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寒宿綢緞之下的瞳孔狠狠一縮,他顫顫巍巍伸手拿起這把油紙傘,輕輕撐開。
傘面清淺簡樸,有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怎么辦!”
這一刻,寒宿真的開始慌了。
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年紀,哪怕心思再怎么冷淵沉凝,在生死間有大恐怖,同樣慌了神。
從那夜在山洞云瞳被破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以自己的修境,是完全無法抵擋撐傘生靈的,他布置的道場在其面前如同紙糊一般,甚至連同勘探一二都做不到,遑論防護。
于是,他毫不猶豫動用了老道師所贈送的雷符。好在,對方似乎對此有所忌憚,僵持一夜之后便無疾而終。
只是如今看來,對方哪是忌憚雷符威能,想來不過是怕寒宿自己玩火自焚,把自己給弄死罷了。
對方能夠在青君庇護的村落下,在執掌一方山境的老觀主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從容來去,甚至留下了油紙傘這般實物,其實力恐怕已經恐怖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如此能為,決計是鬼邪一流的大兇之物,最善入夢勾人陰魂,虛實相化。
寒宿面色越發蒼白,有些陰晴不定,緊緊攥攏手中的黃庭道印,汗珠充盈掌心。
良久。
寒宿漸漸平靜下來,他再次以靈識檢查了周身一邊,卻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他開始思慮,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想來,如果僅僅是要殺死他的話,那么如今他定然早已經形神俱滅不知多少次了。可他還活著,活著,就說明對方的目的不是要他的命,而是另有所圖。
沉吟半晌,寒宿將自身上下諸多物什翻找了個便,依舊沒有什么可疑之物,也沒有絲毫頭緒。
揉了揉眉心,寒宿強行壓下心中不安,催動道印使了個凈身術,將自身從上到下清潔了數遍之后,整理衣冠方才出了廂房。
思忖間,寒宿向道觀正殿走去,想見一見老觀主,說一說昨夜之事,看看對方有沒有辦法解決。
只是等他入殿之后,卻沒有發現觀主的身影,只見得乾明,乾元兩人在殿內誦經行功。
看到寒宿進來,兩人也結束了誦經,對寒宿一禮,“師兄無量。”
寒宿依矩回了一禮,正要詢問老觀主的蹤跡,卻在這時乾元開口了,
“寒宿師兄,師父早晨已經閉了死關,他說了,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他所能做的不多。”
寒宿一怔,不待他有所回應,乾元又道,“師父還說,師兄不妨帶上那東西,至少性命無虞。”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那東西,兩位道童不知道是什么,但寒宿心里卻十分清楚。
油紙傘。
那柄莫名其妙出現的油紙傘,夢里那位青衣女子留下的油紙傘。
就連執掌一方山境的老觀主都拿她辦法,也要避其鋒芒么?
寒宿怔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莫名其妙沾染上這么一個大兇之物,兇到,紫府真人都要退避三舍。
片刻之后,寒宿回神,對著兩位道童一禮,又對著老道人閉關的廂房重重一禮,而后出了清湫觀。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帶上了那把油紙傘。
走出觀外,寒宿再次回頭以靈識看了一眼道觀。道觀仍舊是那個道觀,只是今日的清湫觀,似乎比昨日少了幾分靈韻,顯得有些衰敗。
輕嘆一聲,寒宿再次朝著道觀一拜,心下牢牢記住這份恩情,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入山林之中。
老觀主昨日還好好的,今天就忽然宣布閉死關。
寒宿又怎能不明白,那位老觀主雖然嘴上不說,但又怎么可能看著自己道宮弟子陷入危險,昨夜老觀主定然是出手了,只是對方太過兇戾,就連老觀主都受了挫,這才閉了死關。
這么一來,倒是寒宿惹上了麻煩,卻害的清湫觀和自己一同遭罪,寒宿心下有愧,但如今卻只能牢牢藏在心底。
清湫觀內。
一座廂房之中,一位同樣目纏綢緞的道人盤膝而坐,感受到那股離開的清靈氣息,長長哀嘆了一聲。
正是清湫觀主,如今失了雙眼,修為更是一落千丈。
只是這位老觀主卻沒有詰難那位帶來劫難的晚輩,反而有些難過不能為自家門庭后輩拔出邪祟,愧于道宮百年培養。
從那后輩浦一進入觀內,他就已經察覺到了那股冥冥之中繚繞的兇邪氣息,只是老觀主沒有聲張,而是悄然按下,只是和這位第一次見面的晚輩好好的吃個酒,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那個很懂事的晚輩哪怕身負不小的道傷,什么也沒有索求,這一點讓老觀主很滿意,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只是小的什么也不說,不代表老的就可以什么都不做。所以,老觀主就要稱量一番,這敢糾纏自家道宮后輩的妖邪,是個什么貨色。
這妖邪的強大,超乎了他的意料。一番出手之下,不僅沒能拔出妖邪,還損了好些道行,差點把自己都折進去。
一番戰斗后。
老觀主竟是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妖邪步入那小子的廂房之中,好在,令老觀主舒了一口氣的是,這個晚輩,似乎只是被那位存在給看中了什么,并無加害之心。如此,老一輩的做到這種境地,已然盡力。
如此,就好。
……………………
下了清湫觀,一路出了城鎮,寒宿走了一陣子,最終在一處溪水邊停下了腳步。
他靜靜坐在溪水邊,淺青油紙傘橫放膝前,開始思索前路。
如今他有兩條路,要么即刻掉頭返回道宮,一輩子老死在道宮之內,最終塵歸塵土歸土,百年之后坐化在望仙臺,化作黃土一捧。
要么,便是繼續趕往宿州,拔出旱尸,再回道宮尋求外道修行法門,搏一搏那虛無縹緲的大道參天。
只是后者如今在撐傘女子之事后,憑添了太多殺機,雖然老觀主說持著油紙傘性命無虞,可生命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去,還是不去?
寒宿眉頭緊蹙。
日光彈指,花影飛移。
不覺間,已是日落西山,寒宿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把從前現在以后都想了一遍,把死生長行都想了個反復。
最終,他拋開了太多事物,腦海中惟有兩個字留下。
石竅?石竅。
對了,他是天生石竅,他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機會的。
對了,他的路,本就只有一條的,哪來什么選擇?
便在這時,清風下枝頭,蕩碎了一溪月。
寒宿豁然開朗,道心又復清明玄靈,纖塵不染。
他本是無根水,難得清凈風。而今塵盡心玄靈,道向青天身向云。
他緩緩起身,心境前所未有的通明,周身竟有一道道細碎淺淡的白氣蕩漾開來,若非是石竅堵塞,此刻的他怕是已經氣貫三宮,只待煉入筑基靈物,便可以氣入百竅,成就筑基真修。
不過,哪怕如此,他三宮靈氣卻再一次受到淬煉,竟有勉強有一絲不借助道印都能外放出一絲的趨勢。
寒宿估摸著,此刻若是他在御使《九轉云氣天刀箓》的話,應該能夠達到五轉淬煉的境界了。
五轉淬煉,可傷筑基!
從道心洗練中回過神來,寒宿忽然持傘抬頭,看向溪水對岸。
靈識感知中,翠柳樹下,一位女子身影若隱若現,不知何時便已存在。
仿若真人,有仿若幻影。
一襲青衣,眉若遠山,清冷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