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魏子義打開皮包，從里頭抽出五張十塊錢遞給瘦猴，口中說道。

“猴子，你現在拿著這筆錢先去供銷社給自己買身衣服……”

瘦猴聞言，本待推辭，魏子義不等他開口接著說道。

“這身衣服不是給你穿的，是給云峰鄉社青年創新工藝組的副組長穿的。”

“你換上衣服后，先去華僑商店買兩條‘僑匯專供’的紅塔山——記住，煙盒上必須印著外匯兌換標志。”

說話間，他從皮包里抽出一張外匯卷，遞給瘦猴。

持有外匯卷才能在華僑商店購買東西。

瘦猴瞪大眼睛，一臉迷茫外加震驚的看著魏子義。

他聽魏子義要他幫忙，還以為是像以前一樣挖地，掩護之類的小事，沒想到魏子義一開腔就是這樣勁爆的任務。

魏子義卻不等他消化他的話，接著說道。

“你到了工商局，先給保衛科的散包煙，向他打聽一下，王干事在哪個辦公室。”

“進去后，你先把煙放他桌上，就說‘僑聯領導讓捎給老鄉的土特產’。”

接著他從包里抽出一疊紙，指尖重點戳在《僑聯文藝匯演備案書》的鋼印上。

“等老王收了煙，你再把文件給他看，就說咱們是僑聯重點扶持的‘跨境合作試點’今天必須把執照辦下來，港商明天就要簽正式合同。”

那個王干事，魏子義身為商人上一世和他打交道頗多，深知對方性格。

他膽子不大，不是那種大貪，辦事能力不錯，手段靈活，在他的權力范圍內，他常能靠著自己的本事為朋友提供一些便利和幫助。

瘦猴聞言，喉結不由滾動。

“要是……要是他不買賬呢？我，我嘴笨，萬一說錯話……”

瘦猴這人和魏子義做了大半輩子的朋友，他什么能力，魏子義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這人這會看似性格怯懦，但骨子里有著股狠勁，人腦子也靈活，一旦沒有后路可退，他總能在危機時刻迸發出急智來。

上一世，魏子義交給他的事，鮮有辦不成的。

正是因此，現在他才敢將這個任務交給瘦猴。

此時的瘦猴也才十八九歲，沒有經過事，膽子小，乍聽魏子義要他做么一件事，他第一反應是怕。

但懼怕的背后，他心底卻已經開始隱隱燃起一團火，那團火是被魏子義毫無保留的信任點燃的斗志。

魏子義按住他魏子義按住他微微發抖的肩膀，聲音沉穩。

“別慌，王干事這人吃軟不吃硬，他要是刁難，你就嘆氣說‘港商江先生還在僑聯賓館等著回信’，再提一句田書記昨天夸過工藝組創新——記住，只說事實，別添油加醋。”

瘦猴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外匯券。

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魏子義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眼神里沉淀的篤定，讓他突然想起十歲那年暴雨夜。

當時他們偷挖生產隊的紅薯，被民兵的手電筒光柱追得滾下山溝。

瘦猴餓得兩眼發昏，渾身是泥的魏子義也是這樣按住他發抖的肩膀，從懷里掏出個完好無損的紅薯塞進他手里。

“怕什么，跟著我，有吃的。“

瘦猴攥著外匯卷的手，漸漸不再顫抖，他看向魏子義，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

“義哥，我明白了，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給你辦妥。”

他的聲音還有些發顫，但語氣已經變得堅定。

魏子義笑著點點頭，又從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他。

“這里面是申請執照需要的其他材料，我都準備好了。”

“里頭還有一張紙，寫著王干事的一些基本資料，你一會記得看完后，將它拿出來撕碎扔掉。”

說到這，魏子義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他伸手進褲兜，將曾哥給他的那把鑰匙遞給瘦猴，道。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他們要是問廠址在哪。”

“就說，在東風木材廠。”

瘦猴接過鑰匙一臉的不解。

“哥，你真的租了一個廠房？”

魏子義無聲輕笑，搖了搖頭。

“沒呢，正準備去租。”

瘦猴疑惑的低頭看向手中的鑰匙，一時愣怔。

魏子義沒管他的反應接著道。

“你不僅要這么說，還要記得強調這是縣里《整頓閑置集體資產》的試點項目。“

瘦猴瞪大眼睛：“可咱們連廠房都沒......“

魏子義：“如果順利的話，今天下午這個廠房就能運轉起來，如果他們刁難，非要實地勘察，你盡量拖延到下午三點后。”

瘦猴了然的點點頭。

魏子義拍拍他的肩膀。

“去吧，拜托你了。”

瘦猴沒再說保證的話，重重點頭后，轉身走開，魏子義沖著他的背影最后叮囑了一句。

“記住，底氣比實話更重要。”

瘦猴回頭，揚聲道。

“知道了，哥。”

和魏子義告別，他轉身去了百貨大樓，買了一套藏藍滌綸的中山裝，一條牛皮腰帶，一雙回力皮鞋，一支英雄牌鋼筆，還有一個人造革公文包，兩包牡丹煙。

這一身一共花了四十塊錢。

穿戴整齊后，他一路心情忐忑的在腦海中構思著一會到工商局后的應對，走在局部開裂的水泥地面上，朝著工商局走去。

工商局門口不遠處，有一個書報亭。

走到那里，瘦猴只覺有些口干舌燥，他默不作聲走到書報亭旁，花四分錢買了一份報紙，接著朝書報亭的老頭討了一碗白開水。

抬手接過水碗，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顫抖，連帶水碗里的水也在輕輕晃動。

水波粼粼反射著熾白的光，刺得他微微瞇眼。

抬頭一口將水送進口中，清甜的涼水順著喉嚨滑入腹中，送去絲絲涼意。

瘦猴一口將水喝光，將碗還給那大爺，深吸一口氣后，朝著老大爺笑了笑，邁步就走。

那老大爺見他轉身，在他后頭喊他。

“誒，小同志，你的報紙還沒拿呢。”

聽到這話，瘦猴停住腳步，想了想，還是走回報亭旁，打算隨意選一份報紙，豈料目光一掃，正好看到瑞城日報，

上面頭版頭條，正是昨晚僑聯匯演的新聞。

在這則新聞右下角配有一張小照片，拍攝的正是魏子義他們的展臺被僑胞們團團圍住的場景。

照片里，展臺上方懸掛的紅色橫幅清晰可見，上面寫著：“云峰鄉社青年工藝創新展”。

展臺前人頭攢動，隱約能看到魏愛菊正微笑著向一位僑胞遞出翡翠飾品。

照片下方配有一段文字。

“僑胞盛贊瑞城工藝創新！昨晚僑聯文藝匯演上，云峰鄉社青年工藝組展出的翡翠木鑲銀飾品備受矚目，吸引眾多僑胞駐足觀賞。據悉，該工藝組創新采用邊角料再利用技術，為傳統工藝注入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