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的雀躍像一層暖融融的光暈包裹著路西恩,暫時驅散了檢測平臺上那股冰冷的侵蝕感殘留。
他跟著康斯坦丁,沿著星軌樓回廊走向器材室。
腳下的金屬地板泛著冷光,偶爾能感覺到極其細微的震動,仿佛整座建筑內部有龐大的精密機械在無聲運轉。
器材室的門比檢測平臺顯得厚重許多,暗沉的金屬表面刻著繁復的星軌紋路。康斯坦丁熟門熟路地將手掌貼在門上。
「檢測來訪人員: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維奇·斯米爾諾夫」
隨著機械聲響起,一道淡金光紋閃過,厚重的門無聲滑開。
里面空間很大,一排排閃爍著微光的金屬柜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器械、零件和裝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機油和某種能量礦石混合的氣味。
“嘿,索菲亞阿姨!”康斯坦丁朝柜臺后一位穿著深藍色工裝、頭發一絲不茍盤起的中年女性揮手,他顯然已經混熟了,“我們來領路西恩的「侵蝕手環」!”
索菲亞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鏡,銳利的目光掃過路西恩,尤其在看到他手中那枚顏色明顯加深、邊緣纏繞著灰黑紋路的暗銀徽章時,眼神微凝。
她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在后方一個銘刻著復雜抑制符文、散發著淡淡寒氣的金屬柜前操作起來。
“侵蝕型…新生季少見。”索菲亞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她從寒氣彌漫的柜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黑色金屬盒,盒蓋打開,內部是柔軟的黑色絨布襯墊,上面靜靜躺著一副手環。
手環的材質奇特,非金非石,呈現出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啞光黑色,表面布滿了極其細密的灰白色紋路,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又像是某種微縮的禁錮符文。
它沒有扣環,渾然一體,散發著一種冰冷、內斂且極其穩定的氣息,與路西恩體內躁動不安的能量形成鮮明對比。
“戴上它。”索菲亞將盒子推過來,“它會自動適配你的腕圍,記住,除了必要清潔和特定訓練,任何時候都不要摘下來,它是你精神的韁繩,也是周圍物品的保護傘,更是你在學院的生活必需品。”
路西恩深吸一口氣,能感覺到體內那股力量似乎對這手環產生了本能的排斥和一絲忌憚。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手環冰冷的表面。
“嘶——嗡……”
指尖接觸的剎那,一股強烈的吸力瞬間傳來!
手環表面的灰白紋路驟然亮起微弱的光芒,路西恩體內的侵蝕能量像是被強行抽離了一縷,順著手臂涌向手環!
那感覺并不疼痛,卻異常清晰,仿佛體內奔騰的洪水被硬生生開鑿出一個泄洪口。
同時,手環本身也輕微震動了一下,發出沉悶的嗡鳴。
路西恩悶哼一聲,下意識想縮手,但手環卻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手腕上一“滑”,瞬間收縮,穩穩地貼合在了腕部。
尺寸嚴絲合縫,仿佛為他量身打造。
冰冷的觸感瞬間包裹了腕部皮膚,那股強大的吸力持續了幾秒才緩緩平息,變成一種穩定的、持續的、如同深海般的“引力場”。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股時刻想要掙脫、撕咬外物的狂躁能量,被這對手環牢牢地約束、引導、馴服。
雖然它依然存在,依然強大,但不再像脫韁野馬,更像被套上了堅韌韁繩的烈馬。掌心和指尖那種無時無刻不在逸散的侵蝕感,也被隔絕在了手環內側。
「基因檢測掃描中!」
「檢測人員:路西恩」
「身份等級:A」
“搞定,身份信息登錄完畢了!”康斯坦丁摟著路西恩的肩膀,“感覺怎么樣?”
“有點……奇怪。”路西恩活動了一下手腕,手環紋絲不動,冰冷堅硬,“但確實……安靜多了。”他低頭看著手腕上那深沉的黑色,感覺它們像是兩道堅固的堤壩。
“習慣就好。”索菲亞語氣平淡,仿佛司空見慣,“初期可能會有輕微的能量不適感,多佩戴,讓精神力適應它的引導。下一個。”
康斯坦丁吐了吐舌頭,拉著路西恩離開器材室。
有了手環的束縛,路西恩走路時明顯更放松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腳下的地板被自己“吃掉”一層。
“走走走,去「云階區」報道!找宿舍!”康斯坦丁掏出新生手冊翻看著地圖,“「云階區」在「星軌塔」西側。”
兩人離開星軌樓的主建筑群,沿著一條懸空鋪設的金屬棧橋前行。
棧橋下方是深邃的峽谷,可以看到底部流淌著如同熔融琉璃般的能量河流,散發出柔和而斑斕的光芒,照亮了峽谷兩側刻滿古老符文的巖壁。
棧橋的欄桿也是某種特殊的合金,在路西恩經過時,手環微微震動了一下,仿佛在提醒他收斂無意識散逸的能量。
康斯坦丁則好奇地用手指敲了敲欄桿,欄桿立刻發出悅耳的、頻率和諧的共鳴聲。
“看!那邊就是「云階區」!”康斯坦丁指著前方。
他們踏上一條散發著藍色微光的云階,腳下傳來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仿佛踩在凝固的能量上。
云階自動帶著他們向其中一個密集的宿舍群區域移動。
周圍的空中,能看到三三兩兩穿著不同年級制服的學生在云階間穿梭,或者從艙體的圓形舷窗探出頭來。
“新生報到點在那里!”康斯坦丁眼尖,指向一個懸浮在眾多宿舍艙體中央、體積較大的銀色平臺。
平臺上已經聚集了一些新生,旁邊立著一塊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正滾動著宿舍分配信息。
兩人降落在平臺上,走向負責登記的導師。
導師核實了他們的身份信息,然后在全息屏幕上操作了幾下。
“康斯坦丁·斯米爾諾夫,A級,共鳴型,金元素親和。”導師念道,“分配至‘工坊共鳴區’,宿舍編號:G107。”
“路西恩,A級,侵蝕型。”導師念道,屏幕上的光標快速閃爍,“分配至‘臨界穩定區’,宿舍編號:B201。”
康斯坦丁的“G107”和路西恩的“B201”同時在屏幕上亮起,兩個編號風格迥異,似乎暗示著截然不同的環境。
“‘工坊共鳴區’!聽著就帶勁!”康斯坦丁眼睛發亮,仿佛已經聽到了地下工坊里金屬的碰撞與能量的嗡鳴。
他接過導師遞來的、帶著齒輪浮雕的金屬門卡,門卡邊緣閃爍著溫潤的金色光澤。
輪到路西恩,導師遞來的門卡卻是截然不同的材質。
一片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深灰色晶片,觸手冰涼,邊緣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中央蝕刻著冷硬的“B201”。
晶片內部仿佛有極細微的灰黑色絮狀物在緩緩流轉,帶著一種凝滯的沉重感。
“臨界穩定區B棟,”導師的聲音比剛才更顯平淡,目光掃過路西恩手腕上那對啞光黑的侵蝕手環,“沿著紫色云階繼續上行,穿過「靜默橋」,會看到指示牌。B棟在相對獨立的位置。”
“「靜默橋」?聽起來好嚴肅。”康斯坦丁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又拍了拍路西恩,“我先去G棟啦,安頓好就去找你!”
“嗯,待會見。”
路西恩應道,看著康斯坦丁像只找到新鮮玩具的小狗一樣,迫不及待地踏上一條閃爍著溫暖橙金色光芒的云階,朝著下方更熱鬧、隱約傳來金屬嗡鳴聲的工坊共鳴區飛去。
那活力四射的背影很快融入穿梭的學生流中。
路西恩獨自踏上導師所指的那條散發著幽深紫色光芒的云階。
這條云階明顯更窄,也更陡峭,上行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推力。
周圍的喧囂迅速褪去,常規宿舍區的流光溢彩被拋在下方,視野變得開闊而孤寂。
空氣仿佛也凝滯了,只剩下峽谷底部能量流遙遠的、沉悶的轟鳴,被紫色云階本身散發的力場過濾后,只剩下單調的背景音。
紫色云階的盡頭,連接著一座通體由暗沉、近乎啞光的黑色晶體構筑的橋梁。
橋體厚重,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橋頭一塊同樣材質的方碑上,蝕刻著兩個冰冷的字:「靜默橋」。
踏上橋面的瞬間,路西恩手腕上的侵蝕手環猛地一震!
體內的侵蝕能量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強行按進了更深層的沉睡。
與此同時,所有的聲音。
他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甚至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都徹底消失了。
絕對的、令人心悸的寂靜包裹了他,仿佛連時間都在這里凝固。只有腳下晶體深處,極細微的紫色能量流如同凝固的血脈般緩慢流淌,證明著這不是真空。
靜默橋并不長,卻給人一種跨越了某種無形界限的感覺。
橋的盡頭,連接著一片懸浮在最高處、異常平坦寬闊的灰色平臺。
平臺表面覆蓋著類似磨砂金屬的材質,冰冷堅硬。
平臺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結構冷峻的建筑。
這就是臨界穩定區B棟。
它不像常規宿舍那樣具有流暢的線條,更像是一座由數個巨大灰色長方體垂直堆疊而成的堡壘。
墻體是厚重的、毫無反光的深灰色特種合金,其間鑲嵌著大塊大塊、同樣毫無光澤的暗色結晶板。結晶板內部并非能量流淌,而是布滿了無數極其細微的、如同電路板走線般的銀色能量導管,密密麻麻,構成龐大而復雜的抑制與穩定陣列。
整棟建筑沒有常規意義上的窗戶,只有入口處上方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恒定微光的冷白色“B”字標識,以及下方一行更小的數字:“101-215”。
它散發著一種純粹的、近乎冷酷的“功能性”氣息,與“舒適”或“生活感”毫無關聯。它存在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將內部的一切能量波動死死摁住。
路西恩走到B棟那扇厚重的、覆蓋著結晶層的合金大門前。
大門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只有門側一個不起眼的凹槽。他將那片深灰色的晶片門卡貼近凹槽。
“嗡……”
晶片內部的灰黑色絮狀物瞬間加速旋轉,發出低沉的共鳴。
門卡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吸附住。
緊接著,厚重的合金大門沒有任何摩擦聲,如同被分解重組般,無聲地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混合著低溫冷卻劑、微弱臭氧和消毒劑的味道撲面而來。
門內是一條寬闊但光線極其均勻、沒有任何陰影的走廊,墻壁和天花板同樣是毫無生氣的深灰色,地面是吸音材質,踩上去毫無聲息。
走廊兩側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屬門,門上只有冰冷的數字編號:200、201、202……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恒定、低沉的能量場“嗡鳴”,這是無數抑制器和穩定器共同運作的底噪。
路西恩步入其中。
身后的合金大門在他完全進入后,無聲地重新閉合、嚴絲合縫,將外界最后一點光線和聲響徹底隔絕。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頭頂均勻的冷白光和腳下無聲的延伸感。手腕上的侵蝕手環在這種環境下,震動頻率降到了最低點,幾乎感覺不到,只剩下冰冷的金屬觸感緊貼著皮膚。
他循著門牌號走向深處。201號房位于走廊中段。
再次用晶片門卡靠近感應區,隨著又一聲沉悶的“咔噠”解鎖聲,厚重的金屬門向內滑開。
這個房間靜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響。
原本嚴絲合縫的合金墻面上,竟有一扇嵌著磨砂玻璃的小窗,陽光斜斜切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方格,格子里浮著無數細小的光塵,循著亙古不變的軌跡緩緩浮沉。
沒有腳印打亂它們的秩序,連最靠近門的那片地磚,都還留著出廠時的淺淡紋路,從未被鞋底磨平。
靠墻的金屬架上擺著幾個玻璃罐,里面的干燥劑結成了塊狀,罐口的塑料膜還粘著未撕盡的標簽,邊緣微微卷曲,像被時間遺忘的封印。
空氣里彌漫著冷金屬和低濃度冷卻劑的味道,干凈,卻帶著股無人驚擾的滯澀,仿佛連風都懶得穿過半開的窗。
最里面的書桌抽屜半敞著,露出半截泛著冷光的金屬板,邊緣的蝕刻紋路還很清晰,旁邊壓著的能量校準器蒙著層薄灰,顯示屏早已暗寂。
沒有指紋,沒有翻動的痕跡,連陽光都像是第一次照進這個角落,小心翼翼地,怕驚動了沉睡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