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沿著河岸走，龔雪始終落后兩步，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天空披著一層金紗，河面倒映著霞光，暈染成了絢麗的油畫狀。

龔雪盯著前方高大的身影，抿了抿嘴唇，有話想說，忽然前方一陣說笑聲傳來，王好為和丈夫李晨聲肩并肩走在一起，發現了他們。

“小龔、陳兵，你倆……遛彎呢？”

龔雪注意到一個細節，劇組里似乎只有年輕的演員會稱呼他為小陳，攝制團隊的老人們都直呼其名，這似乎表明了一種平等的態度。

她頓了一下，點點頭，陳兵鎮定自若，笑道：“飯后消消食兒，恰好碰到她，您夫妻倆這是？”

“去，少打岔！”

王好為沒好氣道：“我告訴你別請假太久，快點弄完快點回來！”

“知道了。”

她轉過頭又對龔雪笑了笑，“小龔今天演得不錯，再接再厲！”

“哎、好……”

王好為和李晨聲轉身離開了，手牽著手沿河岸說說笑笑。

龔雪目視著他們離開，不知怎地總感覺今天的晚霞格外不同，五彩斑斕的。

她鼓足了勁跟上陳兵，輕聲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挺好的。”

陳兵心不在焉，龔雪走到他身旁，眨眨眼道：“說起來，上午那場戲還要感謝你，沒有你站在河邊，可能就要重拍了。”

他回過神來，是說演戲的事兒啊！

看著龔雪腦后的小辮子晃動，陳兵道：“那是你自個兒努力，說臺詞的時候自然些，別老把演話劇的習慣帶到電影里來。”

“我沒演過電影，除了你和王好為導演沒人教我，如果還有什么地方不好，你多講講……”

陳兵笑了，被打擊得還不夠么，還要讓他多講講。

“那不行，我明天回去了，你要自己努力！”

“你明天回去……這么快！”她咬著唇，又道：

“哎，你是電影學院學生，能不能講講學院都是怎么教演員演戲的？”

陳兵挑眉，北電教啊……

這一時期國內的表演體系還是以體驗為主，每部電影開拍前先安排演員體驗生活。

這確實是快速入戲的好辦法，但非常吃天賦，演進去了也容易產生弊端。

跟演員說戲，一旦講什么什么派別……那完了！

這些理論，演員不是不懂，只是不清楚如何做。

一場戲如何演，如何教，要講具體的做法：肢體語言、面部表情、什么反應等等，而不是談抽象的概念。

而且最好講得抑揚頓挫，具備感染力，讓演員們快速入戲。

眼下龔雪并沒有接觸過表演體系理論，他倒是認為可以簡單講講。

“上午那場戲，香雪與伙伴們在水里嬉戲打鬧，演之前你是如何準備的？”

“我先是想象香雪如何與伙伴打鬧的，但想象不大出來，于是想起了童年時與小伙伴們的回憶。”

“對，這是一種易學的方法，你能想到說明有天賦！

“不必始終想著角色如何做，而是替換交流對象，從自身經歷尋求對應的情感。”

“自身經歷？”

天色漸晚，晚霞消散，一輪圓月露出云層，周圍一片寂靜，陳兵道：

“香雪上火車用雞蛋換了鉛筆盒，卻拒絕了乘客和北京話的幫助，毅然在夜幕中選擇步行回家……你能想象角色這些行為動機該如何表現出來么？”

龔雪猶豫地搖著頭，這是故事最后的事情，她還沒功夫考慮。

“你想想自己的經歷，無比珍視的東西，想向他人證明的決心……”

龔雪目光閃爍，陳兵肯定道：“你應該有類似的經歷，或者說，咱們這一代人，都有這樣的經歷！”

一路無言，龔雪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么，當即將抵達學校時，她抬起了頭。

月光傾灑，勾勒出陳兵堅毅的輪廓，明明比她還小四歲，懂得真多！

“是啊，我離家已有八個年頭了，一直想向家里人證明我能過得很好！”

“你最想證明的，你現在過得不好么？”

“挺好的！‘工農兵’我都當過，是生活磨煉了我的性子！”

陳兵拱手，用敬語故作佩服，道：“那您厲害，我只當過兵，復員后又上了北電。”

龔雪搖著頭，不想談太多，笑道：“不，是您厲害，您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那你知道該如何演了？”

“還不清楚，以后再問你！對了，白天你說的那短片要請誰演？”

“還在考慮，你想演？”

龔雪搖搖頭又點點頭，忽然快走了幾步。

陳兵不明所以，停在原地，就這樣看著兩條小辮子晃蕩，消失在眼前。

是個上進的好姑娘！

……

“龔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嗯，月色挺美的，吹著風歇了會兒。”

龔雪回到房間，從挎包里掏出日記本，趁著火光記錄下聊天內容，寫到一半停了下來，望著天花板發呆。

過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思，低頭寫下：“美好的……不就是生命的本身，而是能給生命以價值的東西。”

想了想，又接著寫：“不要等待美好的前來依附你，要用自己的生命去體驗它、索取它！”

寫完蓋上日記本，身后傳來動靜。

她轉過頭，發現劉小慶坐在床上正盯著自己看。

“怎么了？”

“聽說小陳要回去了，你知道么？”

龔雪搖了搖頭，有些心虛。

劉小慶躺了回去，撐著后腦喃喃道：“真不知道人的腦袋怎么長的，白天那故事要是能拍成長故事片就好了，我一定爭取出演！”

龔雪咬著唇，要是有機會她也要爭取，肯定不會讓給她人！

……

次日，一連坐了三個小時火車，回到BJ站后又輾轉換乘了三趟公交，陳兵終于回到了北影廠。

曾唸平和陳正華早已等待多時，仨人拿著票，中午在小食堂吃飯，商討劇組事項。

“紅燒肉，白菜豆腐，熘肝尖！”

陳兵快速扒了一口米飯，一掃前日的風霜，感覺又活過來了。

“廠里的職工搞定了么？”

曾唸平點著頭道：“都搞定了，這回十分順利。連謝鐵黎導演都主動幫助咱們，他還想參與到劇組來，說不影響咱們拍攝，只學習！”

陳正華看了過來，笑道：“兒子，你下午先去趟領導辦公室，上影廠的謝進導演來了，想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