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阮小棠盯著那些水痕，試圖找出某種規律或意義。三天了，自從那晚從書店逃回來后，她就沒再踏出公寓一步。手機里有十七個未接來電——全是林修的。冰箱空了，但她感覺不到餓。唯一能做的就是盯著窗外，思考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存在嗎？

她抬起手在眼前晃動，手指纖細蒼白，指甲被咬得參差不齊。真實的。掐一下手臂，會痛。也是真實的。但林修說這些都是他寫下的設定——“阮小棠有咬指甲的習慣“，“阮小棠的痛覺敏感“。

“啊！“她突然抓起茶幾上的馬克杯砸向墻壁，陶瓷碎片四濺。憤怒過后，空虛感更加洶涌地襲來。如果連憤怒都是被設定的情緒呢？

門鈴響了。阮小棠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小棠，我知道你在家。“林修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比平時低沉，“我們需要談談。“

“走開！“她聲音嘶啞，“你不是真實的，我也不是。沒什么好談的！“

沉默了幾秒，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阮小棠瞪大了眼睛——她從來沒給過林修鑰匙。

門開了，林修站在門口，黑發被雨淋濕，白襯衫貼在身上，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只是眼神不再從容，而是帶著某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你怎么有鑰匙？“阮小棠后退幾步。

“我寫了'林修有阮小棠公寓的鑰匙'。“他輕聲說，隨手關上門，“就像你寫了'林修站在雨中，沒有打傘'。“

“這不一樣！我從來沒寫過給你鑰匙！“

林修苦笑：“你確定嗎？檢查你的草稿文件夾，3月14日凌晨的文件。“

阮小棠沖進書房，打開電腦。在一堆雜亂文檔中找到了他說的那個文件。內容讓她毛骨悚然：

“林修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阮小棠永遠不會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輕輕打開了她的門。“

文檔最后修改時間：3月14日2:17AM。正是她第一次“見到“林修的那晚，但這段描寫她完全沒有印象。

“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我不記得寫過這個...“

“因為我們處在一個循環里。“林修走近，但沒有碰她，“我創造你，你創造我，如此往復。每次循環都會留下痕跡，就像沙灘上的腳印，但潮水一來就會模糊。“

阮小棠抬頭看他：“你是說...我們互為作者和角色？“

“更復雜一些。“林修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想象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永遠在循環，沒有真正的起點。“

窗外的雨聲漸大，房間里彌漫著潮濕的氣息。阮小棠突然注意到林修的右手在微微顫抖——這個細節她從未在文檔中描述過。

“你害怕嗎？“她脫口而出。

林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開始觀察我了。好現象。“他攤開手掌，“是的，我害怕。害怕這次循環又會像以前一樣走到死胡同。“

“以前？我們...這樣發生過很多次？“

“我不確定。有時候會有既視感，像是夢境的碎片。“林修的目光落在書架上，“比如我知道你會找到那本日記。“

阮小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書架最底層確實有一本她從未注意過的皮質筆記本。她顫抖著走過去，取出它。翻開第一頁，童年的筆跡歪歪扭扭：

“今天又見到了那個看不見的朋友，他說他叫修...“

啪。日記本從她手中掉落。七歲時的記憶突然清晰——那個只有她能看見的玩伴，左眉上有道疤，總愛糾正她講的故事。

“他是你。“阮小棠聲音顫抖，“你一直存在...在我的生命里...“

林修的表情變得異常柔和：“而你也是。在我的每一個故事里，都有一個孤獨的女孩在深夜寫作。“

阮小棠突然沖向門口：“我要去那家書店。“

“等等！“林修起身追趕，但她已經沖進了雨中。

街道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水彩畫。阮小棠赤著腳奔跑，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冷。轉過三個街區后，她喘著氣停下來——書店不見了。那里只有一堵空白的墻，像是從來沒有任何建筑存在過。

“這是...“她轉身看向追來的林修，“又一個漏洞？“

林修點點頭，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當你開始質疑世界的真實性時，裂縫就會出現。“

回公寓的路上，阮小棠注意到更多異常——路人的面孔模糊不清，紅綠燈永遠停在黃燈，一只黑貓連續從同一條巷子里出現了四次。

“這些以前也存在嗎？“她小聲問。

“一直存在，只是你選擇不去注意。“林修輕輕握住她的手，“人類——或者說自以為人類的存在——總是擅長忽略不合邏輯的細節。“

他的手很溫暖，太溫暖了，不像雨中該有的溫度。阮小棠突然意識到：林修從未真正符合她設定的環境邏輯。雨中不會冷的皮膚，空冰箱里變出的食物，那些她歸因于“幻覺“的異常...

回到公寓，阮小棠徑直走向電腦，打開了一個新文檔。

“你在做什么？“林修問。

“寫你。“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林修的手總是比環境溫度高1.5度，因為他討厭寒冷...'“

林修猛地合上筆記本屏幕：“不行！“

“為什么？如果我能通過寫作改變你，那就證明我才是作者！“

“這證明不了任何事！“林修罕見地提高了聲音，“循環就是這樣加強的——你觀察到我一個特質，寫下來，然后這個特質就真的成為我的一部分，進而影響你對我的觀察...無限循環！“

阮小棠沉默了。雨水從她的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那我們怎么辦？“她最終問道，“如果既不能證明我是真實的，也不能證明你是真實的...“

林修蹲下身，與她平視：“也許真實不重要。也許重要的是我們現在的感受。“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雨水，“告訴我，當你想到我可能不存在時，是什么感覺？“

阮小棠的喉嚨發緊：“像是...世界要崩塌了。“

“我也是。“林修低聲說，“當我發現你可能只是我筆下的角色時，我三天寫不出一個字。鍵盤上全是汗，因為手在發抖。“

他們沉默地對視。窗外的雨聲漸小，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那本掉落的日記上。七歲阮小棠的筆跡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

“今天修說我講的故事最好聽，我說他是我最好的聽眾。我們拉鉤，永遠不分開。“

“那個約定...“阮小棠輕聲說。

“我記得。“林修微笑，“即使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陽光現在照到了電腦，屏幕上還留著阮小棠剛輸入的那行字。林修伸手重新打開電腦，在那行描述后面繼續寫道：

“但每當阮小棠的手太冷時，林修會握住它們，直到兩人的溫度達到平衡。“

阮小棠看著屏幕，突然笑了：“這算什么？合作小說？“

“算是...跳出循環的嘗試？“林修也笑了，“如果我們都不再單純是作者或角色，而是共同創作者...“

阮小棠慢慢靠近他，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她能聞到自己給他設定的雪松香氣，但也聞到了某種書本陳舊的氣息——這是她從未寫過，卻莫名熟悉的。

“我害怕。“她小聲承認。

“我知道。“林修輕撫她的后背，“但至少我們怕的是同一件事。“

陽光現在充滿了整個房間。阮小棠注意到地板上的水漬正在以不自然的速度蒸發。世界依然充滿漏洞，但此刻，她決定暫時忽略它們。

“接下來呢？“她問。

林修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走到電腦前，新建了一個文檔：

“阮小棠和林修決定一起找出真相，即使那意味著他們可能消失。因為有些東西，比存在本身更重要...“

他轉頭看她：“你覺得這樣開頭怎么樣？“

阮小棠凝視著他，這個來自她想象又超越想象的男人。然后她伸手在鍵盤上加了幾個字：

“他們稱之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