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隨后是他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像秋葉墜地般輕,卻重重砸在菲菲心上。
她伸手摸到他眼角的濕潤,突然想起生產那天,
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蹲在產房外,把臉埋在掌心里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要不下周掛個男科?”她故意用膝蓋碰了碰他,
聲音里帶著幾分促狹,“我正好預約了產后復查?!?
“別......”君盛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太丟人。我歇歇就好?!?
空調外機的轟鳴聲里,菲菲數著君盛的心跳。
等他的呼吸終于變得綿長,她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向書房。
電腦屏幕的藍光里,搜索欄還留著“孩子幾歲分床睡”的記錄,
光標在“婚姻咨詢”和“男科專家”兩個標簽頁之間來回跳動,
像極了他們這段婚姻里搖擺不定的心情。
窗外,對面樓的夫妻正在上演深夜爭吵。
瓷器碎裂的聲音穿透夜色傳來,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菲菲站在窗前,突然意識到自從孩子出生后,他們的親密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而今晚這個本該重溫溫存的紀念日,最終卻以丈夫的力不從心草草收場。
回到臥室時,月光正緩緩移過他們之間的空隙。
那道永遠無法對齊的床單褶皺,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像是橫亙在他們婚姻里的一道微小卻頑固的裂痕。
清晨的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菲菲系好安全帶,
轉頭對正在開車的君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今天正好來醫院復查,我順便幫你約了個專家號?!?
君盛握著方向盤的手突然一緊:“什么專家號?”
“男科?!狈品戚p描淡寫地說,眼睛卻緊盯著丈夫的反應,
“就是常規檢查,排除一下...”
“胡鬧!”君盛猛地踩下剎車,輪胎在停車場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好好的看什么男科?”
菲菲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從包里掏出掛號單:
“就咨詢一下,很快的。你看,我特意約的張教授,他是這方面的權威...”
君盛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耳根都染上了血色。
他一把奪過掛號單揉成一團:“你瘋了是不是?這種地方...”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菲菲故意提高音量,
“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男性健康檢查很正常啊?!?
走進醫院大廳時,君盛的腳步明顯變得僵硬。
他的目光躲閃著,生怕遇到熟人。
菲菲挽著他的手臂,能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
“下一位,36號?!痹\室門口的電子屏亮起麥君盛的名字時,
這個平日里雷厲風行的男人突然像觸電般彈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學校還有個緊急會議!”君盛語速飛快,轉身就要往外沖。
菲菲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角:“你少來這套!”
拉扯間,君盛的領帶都歪了。
他慌亂地掙脫妻子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
連電梯都等不及,直接沖進了安全通道。
菲菲追到停車場時,君盛已經把自己鎖在了車里。
透過車窗,她看見丈夫把臉埋在方向盤上,連脖子都紅透了。
“開門!”菲菲敲著車窗,“我就是擔心你...”
“你讓我丟人丟到醫院來了!”君盛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我沒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那更要檢查??!”菲菲放緩語氣,“萬一是...”
“沒有萬一!”君盛猛地抬頭,眼睛里寫滿了羞惱,
“你去做你的檢查,讓我一個人靜靜!”
看著丈夫倔強的背影,菲菲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說服他了。
她嘆了口氣,轉身往醫院走去,
走出診室時,她心里還惦記著那個臨陣脫逃的男人,想著回去該怎么勸他。
二樓繳費大廳的中央空調吹得人眼眶發干。
菲菲把檢查單折了又展開,折痕處已經起毛。
電子屏上滾動的名字像一條沒有盡頭的河,
她盯著自己的就診號——B027——從第5位慢慢滑到第2位,卻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請B027號到3號窗口繳費。”
機械女聲第三次響起時,菲菲才恍然抬頭。
她匆忙拎起包,卻在轉身瞬間撞上一個溫熱胸膛。
消毒水氣味里混著極淡的冷杉香,像那年冬天圖書館外的雪夜。
“菲菲?”
那聲音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直接插進記憶最深處。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指節因攥緊包帶而發白。
柏越光。
他站在一米之外,比記憶里高了一些,西裝是霧藍色,
領口別著枚不起眼的鯨魚胸針——那是大四那年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好久不見?!狈品坡犚娮约旱穆曇粝駨暮苓h的地方傳來,冷得不像話。
柏越光的目光在她無名指上停了一秒。
那里有一圈淺淺的戒痕,今早匆忙間她把婚戒落在了洗漱臺。
“你……現在好嗎?”他問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什么。
“很好?!彼秳幼旖牵冻鲆粋€標準到可以印在售樓廣告上的笑容,
“已婚,女兒兩歲半,老公是建筑師,下班會順便買草莓蛋糕回家?!?
柏越光喉結動了動,那句“我知道”低得幾乎聽不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最終,他低聲開口:
“菲菲,當年的事……對不起。我跟著導師的女兒一起出國,是有苦衷的?!?
菲菲別過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都過去了,沒必要解釋?!?
“與你在一起的四年,特別是最后半年我們租房子住在一起……”
菲菲搖搖頭,打斷柏越光的話,“那時的我太幼稚,太單純,稀里糊涂被人騙了。”
沉默像醫院走廊的消毒水,緩慢地浸透每一寸空氣。
“我媽……”他忽然開口,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病歷單邊緣,“胰腺癌晚期?!?
菲菲的指甲陷進掌心。
她想起那個總是把糖醋排骨燒得焦黃卻依舊堅持“焦邊最好吃”的阿姨,
想起大四過春節去看望柏越光父母時,老人偷偷塞給她的紅包——
“越光要是欺負你,告訴阿姨,阿姨替你收拾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