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氣若游絲的走了,帶著從謝裒那里掃蕩的一把琴回了自己的院落。
人怎么能豁達成這樣?
怎么能一邊在自己兄長裸奔的情況下若無其事地一邊和朋友討伐別人裸奔?
謝廣是真的開始佩服自己二兄了,有這樣的心態,干什么不能成功?
還有自己的大兄,在父母俱全、親戚俱在的情況下,能夠做出這樣坦蕩的事情,有這樣的勇氣,何愁我們謝家不興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廣絕望地往自己的塌上一躺,以前在家里傻玩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家也這么抽象啊?果然,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啊。睜開眼睛看世界,很容易知道一些不想知道的東西啊!
謝廣閉上眼睛,但是腦海里立馬浮現各種需要打馬賽克的場景。
謝廣睜開眼睛,剛剛劫來的琴還在案幾上放著,二兄的狂笑又開始在他耳邊回蕩。
謝廣無力地在塌上翻來覆去的蛄蛹起來,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家,沖擊力十足。
春花看著自家郎君變幻莫測的神情,上前一步,輕聲問道:“郎君,這把琴郎君是要彈奏,還是收到庫房里去?
謝廣揮了揮手,不在意道:“先放那隔著。”
他猛地坐起身來,糾結片刻,問道:“春花,你……嗯……我是說你知道咱們洛陽有人……那什么……不穿衣服在外跑?
春花很平靜的回復道:“婢子知道的。”
“啊?你也知道?”謝廣一驚。
春花臉上帶了點笑意,道:“咱們府上采買的仆役、護送家主點卯的馬夫他們都看過,就在銅駝大街,正是貴人們去宮門的那條路。”
她回憶了一下,道:“據說還是瑯琊王氏的郎君呢,果然不同凡響。”
春花其實乍聽到也很驚異,怎么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呢?但一想到這是瑯琊王氏這樣頂級世家的貴人做的,便覺著或許是什么新潮流,于是在主人的面前表現的很是平靜,務必要維持住心腹婢女的穩重風范。
一無所知的謝廣沉默了,春花,你是怎么如此平靜的說出這些東西的啊?
不過記憶里的魏晉,就是這么個荒誕不經的時代,裸奔也許在此時的人心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也是啊,當時在吳姬鲙坊那,荀綽譏諷的好像是王澄不配模仿阮籍,而不是王澄裸奔?
就我大兄二兄這樣式的,太符合晉朝的大家的精神狀況了,格格不入的原來是我啊!!!
謝廣恍然大悟,方才的絕望沮喪一掃而空,有這么符合時代特色的兄長們,再加上開了記憶掛的他,壯大謝家還是很有希望的!
于是立刻干勁滿滿的下了塌,坐到案幾邊按住了琴,一邊對著春花道:“春花,你聽聽看我彈得怎么樣?”
他要當名士,名士怎么能沒個技驚四座的才藝呢?
手都按琴弦上了,謝廣才想起來他是不會彈琴的,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嘔啞嘲哳難為聽”。
在撥弄琴弦的剎那,幽幽錚錚、喑啞嗡嗡的驚弦聲,層層疊疊地在書房中擴散回蕩,另聽者傷心聞者落淚,仿佛置身地獄,又好似魂飄蒿里,如墮術中。
謝廣沒什么感覺,噌噌噌彈完幾下,便期待地問道:“春花,怎么樣?”
哪怕忠誠如春花,也很難在這樣的琴音下說一個“好”字,她絞盡腦汁,看著主人逐漸低落的表情,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郎君雖是第一次撥弦,卻能感人至深、攻人心弦、奪人心魄,假以時日,必然不同凡響!”
謝廣將信將疑,“真的嗎?”
春花沉默剎那,點了點頭。
但謝廣已經從這剎那間的沉默中得到了真相,他無奈道:“春花姐姐,你實話實說吧,我不會生氣的。”
春花也很無奈:“郎君聽了恐怕會傷心。”
謝廣擺擺手,示意春花直言。
春花只好盡可能詞措委婉些:“婢子乍一聽見郎君的琴音,頭顱仿佛被刀劈斧鑿,隨之似有蠅蟲嗡嗡環繞而鳴,待郎君停弦,直至此刻,腦中仍作響不止。”
謝廣:……
不過是小小挫折,不能打擊到他的自信。
對著春花,謝廣很是自信的表示:“春花姐姐,等我琴道大成的那一天,再彈給你來聽,到時候,一定和現在不一樣!”
春花也很捧場,道:“婢子到時候,一定會好好聽!”
……
謝廣很快就迎來了正式的謝家優秀子弟培養計劃。
謝衡午時下值之后,都會來給兒子開蒙。
本來是準備等謝廣的名聲傳揚開來后帶著人去拜師,但……
雖然謝廣識字,也在這幾年讀了些書,但畢竟在這一塊是放養了幾年,謝衡檢測了一下幼子現有的學識水平后,果斷決定先由自己來教導兒子一段時間,否則這個水平出去拜師,哪怕天資不凡,也有輕鄙他人為蒙師的意味。
謝衡的緊急填鴨式教導既折磨著謝廣,也折磨著自己,教學生和教兒子到底是兩種感覺。
謝廣對于阿父要教導的這些東西,其實并不十分陌生,但又難以把控顯露的度。面對老父親催人入睡的念經式講學,總是閑不住東扯扯西拽拽,惹得謝衡青筋暴起,因此父子倆教習得十分不暢。
崔夫人掀開簾子,輕輕走進來,放下托盤,橫了謝衡一眼,示意他出去。
謝衡立刻將竹簡放在案幾上,解脫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崔夫人搖了搖頭,拿起竹簡,坐到兒子身旁,柔聲道:“今日所學,乃是《左氏春秋》的第一篇。《春秋》乃孔子所修,是昔日魯國的國史。三郎可知為何其名‘春秋’,而非‘冬夏’?”
謝廣想了想,道:“是因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春時祭祀,以求耕種順利。秋時征戰,因為糧草豐足。如此,春作秋成,一年大事盡在其中,值得記錄為史。”
崔夫人點頭,道:“正是如此,孔子得魯國史時,周室衰微,禮崩樂壞,便有心修史,以正名分,維護周禮,于是便有了《春秋》,諸侯大事盡在其中。因孔子崇周禮,因此在修訂《春秋》時,用詞考究精簡,隱褒貶毀譽于字里行間,以微言而釋大意。”
崔夫人展開竹簡,露出刻的滿滿當當的文字,道:“正因《春秋》微言大義,常人不能理解,故而先賢著書以解,《左氏春秋》便是其中之一。這首篇所述,其實在《春秋》中不過九字———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
她接著道:“何謂克?《爾雅》有言:‘克,勝也。’非兩國交戰,何以言克?鄭伯與共叔段兄弟相爭,哪里就到了兩國相爭的地步呢?這是孔子在暗諷他們的兄弟之仇鬧到了宛如國仇的地步,這是一諷。”
崔夫人問道:“鄭伯,誰為鄭伯?鄭莊公也,雖然鄭國的爵位等級伯爵,但鄭國國君歷代皆為周室卿士,因而被尊稱為公,三郎可知,為何孔子為何在此處稱他為伯?”
謝廣道:“是因為莊公是他的謚號,這是說他生前的事,死后哀榮如何能在生前逾越?況且,鄭伯一箭射中了周平王,此前又強逼周室的太子作為質子留在鄭國,隨后又帶人強割周天子的麥子,這樣蔑視周室的行徑,自然會得到孔子的批評,在書中稱其為伯而非公。”
崔夫人含笑點頭,道:“三郎說的不錯,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