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張平安怔怔無語，前世雖看過不少關于明朝的電視劇，卻未曾聽說李太后家境竟至如此窘迫，令長女入王府為侍，幼子入宮作宦。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又有幾分合理，古代早有母憑子貴一說，現在她還沒有孩子，等到有了孩子之后才能一飛沖天吧。

他有一種滾滾齒輪正在自己面前轉動的感覺，當然現在還沒有證據表明此女就是未來的李太后，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

就聽侍女接著說道：“張行人，勞煩你回去和家里說一聲，就說我在王府中一切都好，讓他們莫要掛念，府中規矩太嚴，我不便出去。”

張平安當即回答道：“姑額不是，姐姐請放心，你的話在下一定帶到。”

他想著既然這位是玉蘭的姐姐，自己年紀看起來比對方大，但是按照禮節也該稱對方一聲大姨姐，要么就干脆叫姐姐好了。

他頓了頓，轉移話題道：“王爺是受了什么刺激，為何這般吃不下飯？”

侍女卻沒想那么多，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外邊那疫病鬧的，本來無事，不知是誰多了一句嘴，把殿下給嚇到了。”

張平安聽了，心中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面上依舊不顯。

他其實很能理解這位裕王，和父親關系緊張，平日做事常常束手束腳，心里難免壓抑，因此精神狀態也不大好。

可能也是這種緣故，這位皇帝以后才會如此草包吧。

隨后二人不敢再多談，生怕引來旁人誤會，便喚那位年輕人過來端菜，其實這人真就是個太監，姓陳平日里都稱他陳公公。

幾道菜陸續呈上桌案，朱載坖剛要動筷，張平安隨即提醒道：“裕王殿下，不妨先嘗這一道。”說著，他指了指辣椒炒肉中的辣椒。

這辣椒最是開胃，若能先嘗上一口，味蕾受到刺激，胃口自然能被激發出來。

朱載坖依言夾了一筷子，剛入口時臉色先是一變，覺得辛辣刺激，隨即雙目一亮，笑道：“好吃的緊啊，先生你這手藝簡直堪比宮中御廚啊。”

張平安連忙謙道：“裕王殿下謬贊了，這幾道菜都是開胃之用，待殿下吃完美美睡上一覺，自會百病全消。”

朱載坖點點頭，接連嘗了幾樣菜，果然胃口大開，臉色也紅潤了幾分。

唐汝楫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嘀咕：看來果然是自己錯怪人家了，回頭得好好向張行人道個歉。

陳公公見狀，連聲夸贊：“張行人這手藝可真沒得說，不如日后常來府中掌廚。”

誰知朱載坖卻搖頭道：“不可如此，張先生畢竟是朝廷命官，怎能常來我府里做菜？豈不有辱斯文。”

陳公公聞言，忙伸手在自己臉上扇了幾下，口中連道：“都怪奴婢多嘴。”

朱載坖擺擺手，道：“我又沒怪你，你這奴婢做戲給誰看呢？大家都別拘著，一起吃些吧。”

張平安其實并不餓，只是舀了一碗蛋花湯，吃了幾口意思一下。

等到用完晚膳，朱載坖賞了他幾件禮物，便吩咐陳公公送他回去。

深夜，張平安輕輕摟著李玉蘭躺在床上，低聲笑道：“娘子，你猜我今天見到誰了？”

李玉蘭眨了眨眼睛，隨即笑著說道：“夫君，你說到了王府看病，莫非是看到小世子了？”

張平安輕咳一聲，略作提點：“今晚上我去的，可是裕王府。”

“裕王府里能看到誰呀，除了宮女太...啊？夫君，你莫非是看到我姐姐了？”李玉蘭嘀咕了一陣，忽然眼前一亮，語調也高了半分。

張平安點頭說道：“的確如此，姐姐讓我給你們傳話，讓你們莫要掛念，她在王府中一切都好。”

李玉蘭一聽，整個人猛地坐直，雙手合十，嘴里喃喃道：“佛祖保佑，保佑我姐姐平安無事，日后還有相見之日。”說罷，她眼眶泛紅，轉頭望著張平安，語氣急切道：“夫君，明日我想回娘家一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爹娘。”

她的姐姐早年入宮，多年杳無音訊，家里人甚至都懷疑過她已經不在人世，如今聽到她尚在王府安好，心頭的石頭終于落下，當真是蒼天開眼。

張平安輕聲言道：“娘子安心，左右無事，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李玉蘭心頭一松，撲進他懷里，唇邊帶笑：“多謝夫君。”屋內燭火漸暗，自是一夜無話。

然而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天色剛蒙蒙亮，院外忽有急促的呼喝聲傳來，一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送旨：“奉圣旨，宣張平安即刻入宮覲見。”

張平安心頭一震，暗道昨日入裕王府之事果然瞞不過圣上，但他也并不懼怕，到時候只要實話實說即可。

他不敢怠慢，草草更衣，回身時見李玉蘭一臉擔憂，只得朝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他便跟隨來人登上早已備好的青帷小轎。

轎子穿街過巷，疾行如風，百姓回首而望，一路奔行，已至宮門之前，隨后換了宮內太監引領，張平安踏入高墻深宮，腳步間帶著幾分謹慎。

宮門層層，曲折如迷，終于來到西苑，此處雖不似紫禁城那般巍峨森嚴，卻自帶一股幽深與神秘。

太監引他至一座朱漆殿宇之前，匾額上題著玉熙宮三字，示意他靜候片刻。

殿內傳來若隱若現的誦經聲，夾雜著銅磬清響，片刻之后，簾影搖曳，一個身著大紅蟒衣，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緩步而出，氣度從容。

他正是大太監黃錦，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

黃錦上下打量了張平安一番，聲音卻不失和氣：“張行人？”

張平安拱手行禮：“下官張平安，見過黃公公。”

說罷便從袖中掏出一錠紋銀，欲暗中奉上。

黃錦心頭微動，面上卻不顯，他深知伴君如伴虎，所以在宮中當差一向是嚴于律己，從不收受禮物。

但見眼前這位年輕人初入宮廷，心里自然緊張，若是不收的話，對方面見圣上會不會緊張呢，萬一到時候殿前失儀可就遭了。

略一遲疑，他伸手接過，語調淡淡：“隨咱家進來吧，陛下正在靜修間歇，問話需簡明，答話務要清晰，不可妄言，不可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