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劉琨心平氣和地聽完了謝廣的一通演奏。

“它招了嗎？”

劉琨望著案幾上的古琴，誠懇地問道。

謝廣：我承認我彈的不太行，但你這話是不是有點太傷人？

四目相對，默然無語。

“三郎從前彈過琴嗎？識過譜嗎？”

謝廣默默搖頭。

劉琨揉了揉腦袋，道：“好吧，那我們從頭開始。”

他沒有當過師長，也是在第一次摸索怎么教授別人。

劉琨牽著謝廣來到庭院中，劉家在洛陽的宅子很偏遠，已經(jīng)在城郊了。遠眺而去，可以望見青山疊翠，萬鳥爭林。

“昔，黃帝令伶?zhèn)愖鳛槁桑鎮(zhèn)愖源笙闹鳎酥铌溨帲≈裼趲O溪之谷，以生竅厚均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聽鳳凰之鳴，以別十二律。”

“這是昔日伶?zhèn)愖髀傻墓适拢瘘S帝之命，跋涉山水，截竹管十二，仿鳳凰之音，定律呂十二。因為鳳有雌雄，所以律呂亦分陰陽。”

劉琨伸手，從庭院里的竹林中折下一截竹子。

“黃帝之所以要伶?zhèn)愖髀桑菫榱舜_立天地秩序。六律為陽，六呂為陰，陰陽有序，劃定了最初的春秋，天乃有道。這六律就是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而六呂則是大呂、夾鐘、仲呂、林鐘、南呂、應(yīng)鐘。

黃鐘大呂各為陰陽律呂之首，氣象廣大，是為莊重之音。”

劉琨將手中的竹管遞給謝廣看：

“相傳，將伶?zhèn)惍敵踅叵碌氖窆懿逶谕林校俟嗌嫌萌敳葜傻妮缁遥康揭粋€律呂對應(yīng)的節(jié)氣，竹管里的葭灰都會飛出來。于是，歷法便也定了下來。自此，春種秋耕、祭祀燕饗，都有了準時。”

“等到了周天子的時候，太師掌六律六同，以合陰陽之聲，皆文之以五聲——宮商角徵羽。”

“定下了這五聲，從此君臣民事物就有了象。

宮，其音沉穩(wěn)莊重，是君之象，乃五音之主。商，清脆高亢，堅定有力，是臣之象，臣而和之。角，悠長柔順，是民之象。徵，明亮歡快，活力生機，是事之象。羽，輕柔婉轉(zhuǎn)，是物之象。

宮聲亂者則其君驕，商聲錯者則其臣壞，角聲繆者則其民怨，徵聲洪者則其事難，羽聲差者則其物亂。

五音既定，天人合一，五者不亂，綱常有序。”

謝廣恍然大悟，道：“樂與政通，這就是禮崩樂壞啊！”

劉琨把折下的竹管一揮，很是瀟灑地轉(zhuǎn)了個棍花，道：“’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亡國之音哀以思，聲音之道，與正通矣。’所以歷朝歷代都要定正聲、作雅樂，因為這是制政道之序，以別于往昔混亂。”

他又伸手指了指洛陽宮廷的方向，道：“我在魏昌的時候，就聽說尚書令荀勖在制定律歷，等他完成的那一天，就算他即刻死了，青史之上，也不會少了他的名字。”

“老師也想做這樣的事嗎？”謝廣望見了劉琨面上的憧憬。

“不。”出乎意料的是，劉琨搖了搖頭，道：“我此生能作出幾首能流傳的曲子就夠了，尚書令能做樂官的活，但樂官卻不能當尚書令。若不能揚名顯達，青史無名，也不過在世一樂工爾。”

說完，他又有些無奈道：“哎呀，誰讓我沒有師曠伯牙的才能，要是我作的曲子是像《陽春白雪》、《高山流水》這樣的，那也不一定非要當什么破官了。”

謝廣拍了拍他的胳膊，鼓勵道：“老師，你一定能青史留名的。”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聞雞起舞組合成員。

劉琨灑脫一笑，道：“會有那么一日的！”

遠遠在欖窗望見這一幕的劉輿止住腳步，不茍言笑的面龐也露出些許柔色，不出去惹事生非，在家中乖乖教導(dǎo)晚輩的弟弟，實在是……讓人欣慰！

然而，劉輿不知道的事，等他離去沒多久，劉琨就給謝廣也折了一根筆直的竹棍，還頗有興致地給人耍了一通棍法，竹棍過處，勁風颯颯，誰見了都得贊一聲“好漢”！

沒有人能拒絕一根筆直的棍子，謝廣也是精神抖擻地跟著老師舞起了竹棍，一上午下來，棍花耍的已是有模有樣。

等到了午食的時候，一大一小才舍得放下竹棍，然后突然想起來上午的音樂課還沒上完。

面面相覷，尷尬對視，躲閃視線。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謝廣如是言。

劉琨覺得很有道理，于是一大一小放下竹棍，很是哥倆好的相攜而去。

謝廣今日來老師府上，也不是空手而來，謝家的莊子上挖了新筍，這樣的新鮮筍子可不是常有的，于是崔夫人便吩咐下人在送三郎君上學(xué)時帶上一部分。

劉家兩兄弟都很喜歡這個禮物，午食直接就用上了。

劉輿的口味偏向清淡，于是廚子就將部分筍子清煮，再用小碟裝上豆豉、細鹽等蘸料。又將部分筍子切碎，與稻米同煮，熬制成粥。

因為不知道謝家三郎君的口味，宅子里的大廚還特地遣人去問伴學(xué)等候的謝家仆從，得知謝三郎君喜歡清爽多滋的食物，大廚又特地做了涼拌筍和腌筍。

涼拌筍想要做的好吃，一看筍子切的絲夠不夠細薄，二看調(diào)制的料汁夠不夠清爽。劉宅的廚子刀工不錯，料汁也調(diào)的很好。

大廚小心翼翼地撥出一小碗，請謝三郎君的侍女試吃，得到春花肯定的點頭后，面上也露出了含蓄的得意笑容。

洛陽雖繁華，但燕趙的廚子可不會覺得自己的廚藝比這兒的廚子差。

至于腌筍，大廚有他的獨門做法。除了必須的鹽、醋，大廚還會再倒上一些酒，再添一把茱萸，三日之后，便能開罐取用了。

至于自家二郎君的口味，大廚了然于心——不可一日食無肉。

大廚很熟練地將筍切片，同羊肉一同炙烤，金黃的油脂滲透進筍肉里，讓筍片的口感更加豐富。同時，新筍的清甜也流入羊肉中，減去了肉質(zhì)的腥味。

等這幾道午食分盤呈上，不出意外的被一掃而空。

謝廣揉了揉肚子，決定明天再帶一筐筍子過來，劉家兩兄弟對此表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