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精那句“周郎”像顆深水炸彈，把凝凍的空氣炸得稀碎。

山坳里只剩下雪落松枝的簌簌聲，還有藤籃里青磚精壓抑不住、又不敢大聲的意念碎碎念：「周都督？在哪？老子要告御狀！告這破印壓我！告這凡人用猴糞……唔！」小吳眼疾手快，又往藤籃里塞了半塊凍蘿卜餅，物理消音。

云霧深處靜得瘆人。琵琶精抱著她的紫檀琵琶，指尖無意識地拂過琴弦，發出幾個不成調的滑音，像貓爪撓在心尖上。她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像結了冰的湖面，又冷又硬。

“嘎……”東林寺白十三小心翼翼地收起暗金翅膀，往我身后縮了縮，豆眼在琵琶精和周瑜可能藏身的方向來回瞟，一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鵪鶉樣。被定住的“舞王”白十三和猴群，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快要凝固成冰時——

“咳。”

一聲短促的、帶著明顯不自在的輕咳，從云霧最濃處飄了出來。

云霧如同被無形的手撥開一線。一個身影極其緩慢、極其不情愿地挪了出來。

白袍廣袖，綸巾束發，正是東吳大都督周瑜。只是那身標志性的白袍，此刻皺巴巴地沾著幾點可疑的油漬（疑似蘿卜餅），束發的綸巾歪斜著，幾縷長發不羈地垂在額前。他手里……死死攥著個屏幕亮得刺眼的智能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最扎眼的，是他臉上那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鏡片厚如酒瓶底的黑框大墨鏡！墨鏡腿還滑稽地夾住了幾縷垂下的發絲。

“噗！”小吳沒忍住，笑出了個鼻涕泡，又趕緊捂住嘴。

周瑜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抬起沒拿手機的那只手，極其不自在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能防核爆閃光的大墨鏡，試圖找回點都督威嚴，聲音隔著鏡片和云霧，悶悶的，帶著點咬牙切齒的羞憤：

“喬……喬夫人，此乃凡俗之地，非禮勿視，非禮勿言！你……你怎可擅闖本督……本督清修之所！”

“清修？”琵琶精（喬夫人？）柳眉一挑，指尖在琵琶弦上輕輕一撥，“錚”的一聲輕響，如同冰錐落地，“周大都督的清修，就是躲在這廬山云霧里，戴著這副……嗯，頗具匠心的‘法器’，對著個方寸琉璃屏，跟一群凡夫俗子……‘開黑’？”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清冷的語氣里裹著十二分的不解與嫌棄。

周瑜的墨鏡差點滑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扶住，梗著脖子：“此乃……此乃軍機要務！探查敵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你一婦道人家，懂什么！”

“哦？”琵琶精拖長了調子，指尖在弦上漫不經心地劃過一串顫音，“那‘江東小霸王’用‘機關木鳶’（周瑜對游戲里英雄的稱呼）被對面‘諸葛村夫’的‘八陣圖’（大招）困住，連死八次，也是軍機要務？需要直播給十萬‘凡夫俗子’觀看的軍機？”

“噗哈哈哈哈！”小吳徹底憋不住了，笑得在雪地里打滾。

“嘎嘎嘎！”藤籃里的青磚精意念狂笑：「哈哈哈！周都督直播送人頭！東吳藥丸！老子跳槽去曹營！」

周瑜的臉瞬間漲紅，隔著墨鏡都能感覺到那股羞憤欲絕的熱浪！他猛地舉起手機，屏幕正對著琵琶精，氣急敗壞地吼：“你……你休要血口噴人！本督那是……那是誘敵深入！戰略撤退！你看！他們都為本督喝彩！”他手指哆嗦著指向亮得刺眼的屏幕。

屏幕上，正是他那個「江東小霸王」的直播間。畫面卡在了一個極其狼狽的瞬間——他的游戲角色（一個駕馭機關鳥的射手）正被敵方一個羽扇綸巾的法師（ID：「臥龍先生」）用巨大的八卦陣困在中央，血條見底，頭上飄著巨大的「DEFEAT」！

彈幕正以光速刷屏：

「哈哈哈哈！小霸王又白給！」

「第八次了！都督你是對面派來的臥底吧？」

「戰略撤退？這撤退路線是直奔泉水啊！」

「心疼都督，對面諸葛太陰了！」

「火箭刷起來！給都督買條活路！」

「前面的別瞎說！都督這是示敵以弱！高！實在是高！（狗頭）」

滿屏的“哈哈哈”和“心疼”禮物特效，像一記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周瑜臉上（和墨鏡上）。

琵琶精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屏幕，嘴角那抹冰封的弧度似乎……彎了那么一絲絲？極其細微，但絕對是嘲諷！

“十萬‘喝彩’，周郎好威風。”她聲音依舊清冷，指尖卻搭上了琵琶弦，“既然軍機探查完了，不如來談談正事？”

她目光一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落在我身上……更準確地說，是落在我左手下意識護住的衣袋——那里裝著溫潤的松金玦，以及瑟瑟發抖的菊精們。

“江州司馬印在你手，松靈異寶在你懷。”琵琶精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還有這群沾染了五柳先生氣息的小東西……九江八寶，你已得其三。周郎的點將臺磚呢？交出來。”

最后三個字，帶著弦音般的震顫，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藤籃里瞬間爆發出青磚精驚恐的意念：「不交！死也不交！老子要當網紅！要自由！要打賞！」

周瑜也猛地抬頭（墨鏡歪斜），聲音帶著急切：“喬夫人！此磚乃本督點將舊物，關乎……”

“關乎你直播間的‘戰略物資’？”琵琶精打斷他，指尖在弦上輕輕一壓，一聲低沉的嗡鳴讓周瑜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她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交，還是不交？”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壓下。琵琶精的威壓，周瑜的焦急，青磚精的鬼哭狼嚎，還有懷里菊精們傳遞出的恐懼……我掌心全是冷汗，松金玦的溫熱和江州司馬印的墨香似乎也鎮不住這場面。

交？青磚精這暴脾氣和當網紅的夢想，交出去怕是要把琵琶精的琴弦崩斷。

不交？看琵琶精這架勢，一曲《十面埋伏》送我們集體超度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這進退維谷、空氣即將被凍裂的瞬間——

“嗡！”

我右手緊握的江州司馬印猛地一震！一股溫潤卻堅韌的墨氣混合著官印的威嚴，如同無形的屏障，硬生生頂住了琵琶精的威壓！印鈕凹槽內，那點幾乎熄滅的琵琶靈屑，竟也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在呼應。

同時，我左手護住的衣袋里，那堆“升華”過的松針（松金玦的原材料）殘留的氣息，以及懷中菊精們純凈的意念，似乎也與這方官印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共鳴。

一個極其大膽（且作死）的念頭，如同雪地里的火星，猛地躥了出來！

“交！當然交！”我猛地挺直腰板，聲音拔高八度，在寂靜的山坳里顯得格外響亮。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琵琶精冰冷的視線）瞬間聚焦過來。

我臉上擠出這輩子最真誠（最諂媚）的笑容，指著周瑜手里那個還亮著“DEFEAT”的手機屏幕，對著琵琶精，用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語氣喊道：

“喬夫人！您看！都督他……他需要這塊磚！太需要了！”

周瑜：“？？？”

琵琶精：“？”

“您想啊！”我語速飛快，唾沫星子在冷空氣里變成白霧，“都督他老人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那是何等雄才大略！可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在這方寸琉璃屏的戰場上，竟被那‘諸葛村夫’用詭計困殺！奇恥大辱啊！”

我痛心疾首地捶著胸口（差點把懷里的菊精捶出來），繼續煽風點火：“為什么？為什么都督會輸？不是技不如人！是缺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我猛地指向藤籃，“缺了這塊浸染著都督點將臺殺伐之氣、凝聚著東吳將士英魂的——神！磚！”

藤籃里的青磚精意念瞬間亢奮：「說得好！老子是神磚！戰神磚！」

“您想想！”我轉向周瑜，眼神充滿“崇拜”，“都督！若您直播時，將這塊神磚供奉在側！讓它那無堅不摧、破陣殺敵的赫赫神威，通過這琉璃屏，傳遞給十萬……不，百萬觀眾！那是什么效果？那是自帶BUFF（增益光環）啊！什么‘八陣圖’？神磚一震，灰飛煙滅！什么‘諸葛村夫’？神磚一現，納頭便拜！到那時，都督您還不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呃，游戲里佛擋殺佛！直播間禮物刷爆！火箭游艇嘉年華！豈不快哉？！”

我一口氣說完，臉都憋紅了，心臟在胸腔里打鼓。賭！就賭周瑜那該死的勝負欲和被迫營業的羞憤感！賭琵琶精對周瑜這“不務正業”的嫌棄能蓋過她對青磚的執著！

山坳里死寂一片。只有雪花落下的聲音。

周瑜僵在原地，墨鏡后的表情完全被遮住，只能看到他拿著手機的手在微微發抖。屏幕上，“江東小霸王被臥龍先生擊殺”的畫面和滿屏的“哈哈哈”彈幕，像無聲的嘲諷。

琵琶精抱著琵琶，指尖離弦只有毫厘。她冰冷的目光在我臉上、周瑜的手機屏幕、以及那個藤籃之間來回掃視。那眼神，像是在看三個不可回收的垃圾，正在爭論誰更不可回收。

終于，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嫌棄，收回了搭在弦上的手指。

“呵。”一聲短促的冷笑，如同冰珠子砸在雪地上。

她甚至懶得再看周瑜一眼，抱著琵琶，轉身就走。素白的襦裙在雪地上拖曳出清冷的痕跡，身影很快沒入翻涌的云霧。

只留下一句余音裊裊、充滿無盡鄙夷的點評，在山坳里回蕩：

“江東男兒……呵。”

壓力驟然消失。

“呼……”我腿一軟，差點跪在雪地里。后背全是冷汗，風一吹透心涼。

周瑜還僵在原地，像座被雷劈了的石雕。只有那副巨大的墨鏡，在雪光下反射著呆滯的光。

“嘎……”藤籃里傳來青磚精劫后余生的、帶著點小得意的意念：「聽見沒？老子是神磚！戰神BUFF！都督！快！開播！老子要上鏡！要打賞！讓那諸葛村夫見識見識！」

“嘎嘎！（都督！開播！報仇！）”東林寺白十三也湊熱鬧地叫了兩聲，暗金翅膀撲棱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小吳小心翼翼地湊近周瑜，戳了戳他僵硬的胳膊：“周……周都督？您……還開黑嗎？要不……試試林導說的……供塊磚？”

周瑜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隔著那副巨大的墨鏡，“看”向自己手里那個還亮著恥辱戰績的手機屏幕。屏幕上，一條新的、金光閃閃的VIP彈幕慢悠悠飄過：

「‘臥龍先生’（主播）進入直播間。」

「（臥龍先生）：小霸王，還來嗎？老夫讓你三招。」

這條彈幕，像最后一根稻草。

“啊——！！！”

一聲混合著羞憤、狂怒、不甘與一絲絲被逼上梁山的悲壯的咆哮，猛地從周瑜喉嚨里炸響！震得松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他一把扯下臉上那副滑稽的大墨鏡，狠狠摔在雪地里！俊朗（此刻扭曲）的面容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那雙曾睥睨赤壁的星眸，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游戲玩家之魂！

“諸葛村夫！欺人太甚！”周瑜咬牙切齒，手指因為用力幾乎要把手機捏碎！他猛地轉身，一把奪過小吳懷里那個還在震動的藤籃！

“磚來！”他怒吼一聲，掀開藤籃蓋子，根本不管里面還有半塊凍蘿卜餅，伸手就抓向那塊罵罵咧咧的青磚！

「哎哎！輕點！老子是文物！要加錢！出場費……唔！」青磚精的意念抗議被強行打斷。

周瑜一手攥著青磚（青磚在他手里瘋狂震動以示抗議），一手高舉著直播手機，屏幕正對著自己和那塊“神磚”，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鏡頭發出戰斗宣言：

“江東兒郎何在？！速速集結！隨本督……點！磚！殺！敵！”

聲音通過手機麥克風，瞬間傳遍了「江東小霸王」的直播間。

屏幕那頭的「臥龍先生」似乎愣了一下，彈幕也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隨即——

「噗！點磚殺敵？！」

「都督氣瘋了吧？拿板磚打游戲？」

「神磚BUFF！啟動！」

「哈哈哈哈！火箭刷起來！給都督買塊好磚！」

「嘉年華！我要看都督用磚拍死諸葛亮！」

禮物特效瞬間淹沒了屏幕！

周瑜看也不看彈幕，抱著青磚，拿著手機，如同抱著炸藥包沖向敵人碉堡的壯士，一頭扎進了山坳下方更濃的云霧里，只留下一個悲壯（且搞笑）的背影。

原地，只留下我們三人一鶴，面面相覷。

小吳撿起雪地里周瑜摔掉的大墨鏡，好奇地戴上，瞬間變成個盲人：“林導……接下來……我們去哪？”

指腹下，那點灼熱的銀屑光斑，正指向周瑜消失的方向，跳得無比歡快。

還能去哪？

追債……啊不，追都督去！順便看看那塊“神磚”BUFF，到底能不能拍死“諸葛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