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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7千字) 尋找水源,建設集市,收財源

夯土壘石的號子聲在鷹揚戍上空嚎了整三天,豁開的城墻口子才算勉強堵上。

新夯的土墻顏色扎眼,深褐里透著濕冷的土腥氣,戳在破敗的老墻中間,活像一道剛結痂的丑疤。

烽燧基座也扒拉出來了,條石橫七豎八躺著,等著重見天日。

墻是堵上了,可戍堡里幾十張嗷嗷待哺的嘴,還有那股子越纏越緊的絕望,堵不住。

從李都尉土圍子里刮出來的那點糧袋肉干,填了重傷員的肚子,塞了賣命干活的戍卒的牙縫,眨眼又見了底。

饑餓這玩意兒,比毒蛇還陰,不聲不響就纏上了脖頸,越勒越死。

李驍踩在新壘的土墻豁口上,破袍子的下擺叫寒風卷得獵獵響。

左胳膊吊著,右肩的老傷在冷風里、在沒日沒夜的折騰下,像有燒紅的針在里面亂扎,喘口氣都扯著疼。

他瞇著眼,目光越過死氣沉沉的黃沙戈壁,戳向天邊那抹模糊的山影子。

靠搶?

靠刮李胖子那點私藏?

屁用沒有,死路一條。

得找活水,能長出糧食、養出人氣的活水!

“水…”

他嘴唇干裂,擠出這個字,跟快渴死在沙窩里的旅人一個腔調。

腦子里晃過地圖上模糊的墨點,西北,有山。

有山,地底下就該藏著水脈,哪怕是條暗河。

他猛地扭身,視線刀子似的刮過墻下。

老蔫巴正領著幾個還能動彈的殘兵,用豁了口的破刀削砍枯死的胡楊枝子,想弄點拒馬。

大部分戍卒縮在避風的旮旯,眼神空得能裝下整個灰蒙蒙的天,省著每一絲力氣。

李都尉和他那幾個心腹,瘟雞似的被單獨圈在一個破棚子里。

“老兵!”

李驍聲音不高,卻硬生生劈開了風聲。

獨眼老兵像道影子,悄沒聲地從烽燧廢墟的暗處轉出來,走到墻根下,仰起那張刀疤摞凍瘡的臉,渾濁的獨眼對上李驍。

“跟我走。”

李驍撂下話,單手一撐墻垛,右肩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他咬牙忍了,直接翻下不算高的土墻,落地時晃了晃才站穩。

沒廢話,獨眼老兵默不作聲跟了上去。

一老一少,頂著刀子似的寒風和打旋的沙礫,深一腳淺一腳往西北邊的亂石山梁子摸去。

李驍走得飛快,好像要用身體的痛和腳下的速度,把心里頭那股火燒火燎的焦灼壓下去。

獨眼老兵步子看著拖沓,卻始終穩穩綴在他身后三步遠。

戈壁的荒涼沒個盡頭。

枯死的梭梭草在風里嗚咽,怪石嶙峋,像巨獸扔下的骨頭架子。

走了快兩個時辰,翻過一道碎石坡,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還算平展的谷地攤在面前,谷底蓋著厚厚一層混了碎石的沙土。

李驍停下,蹲身抓起一把沙土,湊鼻子底下聞了聞,又捻了捻。

冰冷,扎手,干得透透的,沒半點活氣。

他擰著眉,目光在谷地邊沿的巖壁上逡巡。獨眼老兵卻徑直走向一側陡峭的巖壁。

枯瘦得像鷹爪的手伸出來,仔細摩挲著裸露的石頭縫,指尖在風化嚴重的凹坑處停留、按壓,甚至趴下去,獨眼幾乎貼到地上,瞅著巖壁根兒沙粒那點細微的流向和苔蘚的殘印。

時間一點點耗,寒風刮得骨頭縫都疼。

李驍右肩一跳一跳地痛,耐心也像谷底的沙子,快漏光了。

就在他快繃不住的時候,獨眼老兵在一個不起眼、被碎石半埋的巖壁凹坑處停了手。

他扒拉開碎石,露出底下顏色略深的土,捻了一小撮放掌心搓了搓,伸出舌頭,極小心地舔了一下。

“有濕氣。”

沙啞的聲音像砂紙磨石頭,“深得很。”

李驍精神猛地一振,兩步跨過去:“能弄上來?”

獨眼老兵沒直接應,他直起身,獨眼沿著巖壁走勢上上下下地量,像在心里頭打算盤。

那只渾濁的眼里,竟迸出點近乎狂熱的光,那是老匠人遇見難題時才會有的勁兒。

“坎兒井。”

他吐出仨字,帶著股說不出的古舊味兒。

“雪山的水,貓在地底下,打豎井,掏暗渠,引過來。”

“要多少人?多久?”李驍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人,越多越好,時間…”老兵頓了頓,“看老天爺賞不賞臉,看命硬不硬。”

“命?”李驍嘴角扯出個冰碴子似的笑,“在這兒,命是拿命拼出來的!就挖坎兒井!”

回到鷹揚戍,李驍半刻沒耽誤。

他讓老蔫巴押著面無人色的李都尉,用戍堡里刮出來的最后一點發黃麻紙和臭烘烘的劣墨,歪歪扭扭寫了幾十張“告示”。

“鷹揚戍,屯田授地!”

李驍的聲音在校場中央炸開,壓過了呼呼的風。

他戳著那些告示,內容糙得硌牙。

樂意來鷹揚戍墾荒的,白給二十畝地,三年不交一粒糧,戍卒跟著開渠屯田,干多少活,吃多少糧,告示被幾個還能爬上馬背的殘兵揣著,像撒種子似的,撒向了附近幾個快活不下去的流民窩和小破村子。

頭幾天,就幾個瘦脫了形的流民,抱著最后一點念想,跟受驚的兔子似的摸到鷹揚戍邊上,遠遠瞅著,不敢靠前。

是戍堡里飄出來那點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味兒,還有老蔫巴那破鑼嗓子帶著點活氣的吆喝,才把他們一點點勾了過來。

李驍親自杵在新壘的土墻豁口,看著那幾個破衣爛衫、渾身酸臭透著死氣的流民。

什么都屁話沒有,直接讓老蔫巴遞過去幾碗稀湯。

流民們捧著碗,手抖得端不穩,不管燙不燙,貪婪地往喉嚨里灌,燙得直抽氣也不停。

一碗熱湯下肚,那死魚眼里,總算有了點微弱的光。

“瞅見那邊谷地沒?”

李驍朝西北方向一努嘴,“去那兒,挖坑,找水,挖出水,才有活路,有地種。”

沒畫大餅,就是赤裸裸的買賣,干活,換命。

人,開始像螞蟻搬家似的往這兒聚。

拖家帶口的,光棍一條的,帶著全部家當,幾件破布片,一兩個豁口的瓦罐。

被戍卒和殘兵們吆喝著,引向那片被所有人眼巴巴望著的谷地。

谷地徹底變了樣。

幾十個深淺不一的豎井坑洞,像大地長出的爛瘡,星星點點撒在谷底和巖壁根兒。

李驍甩掉礙事的外袍,只穿件單薄里衣,吊著左臂,右手攥緊一柄從庫房旮旯翻出來,銹得掉渣但還算結實的鶴嘴鎬。

他選了個挨著巖壁的坑洞,壓根不管右肩傷處那鉆心的抗議,掄圓了鎬頭,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腳下那混著碎石凍土的硬地砸下去。

“咚!”

悶響帶著土石渣子亂飛。

巨大的反震力讓他右臂瞬間麻了,肩胛骨深處“咔”一聲輕響,劇痛像電一樣竄遍全身。

他悶哼一聲,眼前發黑,冷汗“唰”地濕透了后背。

“旅帥!”旁邊一個正撅腚鏟土的人驚叫。

“挖!”李驍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狠狠吸了口氣,把那快把他靈魂撕開的痛楚強壓下去,鎬頭再次掄起。

汗珠子混著肩頭滲出的血水,順著他緊繃的下巴頦,“啪嗒”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這畫面,比啥鼓動都管用。

流民們瞅著這個年輕卻一身傷,像頭瘸腿孤狼似的守捉使,用最原始,最不要命的方式跟這片死地要活路。

然后,他們埋下頭,手里的破家伙掄得更狠了。

鶴嘴鎬啃凍土的悶響,鐵鍬刮沙石的嚓嚓聲,粗重的喘息和壓著的咳嗽,在空蕩蕩的谷地里攪成一團。

獨眼老兵成了工地上定盤的星。話多了起來,沙啞的指令短得像刀子。

“這兒!往下三尺!”

“停!見礫石層了,斜著往東掏!”

“頂木!快!頂上要塌!”

他像只不知累的老鼴鼠,在豎井和剛有點暗渠模樣的洞口間穿梭,枯瘦的手指就是尺子,獨眼能看穿石頭縫里的水汽。

碰上硬得啃不動的巖層,這老貨甚至親自抄起鐵釬,瘦巴巴的身板爆發出嚇人的蠻力,火星子四濺,叮當作響。

可死神的影子沒走遠。

就在一條剛掏進去幾丈深的暗渠里頭,“轟隆”一聲悶響,裹著凄厲的慘嚎猛地炸開!

“塌了!跑啊!”

洞口的人連滾爬爬往外躥,滿臉的土和驚駭。

里頭是讓人頭皮發麻的土石摩擦聲和微弱的哭喊。

李驍離得不遠,鎬頭一扔,第一個撲了過去。

洞口煙塵嗆人,隱約能瞧見塌落的土石堵了大半,幾只手在縫隙里絕望地亂抓。

“救人!”李驍吼著就要往里沖。

“別動!”獨眼老兵鬼似的閃到他旁邊,鐵鉗般的手死死攥住他完好的右胳膊,勁兒大得嚇人。

那只獨眼死死盯著還在“簌簌”掉土的洞頂,聲音又急又啞:“頂沒吃住勁!再塌全完蛋!”

話音沒落,洞頂一塊磨盤大的凍土疙瘩猛地一松,帶著沙土就朝洞口下面一個正用手扒土的流民腦瓜頂砸下來。

那流民嚇傻了,木頭樁子似的杵著。

“閃開!”

李驍眼珠子都要瞪裂了,身體比腦子快,猛地掙開老兵的手,整個人炮彈似的撞過去,把那流民狠狠搡開。

同時,他右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探,那兒,粗布裹著的“斬機”橫刀驟然爆出一股刺骨的寒氣。

布條“嗤啦”撕裂!

“嗆啷!”

一聲不像金鐵交鳴,倒像冰棱子在鐵皮上刮擦的怪嘯撕裂空氣。

刀沒全出鞘,只露一截灰蒙蒙,裹著霧氣的刀身。

刀柄那顆綠松石幽光大放,一股子冰冷,暴戾、純粹到極點的殺意,像無形的海嘯,“轟”地炸開。

眼看要砸到李驍頭上的凍土塊,在離他腦門不到一尺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滿是毀滅念頭的墻,硬生生定住了。

緊接著,在所有人嚇掉魂的目光里,那硬邦邦的凍土,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刀子同時切過。

“噗”一聲,化作一蓬帶著冰碴子的細粉,簌簌落下,糊了李驍滿頭滿臉。

時間像凍住了。

洞口的灰不落了,里頭的呻吟也沒了。

所有人都被這邪乎事兒釘在原地,氣兒都不敢喘。

只有李驍,半跪在土里,右手死命攥著那柄只露半尺,卻散著九幽惡鬼般兇煞氣的妖刀。

他喘得跟破風箱似的,肩頭的傷口被剛才那一下徹底掙開,血“呼”地洇紅了半邊粗布衫。

他眼底綠芒一閃即逝,快得像錯覺,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冷和累。

“清…清塌方…”

李驍嗓子啞得像砂輪磨鐵。

“當心…頭頂…”

他咬著牙,極其艱難地把那截灰霧繚繞的刀身壓回刀鞘。

那股子讓人窒息的兇煞氣,也像退潮般縮了回去。

劫后余生的人們這才活過來,哭喊聲、慶幸聲炸了鍋。

他們看李驍的眼神,摻著敬畏和怕,活像見了活閻羅。

流民們更瘋了似的撲向塌方處,手刨鍬挖,玩命地掏。

這回,動作里帶著股被恐懼催出來的狠勁兒和說不清的虔誠。

獨眼老兵默不作聲走到李驍邊上,沒扶他,獨眼深深剜了他一下,那眼神復雜得化不開,最后變成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

他扭身,奔向下一個等著他拿主意的豎井。

不知熬了多久,當天邊殘陽把戈壁染成一片血糊糊的時候,一聲岔了音的狂吼從谷地深處炸響:

“水!出水了!!”

渾濁,裹著泥沙的細流,像大地的血淚,從一條剛捅開的暗渠口子“汩汩”冒出來,淌進下面臨時刨的蓄水坑。

水不大,卻像滾油,一下子把整個谷地點著了!

流民、戍卒、殘兵,但凡還能動彈的,全瘋了似的撲向水坑,豁口的陶碗、巴掌、甚至整張臉埋進去,貪婪地吸著這救命的甜水。

哭聲、笑罵、嘶啞的嚎叫震得地皮發顫。

水來了。

鷹揚戍這架快散架的破車,總算聽見點轱轆響。

有了水,屯田這畫出來的大餅才算落了地。

沿著那道新壘的、還濕漉漉的土墻根兒里邊,一塊塊被粗笨家伙什翻開、又被渾水勉強浸濕的地皮劃拉出來了。

戍卒、流民,在殘兵們刀子似的眼神盯著下,用豁口刀劍削出些歪七扭八的木牌,刻上自己名兒或記號,往自家那塊地頭一插。

那死魚眼里,總算有了點叫“盼頭”的活泛氣兒。

可盼頭填不飽眼下的肚皮。

水渠剛通,苗還沒影兒,鷹揚戍的糧缸依舊餓得能跑老鼠。

饑荒這瘟神,只是往后退了兩步,可沒走遠。

李驍踩著新壘的土墻,右肩的傷被老蔫巴用煮過的破布條重新勒緊,心跳一下下扯著傷口鉆心地疼。

他望著墻外死寂的戈壁,又瞅瞅墻里頭那些在自己分到的地上,用木棍、石塊甚至指甲摳坑,準備埋下不知能不能活種子的身影。

就這點薄地?

等不到收成,人早餓死一大半了。

得有糧,有鹽,有鐵,有能續命的活水。

光靠刮李胖子那種蠹蟲的老底兒,頂個屁用。

“阿爺,”

李驍聲音發啞,透著傷后的虛。

“你提過,有人氣兒的地方,就該有買賣。”

獨眼老兵佝僂著背,站在他側后,渾濁的獨眼掃過墻下那片新翻的土。

“粟特人…鼻子比沙狐還靈,有水,有地,有人扎堆…他們會聞著味兒來,還有…左近的突厥小部族,缺鹽缺鐵鍋,眼珠子都綠了。”

“那就劃個地兒給他們。”

李驍目光釘子似的釘向戍堡里靠近東墻根下那片還算平、背風又好守的空地。

“就那兒,立個‘市’!”

命令糙得跟戈壁石頭似的。

但殘兵們吆喝著戍卒和流民,搬來遍地都是的碎石頭,在空地上碼起一圈矮趴趴、象征性的界線。

幾根粗壯的胡楊木樁子立起來,搭了個搖搖晃晃的棚頂架子,胡亂蓋上枯草和破氈布,勉強算個遮風擋沙的窩棚。

這就是“鷹揚市”的全部家當。

沒鑼鼓,沒彩旗。

就老蔫巴領著兩個識幾個大字的流民,用燒焦的木炭頭,在一塊破門板上歪歪扭扭地涂了“鷹揚市集,買賣公道,抽什一稅”幾個大字,掛在那四面漏風的棚子底下。

風聲悄悄刮過戈壁。

頭幾天,市集空得能跑馬,就剩寒風卷著沙子在那圈矮石墻里打旋兒。

殘兵們抱著豁牙的橫刀,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邊界上,眼珠子跟刀子似的刮著空曠的四野,活像一群餓急眼的狼在等食兒。

第四天清早,風沙歇了點勁兒。瞭望的戍卒扯著嗓子嚎起來。

“駝鈴!有駝隊!”

地平線上,一溜稀疏的影子在晨光里慢慢挪。叮叮當當的駝鈴聲,穿透稀薄的空氣,清清楚楚送了過來。

打頭的是三峰膘肥體壯的雙峰駝,背上馱著鼓囊囊的皮口袋和氈包。

牽駱駝的是幾個裹著厚頭巾、深眼窩高鼻梁的粟特商人,眼神賊精,遠遠打量著那座依舊破敗,但多了道新土墻和幾縷炊煙,是燒水煮湯的煙,還有堡外那片突然冒出來,圍著矮石墻的空地。

領頭的粟特老商人,胡子花白,眼珠子卻跟鷹似的。

離市集入口還有幾十步,他就勒住了駱駝,仔細瞅著那幾個守在入口,眼神兇得像要吃人,盔甲破爛卻一身血腥氣的兵,又瞄了瞄棚子底下那塊破木板上的字。

“公平買賣?抽什一稅?”

老商人一口胡腔漢話,不高不低,剛好讓守門的刀疤臉兵聽見。

“這鬼地方,能有個屁的公平?”

刀疤臉兵手指頭捏得刀柄“咯吱”響,眼神更冷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戍堡晃了過來。

李驍還是吊著左胳膊,臉色因為失血和勞累白得瘆人,步子倒穩。

沒披甲,就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袍子,腰里,那柄用新布條裹得嚴嚴實實的橫刀隨著步子輕晃。

他走到市集口子,目光平平地對上粟特老商人那精明的眼。

“公平。”

李驍開口,聲兒不大,卻斬釘截鐵。

“就是我李驍的刀,戳在這兒。”

他側了下身,腰間的刀柄露了出來。

“我的規矩,就是公平,想買賣,進來,想試試我這刀快不快。”

他頓了頓,嘴角說出點帶冰碴子的話,“也盡管來。”

他眼風掃過駝隊:“糧食、鹽巴、鐵家伙、布匹…鷹揚戍敞開肚皮收,皮子、藥材、牲口…你們能帶走,稅,一成。欺行霸市、強買強賣。”

他眼神陡然銳得像冰錐,“我的刀,認不得人。”

粟特老商人瞇著眼,把這年輕得不像話的守捉使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對方身上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眉眼間沉淀的煞氣,裝是裝不出來的。

他悶了片刻,忽地咧嘴一樂,露出被劣煙熏黃的板牙。

“痛快,李守捉使是爽快人,阿卜杜勒,信你刀上的血痂。”

他一揮手,駝鈴聲又響,慢悠悠挪進了那片寒酸的石頭圈子。

粟特人帶來了救命的糧,幾袋不算鼓脹但實實在在的黍米,一小袋金貴的鹽巴,還有幾塊糙得硌手的生鐵疙瘩。

戍堡里差點把地皮刮掉三層,才湊出點流民從戈壁深處撿的零星玉石籽料,幾捆還算硬挺的駱駝刺(能當柴火燒),外加從上回馬匪身上剝下來,硝得馬馬虎虎的幾張皮子。

買賣在沉默和小心眼里頭進行。

粟特人把皮子翻來覆去地看,玉石籽料在手里掂了又掂。

戍堡這邊,老蔫巴親自盯著,用一桿自己做的歪秤,黍米一粒粒數,鹽巴一撮撮量。

頭一錘子買賣落定,粟特人摸出幾枚發黑的銅錢當了稅錢。

粟特人開了頭,像是打開了水閘。第二天,一小隊騎著矮腳馬的突厥人冒了出來。

風塵仆仆,趕著十幾只瘦得肋巴條都數得清的羊。

領頭的突厥老頭,頭發花白,臉上刻著風沙和高原紅,眼珠子轉得像戈壁上的沙狐。

他們要鹽,要鐵鍋,要能治牲口毛病的草藥。

鷹揚戍照樣掏不出鐵鍋,草藥更是金貴。

李驍讓人拿出了上次從粟特人那兒換來的一部分鹽巴,還有庫房犄角旮旯翻出來的幾把豁口豁到姥姥家,但勉強能砍東西的舊鐵刀。

突厥老頭仔仔細細驗著鹽巴的成色,又抄起一把豁口刀,指甲蓋“叮”地彈了下刀身,聽著那悶響,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帶來的羊,有幾只蔫頭耷腦,走路直打晃。

“鹽,次貨,刀,廢鐵。”

老頭漢話生硬,指指自家的羊,“我的羊,肥,得換,更多!”

負責支應的刀疤臉兵臉一沉,手就按刀上了。

邊上的殘兵也圍攏過來,空氣“唰”地繃緊了。

“你那羊。”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來。

李驍不知啥時候晃了過來,他指頭戳著那只明顯打晃的病羊。

“那只,還有邊兒上那只,快蹬腿了,想拿破病羊換好鹽好鐵。”

他盯著突厥老頭,眼神沒半點波瀾,“我的規矩,公道,要么,東西啥樣,價錢啥樣,要么。”

他眼風掃過那幾個突厥人腰間的彎刀。

“牽著你的羊,滾蛋。”

突厥老頭臉皮抖了抖,他身后幾個年輕突厥崽子眼冒兇光,手也摸上了刀把子。

空氣凍住了,就剩羊群不安的“咩咩”叫。

李驍杵在那兒,腰里那“斬機”的刀柄隔著粗布絲絲冒寒氣。

右肩的傷在緊繃的空氣里一跳一跳地痛,這痛反而讓他腦子更冷更清。

也就僵了喘幾口氣的功夫。突厥老頭最終“哼”了一聲,擺擺手,示意手下把那兩只瘟羊牽到一邊。

“照你說的,換!”

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蹦出幾個字。

買賣在火藥味里成了。

突厥人拿走了鹽巴和舊鐵刀,留下了剩下的羊。

李驍讓老蔫巴把那倆病羊當場放倒,羊肉分給下力氣屯田的戍卒和流民打牙祭,羊皮留著硝。

這一手,讓旁邊那些原本還動小心思的看客徹底閉了嘴。

市集總算有了點活氣兒。

粟特人帶來的貨多了,甚至有兩個小部族的人試探著捎來了風干的肉條和粗得扎人的毛氈。

鷹揚戍這邊能拿出手的玩意兒依舊寒酸,主要靠硝好的皮子、戈壁撿的石頭和用存糧換來的那點鹽巴撐著。

但那實打實的一成稅,或是幾枚銅板,或是一小撮鹽,或是一塊皮子,開始像小水流,淌進老蔫巴守著的那個破木箱。

可水面下總有暗涌。

兩個跟著李驍來的殘兵,仗著是跟旅帥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兄弟”,在市集上瞎晃蕩。其中一個黑鐵塔似的漢子,瞧見一個流民婦人擺在角落的幾顆磨得溜光水滑的漂亮石頭,伸手就要抓。

“軍…軍爺…這…給娃的…”婦人嚇得臉煞白,聲兒都顫。

“幾塊破石頭,爺瞧上,是賞你臉。”黑壯兵痞眼一瞪,伸手就要推人。

他那爪子剛伸到一半,一只枯瘦,滿是老繭的手,鐵鉗似的叼住了他的腕子。

勁兒大得他感覺骨頭要裂。

“旅帥的規矩,”獨眼老兵鬼似的冒出來,聲兒像砂紙磨,“買賣公道。強拿,剁爪子。”

兵痞又驚又怒,想掙,那枯手紋絲不動。

“老棺材瓤子,你算老幾,老子跟著旅帥砍吐蕃狗的時候。”

“噗!”

話被一聲悶響掐斷。獨眼老兵另一只手里的短柄鐵錘,毫無征兆地砸在他腳邊一塊石頭上,硬邦邦的燧石“咔”一聲裂開道深口子。

“再犯。”

老兵那只渾濁的獨眼冰渣子似的釘著他,沒半點人味兒。

“碎的,就是你的骨頭。”

兵痞瞅瞅地上裂開的石頭,再看看老兵那只死氣沉沉的眼,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那點橫勁兒瞬間蔫了。

他猛地抽回手,老兵順勢松開,他拉著同伴灰溜溜地鉆進了人堆。

這出戲,被旁邊幾個粟特商人和突厥人瞧得真真兒的。

互相遞了個眼色,最后那點嘀咕也咽回了肚子。

這破地方,這年輕的守捉使,還有那悶聲不響下手卻狠絕的老兵,好像真能立住點規矩。

殘陽又一次把鷹揚戍抹得血紅。

簡陋的市集慢慢散了伙,留下滿地雜亂的蹄印、車轍和零星的草料渣子。

老蔫巴抱著那個沉了一點的破木箱,老臉上難得有點活泛氣。

校場上支起了幾口大鍋,病羊肉的膻味兒混著鹽巴氣飄出來,勾得人直咽口水。

李驍沒去看那點難得的熱乎氣。他獨自站在土墻最高的烽燧基座上,望著戈壁盡頭。

遠處,好像有點不起眼的煙塵飄起來,不大像商隊,方向也不對路。

身后傳來腳步聲,是獨眼老兵。

“水有了,田種下了,市也支棱起來了。”

李驍沒回頭,聲音在暮色里有點飄,“涼州那頭,還有吐蕃…不會讓咱們消停種地的。”

老兵沒吭聲,走到他邊上,也望向那片煙塵起處。

過了好一會兒,沙啞的聲音才磨出來:“刀磨快了,飯碗才端得穩。”

李驍的手,無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粗布底下,是冰冷堅硬的刀身和那顆仿佛在微微跳動的綠松石。

右肩的傷還在隱隱提醒他,廝殺遠沒到頭。

【PS作者發言:今天問了編輯,實在是心灰意冷,已經這么多字了,才23個真實追讀,第一次寫小說,有些問題,大家多擔待,這本書最低也會寫到60萬字,至少給個結局,說這句話,是希望各位能夠支持一下,在此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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