昏黃如豆的一點微光,堪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這微光在無邊的黑暗里,脆弱得隨時會被吞噬。

我們跟兩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無聲息地出了寢殿后門,貼著冰冷的宮墻根,在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潛行。徐嬤嬤對坤寧宮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爛熟于心,她腳步極輕,每一步都精準地避開可能發出聲響的落葉或松動的石板。我緊隨其后,屏住呼吸,調動起前世在黑暗中掙扎求生磨礪出的全部警覺,耳力放大到極致,捕捉著風中任何一絲異動。

巡夜的侍衛提著昏黃的燈籠,踏著沉重而規律的步伐,從遠處的宮道上緩緩走過。燈籠的光暈在深沉的夜色中暈開一小圈模糊的光團。我和徐嬤嬤立刻緊貼在粗糲冰冷的朱紅宮墻凹陷處,連呼吸都幾乎停止。沉重的腳步聲和盔甲摩擦的細微聲響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風里。

冷汗,無聲地浸透了內衫,緊貼在脊背上,帶來一片黏膩的冰涼。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在深淵的邊緣試探。

終于,繞過一道低矮的、爬滿枯藤的花墻,那處位于角落、黑黢黢的抱廈小廚房出現在眼前。門環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黃銅大鎖,在微弱的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幽光。

徐嬤嬤袖口的補丁擦過鎖孔時,我聽見她喉嚨里壓著聲“嗬”。

她的小指少了半截指甲,是當年在沈家陪嫁時被惡犬咬掉的,此刻那截禿指節抵著鐵絲尾端,顫巍巍往鎖孔里送。鐵絲在鎖芯里轉了三圈,她屏住呼吸,“咔噠”聲響起時,她后槽牙咬得咯咯響。

黑暗中,只聽到極其細微、幾乎細不可聞的金屬摩擦聲。不過幾個呼吸間,“咔噠”一聲輕響,鎖簧彈開。

徐嬤嬤輕輕取下銅鎖,無聲地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隔夜油腥、食物殘余腐敗、潮濕柴草以及濃重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中人欲嘔。

小廚房內伸手不見五指,比外面更黑。徐嬤嬤將風燈那點微光調到最低,僅能勉強照亮腳下。借著這昏蒙的光,可見屋內堆滿了雜物。靠墻是巨大的灶臺,冰冷的鐵鍋倒扣著。旁邊是幾個笨重的粗陶水缸,蓋著厚重的木蓋。角落里堆滿了劈好的柴薪,另一側則胡亂堆放著一些麻袋,隱約露出干菜、米糧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灰塵,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顆粒感。

我與徐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言語,立刻分頭行動。她負責檢查灶臺、水缸底部及周圍地面縫隙。我則徑直走向那堆積如山的柴垛和旁邊的雜物堆。

柴垛由長短不一的木柴堆疊而成,縫隙里塞滿了干燥的松針、枯葉和細小的木屑。我俯下身,湊近那些縫隙,強忍著濃烈的灰塵和朽木氣味,仔細搜尋。指尖在冰冷粗糙的木柴表面和縫隙里的碎屑中摸索,觸感是干燥的、帶著木刺的粗糙。除了灰塵和枯枝敗葉,一無所獲。

雜物堆更是混亂。破舊的簸箕、缺口的瓦罐、生銹的鐵器、捆扎的干草…我小心翼翼地一件件翻動,動作輕緩,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灰塵被驚起,在昏黃的光線下飛舞,嗆得人喉頭發癢。翻遍了表層,依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植物痕跡。

難道…猜錯了?

一絲焦躁,悄然纏繞上心頭。若這里也找不到線索,那“血水草”究竟被藏在了何處?柳明玥的手段,當真如此滴水不漏?

就在心往下沉之際,我轉向柴垛最底部、緊貼著冰冷潮濕墻根的一處角落。那里光線幾乎完全被遮擋,堆積的柴薪也更加雜亂潮濕,散發著一股更濃重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霉腐味道。

我蹲下身,幾乎趴伏在地,將風燈那點微弱的光極力湊近那陰暗的角落。目光一寸寸掃過潮濕地面、腐爛的碎木屑和緊貼墻根滑膩的苔蘚。

突然!

一點極其不自然的暗褐色,刺入了眼簾!

就在一堆半腐爛的松針和濕滑苔蘚的掩蓋下,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墻角磚縫,靜靜地躺著幾根干枯蜷曲的草莖!它們顏色暗沉,近乎枯黑,混雜在同樣暗色的腐殖質中,若非刻意尋找,絕難發現!

我的心猛地一跳!

強壓住翻涌的情緒,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甲尖極其輕緩地撥開覆蓋在上面的腐葉和濕滑苔蘚。更多的枯草莖露了出來!它們比尋常枯草更細,質地似乎也更脆硬,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狀痕跡,雖然干枯,卻依舊保持著一種扭曲的姿態。

“嬤嬤!”我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急促。

徐嬤嬤立刻無聲地靠攏過來,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昏黃的微光下,看清那堆枯草時,她的瞳孔驟然縮緊,呼吸都窒了一瞬。

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段最完整的枯草莖。指尖傳來干燥、粗糙、易碎的觸感。我將它湊到鼻端,極其輕微地嗅了一下。

一股極其淡薄、卻無比熟悉的、帶著草木腐敗后的酸澀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氣,瞬間鉆入鼻腔!

這氣味…與井臺石縫里搜出的毒末殘片,與那日探入“血水”桶中沾染的氣息,如出一轍!

血水草!這就是那劇毒的源頭!

找到了!

冰冷的狂喜和更深的憤怒同時沖擊著心臟。柳明玥!你果然膽大包天!竟真敢將這奪命的毒草,就藏在坤寧宮,藏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

“娘娘…錯不了!就是它!”徐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墻角那堆不起眼的枯草。

就在這時!

“呼——!”

一陣陰冷勁疾的穿堂風,毫無預兆地從我們進來時虛掩的門縫外猛地灌入!

“噗!”

徐嬤嬤手中那盞本就微弱的風燈,燈芯猛地一跳,竟被這突如其來的陰風…吹滅了!

小廚房內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濃稠的黑暗將我們二人徹底吞沒!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瞬間被放大到極致!

“唔!”徐嬤嬤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

我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幾乎在燈滅的同一瞬間!

“噠…噠噠…”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猝然在門外不遠處的甬道上響起!不止一人!腳步聲細碎而急促,正朝著小廚房的方向快速靠近!

緊接著,一個刻意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驚疑和興奮的女聲,清晰地穿透了門板的縫隙,鉆進我的耳朵里:

“…快!剛剛…剛才那點光,是不是…是不是坤寧宮小廚房這邊閃了一下?我好像…好像看見兩個人影晃進去了?”

“你看清了?確定是皇后娘娘…和那老貨?”另一個同樣壓低的、略顯粗嘎的聲音急切追問。

“錯不了!那老貨提的燈籠樣式,我認得!鬼鬼祟祟往這邊來…這大半夜的,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第一個女聲帶著幾分邀功的得意,“快去稟報賢妃娘娘!就說…皇后娘娘夜半三更,偷偷摸摸去了小廚房,行跡可疑得很!”

腳步聲瞬間變得更加急促雜亂,顯然有人飛快地跑開了,去報信!而另一些腳步聲,則在小廚房門外停了下來,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靠近探查,又像是在守株待兔!

冰冷的寒意,從我的腳底竄起,順著脊椎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是柳明玥的眼線!而且不止一個!她們竟一直潛伏在附近,時刻窺伺著坤寧宮的一舉一動!方才那陣妖風…絕非偶然!定是有人在外弄鬼,故意熄了燈,就是為了確認我們的行蹤!

徐嬤嬤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弓,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老狼被逼入絕境般的兇狠殺氣。她無聲地挪動腳步,將我嚴嚴實實地護在她身后,枯瘦的手緊緊握住了藏在袖中的一柄短而鋒利的烏沉匕首,冰冷的金屬氣息在黑暗中彌漫。

門外,壓抑的、帶著興奮的竊竊私語并未停止:

“…真進去了?鎖不是掛著嗎?”

“誰知道!說不定…是來銷毀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嘖…這下有好戲看了!賢妃娘娘早就料定她坐不住…”

“小聲點!別驚動了里面…”

每一句低語,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在緊繃的神經上。她們就在門外!守株待兔!只等柳明玥帶人趕來,便能“人贓并獲”!到時,我這位剛剛“自請廢后”的皇后,深更半夜潛入小廚房銷毀“證據”,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柳明玥更可借此大做文章,坐實我“心虛”、“毀滅罪證”,甚至攀咬出更多莫須有的罪名!

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怎么辦?沖出去硬拼?徐嬤嬤身手再好,也敵不過早有準備、可能攜帶武器的數名眼線!更遑論一旦驚動巡夜侍衛,鬧將開來,后果不堪設想!

時間被拉長,每一息都煎熬。門外細碎的議論聲黑暗中,似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陣更清晰、也顯得格外悠遠的梆子聲,從遙遠的宮道盡頭傳來。

梆!梆!梆!

三更天了!

門外那細碎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幾聲帶著懊惱和催促的極低斥責:

“巡夜的快過來了!不能待了!”

“先撤!回去稟報娘娘再說!”

“留個人遠遠盯著門!看她們什么時候出來!”

一陣極其輕微、窸窣腳步聲迅速遠去。門外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但那股被毒蛇盯上的陰冷感覺,卻并未消失。顯然,還有人隱在暗處,繼續監視著這扇門。

危險暫時退去,卻并未解除。

徐嬤嬤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了一絲,但握著匕首的手依舊沒有松開。她無聲地側過頭,在絕對的黑暗中,憑著多年主仆的默契,我能感覺到她詢問的目光。

不能出去!至少現在不能!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尖傳來那截干枯“血水草”粗糙冰冷的觸感,提醒著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物證在手,此刻最重要的,是帶著它,安全地、不驚動任何人地回到寢殿!

我輕輕扯了一下徐嬤嬤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我屏住呼吸,拉著她,緊貼著冰冷潮濕、布滿滑膩苔蘚的墻壁,極其緩慢地向小廚房最深處、離門最遠的那個角落移動。那里堆放著幾個巨大的、空置的腌菜陶甕,甕口朝天,散發著濃烈的酸腐氣味。

我們蜷縮進陶甕投下的、最濃重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滑膩的墻壁,將自己徹底融入黑暗。潮濕的霉味和刺鼻的酸腐氣充斥著鼻腔,幾乎令人窒息。我緊緊攥著那截枯草,像攥著一條冰冷的毒蛇。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地流淌。每一刻都無比漫長。外面風聲嗚咽,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模糊不清的梆子或更鼓,更襯得這角落里的死寂如同墳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雙腿因蜷縮而麻木,久到身體被角落的陰寒浸透。終于!

一陣略有些拖沓、帶著困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鐵器碰撞的輕微叮當聲。是巡夜的另一隊侍衛過來了!他們的燈籠光暈在門外甬道上晃動了一下,腳步聲在廚房門外略作停留,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和掛著的銅鎖,便又踏著沉重的步伐,漸漸遠去了。

就在這隊侍衛腳步聲消失的間隙!

“走!”我用氣聲在徐嬤嬤耳邊吐出這個字。

機不可失!

徐嬤嬤猛地將我往身后一護,無聲地、迅捷無比地竄到門邊!她側耳貼在門板上凝神聽了數息,確認外面再無異常動靜后,用匕首尖極其輕巧地撥開門閂,將沉重的木門拉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外面依舊是無邊的黑暗,但遠處宮墻之上,巡夜侍衛燈籠留下的光暈已變成模糊的小點。

徐嬤嬤率先閃身出去,警惕地掃視四周。我緊隨其后,貼著冰冷的宮墻,將身體縮到最小。寒風瞬間穿透單薄的宮裝,激得人一個冷顫。徐嬤嬤不再點亮風燈,只憑著對路徑的熟悉,在絕對的黑暗中,拉著我,沿著來時最隱蔽的墻根陰影,用最快的速度、最輕的腳步,向著坤寧宮寢殿的方向疾行!

每一步都踩在生死邊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耳中全是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轟鳴。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那點鵝黃的衣角,在眼前揮之不去。

終于!熟悉的坤寧宮后門輪廓在黑暗中顯現!徐嬤嬤掏出鑰匙,動作快如閃電地打開門鎖。我們迅速閃身而入,反手將厚重的門扉緊緊關上、落閂!

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隔絕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窺伺,我才感覺肺里火燒火燎的窒息感稍稍緩解。冷汗早已濕透了里衣,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被殿內稍暖的空氣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娘娘!您怎么樣?”徐嬤嬤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和后怕,立刻點亮了一盞角落里的宮燈。昏黃溫暖的光線驅散了眼前的黑暗,也照亮了她臉上殘留的驚悸和擔憂。

我搖搖頭,扶著門板站直身體,攤開緊攥的手掌。掌心已被那截枯草莖硌出了深深的紅痕,幾道細小的木刺扎進了皮肉里,滲出細微的血珠。那截暗褐色、扭曲的枯草,靜靜地躺在掌心,散發著它特有的、令人作嘔的酸澀腐敗氣息。

“拿到了。”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長途奔襲后的疲憊,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篤定。

徐嬤嬤看著那毒草,又看看我掌心細小的傷口,渾濁的老眼里瞬間涌上淚意,混合著滔天的憤怒:“這群天殺的黑心爛肺的東西!竟敢…竟敢如此猖狂!娘娘,這毒草…”

“鎖起來。”我打斷她,聲音恢復了沉靜,帶著一種淬過火的冰冷堅硬,“連同我們今夜‘被盯梢’的事,一字不漏,記下來。”

我將那截枯草遞給她,目光轉向窗外依舊濃重的夜色,那點鵝黃的衣角還在黑暗中飄蕩。

“柳明玥,”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名字,“你的眼線,織得夠密,手也伸得夠長。”

今夜這一遭,醍醐灌頂。對手的布局,比預想的更為縝密狠毒,也更為肆無忌憚。她們不僅在后宮散播流言,在前朝發動攻訐,更將致命的毒草藏于我的宮苑,并時刻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稍有異動,群起而攻之!

憤怒如毒焰在胸腔里灼燒,但比憤怒更強烈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硬碰硬,只會撞得頭破血流,正中對方下懷。徐嬤嬤方才護主心切欲拼命的沖動,只會將我們徹底拖入對方預設的陷阱,萬劫不復。

唯有…退。

以退為進!

示敵以弱,麻痹其心。讓她們以為我已徹底被“自請廢后”的絕望和今夜“行跡敗露”的驚嚇所擊垮,龜縮在坤寧宮里惶惶不可終日。讓她們得意,讓她們放松警惕,讓她們…在即將到來的、更大的舞臺上,在自以為勝券在握時,自己把脖子…伸到我的刀口之下!

“嬤嬤,”我轉過身,看著徐嬤嬤小心翼翼地將那截致命的枯草用特制的油紙包好,眼中寒芒凝聚,“傳信給江太醫,讓他準備的‘機關’…可以開始布置了。”

徐嬤嬤包著毒草的手猛地一頓,抬起眼,渾濁的眸子里瞬間爆發出心領神會的精光,那是一種老辣獵手看到獵物終于踏入埋伏圈的興奮與狠厲。

“娘娘是說…太廟祈福?”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

我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毫無溫度的弧度。

“十五將至,按例要去太廟祈福…這可是祖宗神靈注視之地。”的目光穿透了層層宮墻,看到了那座莊嚴肅穆、卻又即將成為修羅場的皇家廟宇,“本宮這‘惶惶不可終日’的皇后,總得去祈求祖宗庇佑,洗刷‘不祥’之冤,不是么?”

“柳賢妃…還有她背后那些魑魅魍魎,”我的聲音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寒意,“不是喜歡‘鬼神顯靈’的把戲么?本宮這次…就送她們一場畢生難忘的‘大戲’!讓她們在祖宗靈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好好顯一顯她們的原形!”

“本宮倒要看看,到了那一日,她們那張裝神弄鬼的皮…還披不披得住!”

夜色如墨。掌心的傷口傳來細微的刺痛,那截干枯的“血水草”已被鎖進最深的暗格,連同今夜被窺伺的屈辱與殺機,一同封存。

徐嬤嬤無聲退下,去安排那決定生死的“機關”。我獨自立于窗前,深秋的寒氣透過窗欞縫隙滲入,激得人肌膚生栗。遠處宮道上,巡夜侍衛燈籠的光暈在無邊的黑暗中明滅不定。

柳明玥的眼線,此刻或許仍潛伏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窺探著坤寧宮的一舉一動。她們一定在竊喜,以為今夜窺破了皇后的“心虛”與“狼狽”,正迫不及待地將這“好消息”傳遞回永壽宮,傳遞給她們那位志得意滿的主子。

讓她們傳。

讓她們笑。

我攏了攏單薄的衣襟,指尖撫過窗欞上冰冷的雕花。太廟…那供奉著蕭氏列祖列宗神位、莊嚴肅穆的殿堂,將是下一個戰場。柳明玥,你既篤信鬼神,本宮便在這神靈注視之地,為你搭好祭臺。你精心炮制的“顯靈”鬧劇,本宮替你換個主角,定讓你…永生難忘。

一絲冰冷的笑意在唇邊凝結,無聲無息地融入這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

退?不,這不過是狩獵前的…斂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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