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參加？“

張曉楠把音樂節的宣傳單拍在海少宸桌上時，他正在筆記本上涂寫一段新旋律。宣傳單上赫然印著“特邀評委：著名音樂制作人林夏“幾個大字，讓海少宸的筆尖猛地頓住，在紙上洇開一團墨跡。

“當然要參加！“張曉楠興奮地說，似乎沒注意到海少宸瞬間僵硬的肩膀，“這可是全市規模最大的高中生音樂節，獲獎者還能得到專業錄音機會呢！“

海少宸盯著父親的名字，喉嚨發緊。自從上周去了林妙的咖啡館，他就刻意避免思考關于父親的一切。而現在，這個名字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

“我...再考慮一下。“他低聲說，把宣傳單折起來塞進課本里。

張曉楠歪頭看他：“怎么了？你上次比賽不是表現得很好嗎？“她突然壓低聲音，“是因為...你爸爸？“

海少宸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整理書本。教室里嘈雜的人聲仿佛隔了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他想起林妙給他的那些未發表歌曲，想起父親在電視上評判其他選手時嚴肅的表情，想起母親每次在電視上看到父親時立刻換臺的舉動。

“嘿。“張曉楠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如果不想去，我們就不去。“

她的指尖溫暖，透過校服袖子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海少宸抬起頭，對上她關切的雙眼。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色光點。

“我...“海少宸深吸一口氣，“我需要...想想。“

放學后，海少宸獨自去了琴行。老板老陳正在給一把民謠吉他換弦，見他來了，抬頭笑了笑：“來得正好，新到了幾把好琴，試試音色？“

海少宸搖搖頭，徑直走向角落里的那架舊鋼琴。這是他的安全區，每當思緒混亂時，琴鍵總能幫他理清頭緒。他彈了幾個和弦，然后開始即興演奏，音符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有情緒啊。“老陳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新曲子？“

海少宸停下手指：“嗯...在構思。“

“為了那個音樂節？“老陳靠在鋼琴上，“我侄女也在念高中，說今年評委陣容很強。“

海少宸的手指無意識地按下一個低音鍵：“您知道...林夏嗎？“

老陳眉毛一挑：“當然，知名音樂制作人，早些年自己也是出色的創作歌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海少宸，“怎么，你是他的粉絲？“

海少宸扯了扯嘴角：“算是吧。“

“他最近幾年很少公開演出，主要做幕后了。“老陳拍拍鋼琴，“你要是參加音樂節，說不定能見到真人。“

海少宸胸口發悶。他既想見到父親，又害怕見到他。這種矛盾像一團亂麻，纏得他呼吸困難。

琴行門鈴響起，張曉楠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校服外套敞開著，臉頰因為奔跑而泛紅。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她氣喘吁吁地站到鋼琴旁，“我有個主意！“

海少宸疑惑地看著她。

張曉楠從背包里掏出一疊紙：“看！我重新編排了《第三個夏天》的伴奏，加入了鋼琴和鼓點，更適合音樂節的舞臺！“她眼睛亮晶晶的，“老陳說可以借我們設備，他侄女在音樂節組委會，能幫我們報上名！“

海少宸接過樂譜，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張曉楠工整的字跡，還有她用彩色筆標注的和弦變化。她能為他做到這種程度，這份心意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

“為什么...這么堅持？“他輕聲問。

張曉楠的笑容淡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堅定：“因為我相信你的才華。“她停頓了一下，“而且...我覺得你需要一個答案。“

海少宸心頭一震。她看穿了他的心思——參加音樂節不僅是為了表演，更是為了面對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

“我...“海少宸的喉嚨發緊，“害怕。“

這個詞說出口的瞬間，他感到一陣輕松。承認恐懼比假裝堅強要容易得多。

張曉楠的眼睛柔軟下來，她輕輕握住海少宸的手腕：“我陪著你。“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無論發生什么，我都站在你這邊。“

海少宸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勇氣——不是沒有恐懼，而是即使害怕也要向前走。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我們參加。“

接下來的兩周，他們幾乎每天放學后都泡在琴行排練。張曉楠負責鋼琴伴奏，老陳幫忙找了鼓手和貝斯手，一個臨時樂隊就這樣組建起來。海少宸修改了《第三個夏天》的部分歌詞，讓它更適合舞臺表演。

“副歌部分再激昂一點。“排練到第五天，張曉楠建議道，“觀眾會喜歡的。“

海少宸搖搖頭：“這首歌...應該是安靜的。“

“但音樂節現場那么多人...“

“即使...在人群中，“海少宸認真地說，“有些話...也只能輕聲說。“

張曉楠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耳朵尖微微泛紅：“哦...那、那就按你的感覺來。“

音樂節當天是個晴朗的周六。海少宸一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心跳快得不正常。手機屏幕亮起，是張曉楠發來的消息：

【醒了嗎？別忘了帶備用琴弦！我做了三明治當午餐，夠我們倆吃的。】

簡單的一條信息，卻讓海少宸的緊張緩解了些許。他回復了一個“嗯“字，起床開始準備。

市文化中心廣場已經搭起了大型舞臺，彩色的旗幟在微風中飄揚。參賽選手在后臺簽到區排隊，空氣中彌漫著興奮和緊張。張曉楠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看起來比平時成熟許多。

“緊張嗎？“她小聲問海少宸。

海少宸點點頭，手心全是汗。他不斷掃視著評委席方向，但那里還空無一人。

“別擔心，我們抽到了第七個出場，有足夠時間調整狀態。“張曉楠遞給他一瓶水，“喝點水，嗓子別干了。“

海少宸接過水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一股微小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他急忙縮回手，假裝咳嗽掩飾自己的慌亂。

“各位選手請注意！“工作人員拿著擴音器喊道，“評委已經入席，比賽即將開始，請前五個節目的選手做好準備！“

海少宸的身體猛地繃緊。張曉楠拉住他的手腕：“我們去看看。“

他們悄悄溜到側幕條旁，透過縫隙看向評委席。五位評委正在交談，最中間的那個男人穿著深灰色西裝，側臉輪廓分明——正是林夏。海少宸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父親。

林夏比電視上看起來更瘦一些，眼角有了細紋，但舉止間依然透著藝術家的氣質。他正低頭翻看節目單，偶爾與其他評委交談幾句。

“那就是...你爸爸？“張曉楠小聲問。

海少宸點點頭，喉嚨發緊。二十年的距離，此刻只有幾十米。他設想過無數次與父親相見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他是參賽者，父親是評委。

“他看起來很嚴肅。“張曉楠捏了捏海少宸的手腕，“別怕，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

前幾個節目很快表演完畢。輪到他們候場時，海少宸的手指冰涼，吉他撥片差點從指間滑落。張曉楠突然站到他面前，伸手整理他的衣領。

“看著我。“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領口，“就當我們是在琴行練習，臺下只有老陳一個人。“

海少宸注視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盛滿了堅定和信任。她指尖的溫度似乎比聚光燈還要灼熱，一點點融化了他內心的寒冰。

“第七號參賽選手，海少宸與樂隊，《第三個夏天》！“

掌聲中，他們走上舞臺。刺眼的燈光讓海少宸一時看不清臺下，但他能感覺到評委席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氣，坐到高腳凳上，調整好吉他位置。

“一、二、三、四。“張曉楠輕聲數拍，鋼琴前奏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海少宸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音樂中。當他的聲音響起時，原本嘈雜的觀眾席漸漸安靜下來。

“第一個夏天遇見你，

蟬鳴太吵沒聽清心跳聲音，

第二個夏天靠近你，

海浪太響掩蓋了我的秘密...“

唱到副歌部分時，海少宸睜開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評委席。林夏正專注地看著他，眼神復雜難辨。這個對視讓海少宸的聲音微微顫抖，但他沒有移開視線。

“第三個夏天會怎樣，

我不敢想卻忍不住期望，

你是雨后的第一縷陽光，

融化我所有偽裝...“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海少宸微微鞠躬，心跳如鼓。評委席上，林夏正在與其他評委交談，表情嚴肅。

“表現得太棒了！“回到后臺，張曉楠興奮地抱住他的手臂，“尤其是副歌部分，感情充沛極了！“

海少宸勉強笑了笑，眼睛依然盯著評委席方向。他知道比賽結果要等所有表演結束后才公布，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父親的反應。

所有節目表演完畢后，選手們被召集到舞臺下方等待評分結果。主持人拿著信封走上舞臺：“經過評委們慎重討論，本次音樂節的金獎獲得者是——第七號選手，海少宸與樂隊，《第三個夏天》！“

掌聲和歡呼聲中，海少宸愣在原地。張曉楠推了他一把：“快去啊！“他才如夢初醒，走上舞臺。

林夏作為評委代表上前頒獎。近距離看著父親走向自己，海少宸的雙手不自覺地發抖。二十年，這就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見的時刻。

“恭喜。“林夏將獎杯遞給他，聲音低沉溫和，“表演很出色。“

海少宸接過獎杯，指尖不小心碰到父親的手，那觸感陌生又熟悉。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這首歌是你原創的？“林夏問，眼神探究。

海少宸點點頭。

“歌詞和旋律都很成熟。“林夏停頓了一下，“尤其是情感表達，很真摯。“他的目光在海少宸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尋找什么，“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海少宸的心臟幾乎停跳。父親沒有認出他？這個認知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他的胸腔。二十年，他對父親念念不忘，而父親甚至不記得有他這個兒子存在。

“可能...沒有。“海少宸艱難地說，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林夏微微皺眉，還想說什么，但主持人已經示意頒獎繼續。海少宸拿著獎杯快步走下舞臺，雙腿發軟。

“怎么了？“等在臺下的張曉楠迎上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發生什么了？他沒認出你？“

海少宸搖搖頭，胸口堵得說不出話。他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離那個忘記自己存在的父親遠遠的。

“海少宸！“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夏的助理匆匆趕來，“林老師想請您去后臺聊幾句，關于您的音樂創作。“

海少宸僵在原地。現在父親想和他“聊幾句“？在公開場合沒有認出兒子后？

“抱歉，“張曉楠擋在他前面，聲音出奇地冷靜，“我們還有其他安排。如果有事，可以留下聯系方式。“

助理有些為難：“林老師明天就要飛回BJ了，只有現在有時間...“

“那就算了。“海少宸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謝謝...他的欣賞。“

說完，他拉著張曉楠轉身離開，獎杯在手中沉甸甸的，卻輕不過父親那句“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走出文化中心，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海少宸一直沉默著，直到張曉楠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還好嗎？“她小聲問。

海少宸停下腳步，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街燈：“我不知道...該感覺什么。“

是該憤怒父親沒認出自己？還是該慶幸避免了尷尬的相認？或者該悲哀于二十年的牽掛只是一廂情愿？

“我替你感到驕傲。“張曉楠認真地說，“不是因為那個獎杯，而是因為你勇敢地站在了那里。“她頓了頓，“而且...我覺得他其實有感覺。“

海少宸看向她。

“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張曉楠解釋道，“就像在努力回憶什么。也許他只是不敢確認...“

海少宸搖搖頭：“不重要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獎杯，“我已經...不需要他的認可了。“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二十年來，他一直在等待父親的認可，渴望被看見、被記住。而今天，站在舞臺上唱著自己的歌，面對臺下的父親，他突然明白——他的價值不需要由那個缺席的男人來定義。

張曉楠靜靜地看著他，然后突然笑了：“你知道嗎？你剛才說'不重要了'的樣子，帥呆了。“

海少宸愣了一下，隨即也輕輕勾起嘴角。夕陽的余暉灑在張曉楠臉上，為她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在這一刻，他突然清晰地意識到，比起父親模糊的影子，眼前這個女孩的存在要真實得多、重要得多。

“謝謝你。“他輕聲說。

“謝我什么？“

“一切。“海少宸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尤其是...今天。“

張曉楠的耳朵又紅了，她低頭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石子：“餓了吧？我媽做了紅燒肉，說慶祝我們比賽。去我家吃飯？“

海少宸點點頭。兩人并肩走在暮色中，影子在地上交織在一起。身后文化中心的燈光漸漸遠去，而前方，路燈一盞盞亮起，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