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元聽得有些好奇，不由問道：“劉府地方不小吧，劉德發什么瘋，非得把錢藏到廟里去？”

茂七聞言，回頭看了眼劉明，只見對方被人堵了嘴，火光下臉色陰沉如鬼，頓時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答道。

“小人尋思著，大概是怕老爺和他搶錢吧，藏在外頭安全些。”

此言一出，眾人哄然大笑，連一些本就板著臉的弓兵也忍不住裂開了嘴。

而劉明則臉色漲紅，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方鏡也是臉色古怪，強壓笑容，淡淡問道：“茂七，你可聽說過玉陽子？”

茂七聞言一愣，隨即立刻答道。

“小人知道，他原名趙勇，原先在古田縣當過差役，只可惜為人不正，被衙門給開了。”

“后來他去巴結那些方士，跟著學了點裝神弄鬼的把戲，如今都快六十歲了，自稱玉陽子，其實屁本事沒有，就是個十成十的大騙子。”

方鏡緊接著問道：“他如今人在何處？”

茂七忙答：“回大老爺話，他也藏在那廟里，平日哪都不去，就守在那兒。”

方鏡點了點頭，又問：“劉德的錢財，到底是怎么來的？”

茂七聽了，卻是連連搖頭，面露難色：“這個，小人就真不清楚了，小人不過是個跑腿的，那日少爺說手頭緊，便叫我跟他去了一趟破廟，取了一包袱銀子，他把錢拿出來后，一半給了任老爺，另一半自己留著花了。”

話音剛落，衙役從劉德房中搜查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名女子，神色憤憤，正是劉如意。

她被半夜驚醒，本就心煩氣躁，沒想到一出來便看見父親被堵了嘴，強行按著，臉色頓時漲紅，一圈紅霞直沖耳根，怒氣沖沖地快步走來。

方鏡見狀，冷哼一聲：“站住。”

劉如意身子一頓，目光掃向周圍火光中那些神情兇悍的弓兵衙役，咬了咬牙，終究不敢再往前一步。

這時，一名衙役將幾封書信呈上，并俯身在方鏡耳邊低語幾句。

方鏡神色微動，默默點頭，眼神轉向劉明時，已隱隱透出寒意。

他淡聲說道：“陳巡檢，去廢廟的事，就拜托你了。”

陳進元立刻應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隨即下令將茂七帶上，要他前頭帶路，親自率弓兵前往城外。

等陳進元一行人離去后，方鏡面色一冷，當即沉聲喝道。

“來人，將劉明即刻押回縣衙。”

“縣尊，您不能這樣做！”劉如意驚叫一聲，急急上前，“我爹畢竟是致仕之人，怎能隨意拘押？”

方鏡看她一眼，語氣淡然：“大明律本縣比你熟，如今是只是拘捕，又非定罪，自當依法行事，本縣回去后自當擬文，即刻上報延平府，若是無事劉小姐還請回吧，約束好下人，不可隨意外出。”

劉如意無可奈何，只得咬牙轉身，低頭回了內院。

方鏡又吩咐衙役留下一班人馬，守在劉府外頭，待明日再行增派人手徹查。而一旁的海瑞此時仍掛念著那批糧食，出聲道：

“方縣令，那任發的糧食，可打算何時去取？”

方鏡聞言，不由失笑，擺手道：“海教諭，那糧食又不會長翅膀飛了，你著什么急，要是真不放心，明日便一道前去便是。”

海瑞點頭：“我正有此意。”

方鏡輕輕搖頭，心中暗笑：“由他去吧，這位海剛峰，心里裝的全是百姓啊。”

次日清晨，張平安家中。

陳進元鬼鬼祟祟地摸進門來，手里拎著一個布包，神色間頗有幾分得意。

翠蓮看二人模樣，心中頓時明白，恐怕又有機密事要談，知趣地笑道：“先生，我去嬸子家中坐坐。”

張平安微一點頭：“嗯，代我向師母先生問好。”

翠蓮出了門，陳進元便與張平安一道進屋，將那布包放在桌上，一把掀開。

張平安一看，頓時愣住，布包里竟是白銀與諸多首飾，約莫值個好幾百兩。

他眉頭一皺，當即推辭道：“陳巡檢，你這是什么意思，張某雖與你相交一場，卻萬萬不敢收此重禮。”

陳進元卻哈哈一笑，擺手道：“張老弟，我認你這個朋友，便是把你當自家兄弟，昨夜發了一筆橫財，弟兄們照例分潤，我這份里，拿出一半與你，也算請你吃杯水酒。”

說著，陳進元將昨夜之事詳細講來。

原來昨夜隨著茂七趕到破廟后，那自號玉陽子的老道和兩名男子見到官兵殺到，登時腿腳發軟，轉身便欲逃竄。

陳進元冷哼一聲，當即下令，弓兵們如狼撲虎，瞬間將那兩人格殺當場，只留下玉陽子一人活口。

破廟看似破敗，實則另有玄機。

在玉陽子的指點下，幾名弓兵抬開神像，挖開地面，果然發現一處密室，入口僅容二人鉆入，內中卻別有洞天。

金銀堆疊如山，還有大量囤積的糧食，被麻袋包裹，層層碼放。

茂七雖粗鄙，卻也說得不算離譜，甚至說得少了，幾個人躺進銀子里，也冒不出頭。

更妙的是，這些金銀來歷不明，更無賬冊記錄，換句話說若是拿走一部分，也不會有人追查得上。

陳進元拍了拍張平安的肩，笑著補充道：“老弟，你就放寬心吧，這事追查不到你頭上，真要有事，老哥一人擔著，絕不讓你受牽連。”

他這話雖說得輕巧，心里卻是早有打算。

張平安絕非常人，年紀輕輕便眼界清明，見識過人，將來必非池中之物。

今日送上錢財，也算是結下一份善緣，未嘗不是一樁長遠的打算。

張平安聽罷，也不再推辭，心中本就清楚這份銀子來得干脆，不沾半點腥氣，再矯情反倒顯作態，于是抱拳一禮，鄭重道：“那便多謝陳大哥美意了。”

陳進元大笑：“你這就太見外了，若不是你提醒點撥，昨夜哪能發得了這筆橫財，說到底，咱哥兒幾個，都是沾了你的光。”

張平安微微一笑，隨即話鋒一轉，問道：“陳大哥，不知那劉德，可曾抓到？”

陳進元聞言，冷哼一聲，道：“讓那小子給跑了，不過城門早封了，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只是不知躲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倒是他老子被捉到了衙門大牢。”

張平安微微一愣，隨即疑惑問道：“怎么，劉明此人也參與了進去？”

陳進元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疲憊：“這個老哥就不清楚了，昨晚忙著拿人搬贓，這邊的事情都是方縣令在辦。”

張平安見他眼圈通紅，明顯是一夜未眠，忍不住輕笑一聲：“那陳大哥可得歇一歇才是，瞧你這眼神，怕是熬了一宿了。”

陳進元擺擺手，道：“老哥命苦，生來就是個勞碌命，歇不了，待會兒還得去盯著運糧。”

他說著轉身就走，臨出門還回頭沖著張平安笑了笑，這才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