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福林主動上前跟曾唸平說明來意，曾唸平這才像找著家人一樣，驅散了起哄的學生。

但很快再次擔憂起來，他帶著王福林來到攝影系的辦公室，找到了鄭囯恩。

鄭囯恩看著曾唸平焦頭爛額的樣子，輕笑道：“怎么，成了考生群體的紅人，感覺如何？”

“大家看了文章又看了短片，都把矛頭指向我，想讓我開一堂課詳細講解……鄭主任，短片實際導演可不是我，還是趕快找陳兵回來吧！”

“小曾同志，短片導演的署名是你，什么叫實際不是你？”身后，王福林探出了頭。

“王導，快請坐！”鄭囯恩起身招呼著王福林，順帶說明了短片拍攝的經過。

王福林驚訝地抬起頭，問道：“這么說來那日和你上門的小同志是短片的編劇、統籌和實際導演？”

曾唸平點點頭，補充道：“實際還不止，從前期籌拍到剪輯成片，小到劇組人員平日喝的湯湯水水，大到攝影機差別幾公分的距離，陳兵都要親自過問……”

“實不相瞞，短片的播出造成了不小的轟動，我今天帶了幾封重要的觀眾來信，想請這位…陳兵同志寫幾部短片的劇本，稿酬可以商量，由我們電視臺自行籌拍。”

“哎呀，我那學生原本還想提點建議，看你們不把四分鐘的短片當回事，又把話憋回去了，他還自嘲什么‘那年二十，站如螻蟻’！”

鄭囯恩搖頭失笑，“這會兒你們又想讓他寫劇本，恐怕不好辦！”

王福林站了起來，急道：“他在哪里？我親自找他！”

“別說你要去找他，我都要親自上去請他！”

曾唸平趕忙道：“主任，那我呢？”

“你還有更艱巨的任務，復試還有幾天結束，就留下來安撫考生吧！”

鄭囯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

龔雪演員生涯的第一步走得并不順利。

經過了前幾天的同吃同住，王好為開始讓她推銷山野貨，做情景模擬。

龔雪初中畢業后便主動申請插隊，干農活對她而言并非什么難事，但一實踐便出了問題。

這日上午，她穿了一身粉色土布上衣，腳上踩著一雙老鄉家做的布鞋，頭發自然微卷，化妝師做了處理，綁上兩個小馬尾辮后，儼然已是農村女孩。

列車在站臺前短暫地停留了幾分鐘，她拿著籃子舉過頭頂，學著小玉的語氣向城里人推銷核桃和大棗。

“山里的特產要么？”

“新鮮的大棗，怎么賣的？”

“看著給吧。”

王好為站在候車室外的角落盯著看，忽然皺起了眉頭。

時值暑假將至，劇組租下了十渡附近的一所小學做為休息場所，已然開始入場。

攝制團隊的機器陸續運了過來，制片主任王彬還向廠里打報告申請了一輛BJ130的輕貨車，接下來每一天都要花錢，實在不好再拖。

她下意識想要跟陳兵討論，卻發現他和梁曉生待在候車室里，拿著稿子比劃，不知道討論些什么。

很快，列車呼嘯而過，龔雪沮喪著提著籃子走了過來，王好為瞥了一眼，輕聲問道：“推銷出去了？”

龔雪沮喪地低著下巴，輕搖頭，道：“沒有……”

王好為摸著下巴，笑問，“你推銷的時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倆人推開門來到候車室。

“我好像想象不出小玉在推銷時心情，大山出生的女孩該如何面對城里人？”

陳兵看了過來，顯然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他手上的小簿子早已記錄下這幾天的問題，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這是體驗生活，還不到演戲的時候，倒也急不得。”王好為招呼著她坐下，耐心道：

“這樣，咱們重新把香雪這個人物性格捋一遍，待會兒再嘗試一遍。”

龔雪自認為是電影的門外漢，她在《車輪滾滾》當了三個月的跑龍套，電影上映后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以往的話劇經驗壓根不值一提。

小學時，她擅長畫畫被同學推選為文娛委員，由于膽子小常被老師批評，后來老師將文娛晚會排舞蹈節目的任務交給她，她緊張得心里怦怦跳，但還是堅持演了下來。

有了一回生，很快便是二回熟。從小她就很能給自己打氣，這些經歷讓她堅信，不論任何困難都能克服過去。

“雪花的成長，用什么栽培？萬里的風暴，九天的云水……”這是她記在筆記本里極喜歡的一句話。

此刻王好為主動提及，龔雪內心不斷鼓勵自己，她輕呼了一口氣，臉已有些微紅。

“我、我想聽聽編劇，聽聽小陳同志怎么說！”

“陳兵，那就你來講講。”王好為笑道。

陳兵拍拍屁股，掏出了小簿子，看著這一條條羅列的問題，糾結了片刻，看了一眼龔雪，然后把小簿子拿給王好為。

王好為看著密密麻麻的字眼，笑容一斂，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挑首要的說。”

看到倆人這般姿態，龔雪內心突然一緊，低下頭抿起嘴唇。

“那我可說了啊！”

“說吧。”

陳兵思考著措辭道：“單從這幾天來說，你始終盯著小玉做事兒，她掃地你掃地，她吃飯你吃飯，她干活你也干活。

“先觀察再模仿，這個順序沒錯，但你沒有抓住重點。”

“重點？”

“香雪的原型是小玉，但不代表香雪就是小玉，否則我們為什么不讓她來演呢！”

龔雪抬起頭，這句話確實說出了她的顧慮，自那日看到小玉站在站臺前的模樣，她始終懷疑自己能不能演好這個角色。

陳兵接著道：“首先你得忘掉小玉，然后抓住自己的優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

“比如劉小慶，她的優勢是自信、張揚，扮演潑辣的角色肯定行，所以劇組選她演鳳嬌。

她如果去演‘慈禧’一類的角色肯定也受歡迎，甚至于如果以后有人給她機會，她七十歲還敢演少女！”

“啊！？”

龔雪嘴巴微張，怎么可能有人七十歲了還敢演少女的！

王好為聽陳兵越說越離譜，輕咳了一聲提醒。

這是真的！

陳兵內心吐槽，嘴上道：“你清楚自己的優勢么？”

龔雪眨眨眼似在詢問，陳兵盯著她的眼睛。

“眼睛！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你現在只記兩樣事兒，一是推銷山野貨，為了給家里帶來補貼，二是打聽北京城招不招山村學生，注意那些看著就像知識分子出身的人員，這是香雪與其他角色的不同。

“不用揣摩太深，就正常詢問，別總低著頭，看到像知識分子的人時，多好奇地打量一眼！”

“好！”龔雪看著他，眼底彌漫著笑意。

“當然，還有其他的問題，比如拿腔拿調、體態不自然、言辭用語不生活化……這些之后再解決。”

陳兵巴啦啦一大堆，將龔雪剛升起的積極性又打壓了下去，眼底的笑意瞬間消失，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挎著籃子轉身走回站臺。

王好為和梁曉生聳了聳肩，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又過了一會兒，列車卷著疾風到站，龔雪發現兩名老知識分子，露出了好奇的目光，探頭問道：“要山野貨么？新鮮的大棗、核桃……”

“好好，怎么賣的？”

“看著給吧！”

這么說著，兩名老知識分子竟下了車，龔雪眨了眨眼睛，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野三坡站下車的，生生地看著他們付錢取走了籃子。

列車呼嘯而過，老知識分子東張西望，忽一人指著候車室內部笑道：“陳兵，真是讓我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