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作者發言:很抱歉,今天晚發這么多,實在是有事情,來不及,作為補償寫了6千字,多加一章】
朔風卷著沙礫,刀子般刮過李驍的臉。
他右肩的舊傷在顛簸中發出沉悶的痛,每一次馬背的起伏都像鈍器在反復捶打那處深可見骨的裂口。
左臂夾著粗糙的木板,被布條死死勒在胸前,每一次微小的震動都牽扯著錯位的骨茬,刺入皮肉深處。
他伏在馬背上,僅靠緊握韁繩的右手維持搖搖欲墜的平衡。
視野昏沉模糊,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匍匐在戈壁盡頭。
幾座低矮的土坯烽燧,輪廓歪斜,像被隨意丟棄的破敗骨殖。
一道半塌的夯土墻,圍住幾片雜亂低矮的窩棚,風蝕得千瘡百孔。
這就是鷹揚戍。
“旅帥,到了。”
身后傳來老蔫巴嘶啞干裂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也帶著面對這片死地的茫然絕望。
隊伍里僅存的三十幾個兵,人人帶傷,相互攙扶,目光呆滯地投向那死寂的軍鎮。
馱馬上,孫二狗和其他幾個重傷員在昏迷中發出斷續的痛苦呻吟。
沒有迎接的號角,沒有戍卒的身影。
只有風穿過斷壁殘垣的嗚咽,像鬼哭。
李驍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夾馬腹。
劣馬吃痛,嘶鳴一聲,掙扎著向前沖去。
他不能倒在這里,絕不能。
身后這幾十條跟著他闖過尸山血海的命,是他僅存的籌碼,也是涼州仇敵眼中必須抹除的污點。
鷹揚戍的“門”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一個豁開的巨大缺口。
夯土城墻多處坍塌,碎土塊散落一地。
墻頭枯死的荊棘在風中抖動,更添凄涼。
李驍策馬直接沖入缺口,馬蹄踏在凍硬的泥地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窩棚區死氣沉沉。
幾個裹著破爛羊皮襖的身影蜷縮在避風的角落,聽到馬蹄聲,也只是木然地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一下,隨即又低下頭,仿佛對任何外來者都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空氣里彌漫著牲口糞便的餿臭、劣質油脂燃燒的嗆人煙味,還有一種長久絕望醞釀出的令人作嘔,腐朽氣息。
李驍勒住馬,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這片破敗。他看到了糧倉,那幾座低矮的土圍子,門板歪斜,縫隙里露出空蕩蕩的黑暗。
他看到了水井井沿的石塊崩落大半,轆轤上纏繞的繩索朽爛斷裂,垂在幽深的井口。
他看到了所謂的“校場”一片坑洼不平的空地,盡頭豎著幾根東倒西歪的木樁,樁上布滿刀劈斧砍的痕跡,也爬滿了干涸發黑的血污。
“人呢?”李驍的聲音不高,卻像刀鋒,刮過這片死寂,“鷹揚戍的戍主,何在?”
他身后,殘存的士兵們沉默地聚攏,盡管疲憊傷痛,但經歷過斷刃崖和馬匪血戰的他們,身上還殘留著未散的血腥氣和戾氣。
這沉默的陣列本身,就帶著無形的壓力。
一個穿著臟污皮甲,滿臉油汗的漢子終于從一間稍大的窩棚里鉆了出來,身后跟著兩個畏畏縮縮的兵丁。
他臉上堆著虛假的驚訝和笑意,快步迎上。
“哎呀呀,可是新任守捉使李將軍到了,末將李都尉,恭候多時,恭候多時,這窮鄉僻壤,消息閉塞,實在不知將軍今日便到,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李驍端坐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李都尉臉上的笑紋僵硬地堆砌著,眼神卻像滑膩的蛇,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在他染血的舊甲,吊著的傷臂和身后那群狼狽不堪的殘兵身上掃過。
“糧。”李驍開口,只有一個字。
李都尉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隨即搓著手,顯出十二分的為難。
“將軍明鑒,這鷹揚戍,地處絕塞,轉運艱難,去歲又遭了沙暴,存糧本就無幾,前些日子吐蕃游騎騷擾,又耗去不少,如今,如今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身后的一個輔兵,抱著一個不大的粗陶甕,畏畏縮縮地走上前,放在李驍馬前的地上。
甕口敞著,里面是半甕混雜著沙礫和麩皮的灰黃色粟米。
“就這些?”老蔫巴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指著那半甕糧。
“我們幾十號人,還有重傷的弟兄,這點東西,塞牙縫都不夠。”
李都尉攤開手,一臉無奈。
“老哥,真沒了,庫底都刮干凈了,兄弟們也是勒緊褲腰帶,一天就靠一碗稀湯吊著命呢。”
他目光掃過李驍身后那些沉默卻眼神兇悍的士兵,話鋒一轉。
“不過將軍放心,末將已派人去后方催糧,想來過些日子就能到,兄弟們先克服克服?”
“克服?”
李驍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怒火終于沖破壓制,在死寂的軍鎮里炸開。
“拿什么克服,用你這些兵丁的肚皮,去磨吐蕃人的刀鋒嗎。”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幾座坍塌的烽燧,指向那豁開的城墻。
“再看看這些,這就是你守的土,擋的敵,烽燧塌了,墻倒了,連個瞭望警戒的人影都沒有,吐蕃人若是此刻殺到,你這鷹揚戍,就是一堆等著人家來割的爛肉。”
李都尉臉上的假笑徹底掛不住了,油汗順著鬢角流下。
他身后的兩個兵丁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將軍息怒,息怒啊!”
李都尉急道,“實在是,實在是人手短缺,器械匱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末將也是有心無力。”
“有心無力?”
李驍冷笑一聲,目光如刀,死死釘在李都尉那張油滑的臉上。
“我看你是無心也無力,這鷹揚戍的糧秣軍械,朝廷年年撥付,都喂了誰,喂了這戈壁灘上的風沙,還是喂進了你李都尉的私囊。”
最后一句,如同驚雷劈下。
李都尉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
“將軍…將軍不可血口噴人!末將…末將…”
“閉嘴!”
李驍暴喝打斷他,右手猛地抽出腰間那柄用粗布包裹的橫刀。
布條滑落,露出磨損的刀鞘和刀柄上那顆幽光流轉的綠松石。
刀并未出鞘,但那無形的殺伐之氣已彌漫開來,讓李都尉和他身后的兵丁如墜冰窟,渾身僵直。
李驍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令人心悸的力量,一字一句砸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從今日起,這鷹揚戍,我說了算。”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蜷縮在角落、麻木的戍卒,掃過身后傷痕累累卻挺直脊梁的殘兵。
“糧,會有的,墻,會立起來的,命,得攥在自己手里!”
“李都尉,”
他轉向面無人色的胖子。
“即刻交割戍堡文書、糧秣軍械清冊,少一粒糧,缺一根箭,我拿你的腦袋去填城墻的窟窿。”
李都尉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
鷹揚戍的夜,是能將骨頭縫都凍透的寒。
風在斷壁殘垣間穿梭呼嘯,如同無數冤魂在哭嚎。
李驍裹著一件從馬匪尸體上剝下來的皮袍,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面前攤開的所謂“清冊”,不過是幾張泛黃發脆、墨跡模糊的破紙。
上面記載的糧秣、箭矢、甲胄數量,與眼前鷹揚戍的空蕩和破敗,形成觸目驚心的諷刺。
“旅帥,”
老蔫巴佝僂著身子進來,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渾濁的熱水。
“喝口熱的吧,驅驅寒,糧,只夠熬點稀湯了,重傷的弟兄們先緊著。”
李驍接過碗,冰冷的指尖觸到碗壁的溫熱,那點暖意卻絲毫透不進心底。
他看向老蔫巴,這個老兵臉上深刻的皺紋里嵌滿了沙塵,一只眼睛渾濁,另一只瞎了的眼眶黑洞洞的,但此刻,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初到時的絕望,只有一種認命般的沉靜和等待命令的專注。
“人呢?”
李驍問,聲音有些沙啞。
“都聚在窩棚里發抖呢。”
老蔫巴低聲道。
“李都尉那幫人,在最大的那個土圍子里,門關得死緊。”
李驍沒說話,只是慢慢喝光了碗里的熱水。
一股暖流滑入冰冷的胃,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
他放下碗,抓起靠在炕邊的“斬機”刀。
刀柄的綠松石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幽冷的微光,像一只沉睡猛獸的眼睛。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一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漏風的破木門。
寒風夾雜著雪粒子,劈頭蓋臉地灌了進來。
校場中央,一堆篝火在寒風中艱難地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聲響,是獨眼老兵帶著幾個能動彈的殘兵點燃的。
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幾十個鷹揚戍的戍卒被老蔫巴和另外幾個殘兵驅趕著,瑟縮著聚攏過來。
他們大多穿著破爛的襖子,面黃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在寒風中擠成一團,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另一邊,是李驍帶來的殘兵,雖然疲憊傷痛,卻像一群沉默的狼,眼神里帶著劫后余生的兇戾和對未來的茫然,冷冷地看著這些“同袍”。
涇渭分明。
李驍拖著傷軀,一步步走到篝火旁。
火光跳躍,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右肩的傷口在動作中傳來撕裂的劇痛,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站得筆直。
“我叫李驍。”
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風嘯,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赤水軍前軍旅帥,新任鷹揚戍守捉使。”
人群里一陣細微的騷動,那些麻木的眼神中透出些許驚疑和畏懼。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
李驍的目光掃過那些枯槁的面容。
“餓,冷,怕,怕吐蕃人的刀,怕這戈壁的風沙,怕明天睜眼,自己就變成一具凍硬的尸體。”
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在人們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無人反駁,只有壓抑的沉默和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也餓,我也冷。”
李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
“我的骨頭,吐蕃人的刀劈開過,我的手臂,被馬匪砍過過,我身后的這些兄弟,從瓜州跟我殺到這里,一百多人,現在還剩幾個站著的,你們數得清嗎?!”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片沉默的帶著血污和傷痕的陣列。
孫二狗拄著一根削尖的木棍,勉強站著,胸口裹著滲血的布條。
其他士兵,或吊著胳膊,或瘸著腿,臉上帶著凍瘡和未愈的刀疤,但他們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
“我們為什么沒死在路上?”
李驍的聲音如同重錘,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因為我們知道,后退是死路,跪下是死路,只有往前闖,用刀劈,用牙咬,才能從閻王手里把命搶回來。”
他停頓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戍卒。
“現在,我告訴你們,鷹揚戍,不是死地,它是大唐釘在河西走廊上的一顆釘子,釘子松了,斷了,吐蕃人的馬蹄就能從這里踏過去,踏碎你們的窩棚,殺光你們的家小,你們以為躲在這里發抖就能活命,做夢,吐蕃人的刀,不會因為你們發抖就軟上半分!”
篝火噼啪炸響,映照著戍卒們臉上變幻的神情,恐懼依舊,但一絲被強行點燃,微弱的光芒開始在一些人眼底掙扎。
“糧,會有的。”
李驍的聲音斬釘截鐵。
“墻,必須立起來,從今天起,沒有李都尉的兵,也沒有我李驍的兵,只有鷹揚戍的兵,想活命的,拿起家伙。”
他猛地轉身,指向那片豁開的城墻缺口,指向坍塌的烽燧。
“天亮之前,所有人,給我挖土,夯墻,搬石頭,把那該死的缺口堵上,把塌了的烽燧根基清理出來,誰敢偷懶,軍法處置。”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砸下。
短暫的死寂后,老蔫巴第一個嘶啞地吼了出來。
“遵令!”
他瘸著腿,卻像頭被激怒的老狼,猛地沖向堆放在角落的幾把銹跡斑斑的鋤頭和破筐。
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中,殘兵們動了。
他們沉默地走向工具堆,拿起那些殘缺的鋤鎬、磨損的筐簍。
鷹揚戍的戍卒們,在殘兵們兇狠目光的逼視下,在寒風的抽打下,在生存本能的驅使下,終于也畏畏縮縮地挪動腳步,加入了拿取工具的行列。
李驍不再看他們,他徑直走向那個緊閉的最大土圍子。
兩個李都尉的親兵守在門口,看到李驍和他手中那柄散發著無形寒意的刀,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后退。
“開門。”
李驍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門內一陣慌亂的響動,片刻后,門栓被拉開。
李都尉那張油汗涔涔的臉出現在門后,強擠著笑容:“將…將軍,這么晚了…”
李驍一步跨入。
土圍子里生著火塘,比外面暖和許多,空氣中飄著劣質酒氣和烤肉的焦糊味。
李都尉和他的幾個心腹圍坐在火塘邊,地上散落著啃剩的骨頭和空酒囊。
角落里,堆著幾袋尚未開封的粟米,還有一小堆風干的肉條。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李驍的目光落在那些糧袋和肉干上。
李都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
“將軍…這…這是…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就是‘不時’。”
李驍猛地打斷他,右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李都尉胸前油膩的衣襟,將他肥胖的身體狠狠摜在冰冷的泥地上。
“把這些糧,這些肉,給我搬到外面校場去,現在!立刻!”
李都尉摔得七葷八素,殺豬般嚎叫起來。
他的幾個心腹想動,卻被李驍身后跟進來的幾個殘兵兇狠的目光逼住。
其中一個殘兵,臉上還帶著馬匪留下的猙獰刀疤,一腳踹翻火塘邊一個試圖摸刀的親兵,反手抽出自己的豁口橫刀,抵在了那人脖子上。
“搬!”
刀疤臉士兵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
糧袋和肉干被戰戰兢兢地搬到了校場中央的篝火旁。
當戍卒們看到這些本應屬于他們的救命糧時,麻木的眼神終于被點燃了,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貪婪和難以置信的復雜火焰。
老蔫巴默默地指揮著人,將這些物資小心地收攏起來。
天色微明,寒風依舊刺骨,但整個鷹揚戍卻如同一個被強行喚醒的垂死巨人,發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豁開的城墻缺口處,成了最慘烈的戰場。
凍土堅硬如鐵,鋤頭砸下去,只能濺起幾點火星和碎屑。
戍卒們和殘兵們混雜在一起,用盡全身力氣揮舞著鋤鎬,虎口震裂,滲出血絲,混合著泥土凍在工具柄上。
每一次揮擊,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
冰冷的汗水剛滲出毛孔,立刻被寒風吹成冰碴,貼在皮膚上。
李驍沒有站在高處指揮。他吊著左臂,右手卻緊握著一柄沉重的夯杵。
那夯杵是臨時用半截粗樹干綁上石頭做成的。
他走到最前面,走到凍得最硬、最難啃的地段。
“這里!”
他低吼一聲,右臂肌肉賁張,不顧肩傷撕裂的劇痛,高高舉起沉重的夯杵,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腳下凍結的泥塊。
“咚!”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仿佛砸在每個人的胸口。
凍土塊應聲碎裂,飛濺開來。
巨大的反震力順著木柄傳回,震得李驍右臂發麻,肩頭的傷口猛地一熱,他知道是血又滲出來了。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只是晃了一下,便死死站穩。
他喘息著,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冰冷泥點,再次舉起夯杵。
“咚!”
又是一下!
“旅帥!”
老蔫巴驚呼著要上前。
“別管我!”
李驍頭也不回,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挖,給我挖深,夯,給我夯實,城墻立不起來,我們都得死。”
他再次舉起夯杵,這一次,動作牽扯到右肩,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夯杵落下時力道弱了幾分,只在凍土上留下一個淺坑。
他身后的士兵們看著旅帥搖晃的背影,看著他肩頭舊傷處滲出,在寒冷空氣中迅速變成暗紅色的冰晶,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猛地沖上眼眶。
刀疤臉士兵第一個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掄起鋤頭,用比剛才狠厲十倍的力道砸向地面?
“挖,給老子挖穿這鬼地方!”
“干他娘的!”
另一個斷了兩根手指的殘兵,用布條把手和鋤柄死死纏在一起,瘋狂地刨著。
戍卒們也被這沉默而慘烈的場景點燃了。
一個瘦得脫了形的年輕戍卒,看著李驍一次次舉起沉重的夯杵,看著他肩頭的血跡,忽然嘶喊一聲,丟下手里卷了刃的破鎬,沖到旁邊一塊需要幾人合抱的大石旁,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石面,臉憋得紫紅,脖子上青筋暴起。
“來…來人!推!把它…推進坑里…當基!”
幾個戍卒愣了一下,隨即吼叫著沖過去,和他一起用肩膀,用后背,用盡吃奶的力氣,抵住那塊頑石。
石頭在凍土上艱難地滑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烽燧的廢墟旁,獨眼老兵默默地清理著斷磚碎瓦。
他的動作不快,卻異常精準有效,每一塊還能用的條石都被他仔細地挑揀出來,堆放到一旁。
他那只完好的獨眼,偶爾會抬起,掃過城墻缺口處那個一次次舉起沉重夯杵的身影,掃過那些在凍土和頑石前瘋狂搏命的士兵,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微光,像是冰封的湖面下,終于有活水開始流動。
夯土的聲音,鋤鎬撞擊凍土的聲音,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嘶吼,石塊摩擦滾動的聲音,還有呼嘯的寒風,在破曉的鷹揚戍上空交織成一首殘酷而堅韌的生存樂章。
城墻的缺口,在無數帶血的手掌和肩膀的推動下,在沉重的夯擊聲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冰冷的泥土和堅硬的石塊一點點填滿,夯實。
李驍又一次舉起沉重的夯杵,汗水混合著血水從他額角滑落。
他看向東方,戈壁盡頭的地平線上,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灰白光線,正奮力撕開沉重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