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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信使

天光大好,萬里無云,是個難得的晴天。

縣衙,典史公房。

明亮的陽光從那高高的窗欞里投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塊光斑,卻驅不散這屋子里半分的陰沉與壓抑。

陸青言端坐在書案后面,手中捧著一本關于河堤工程物料支出的賬目,看得極為專注。

他翻閱得很慢,很仔細。

時不時地,他會提起手中的朱筆,在那賬目之上圈點,勾畫,修改著一些在他看來尚不夠精確的數字。

公房之內,安靜得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但只有陸青言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那支握著朱筆的手,看似穩健,實則早已被一層細密的冷汗所浸濕,指節因為過度地用力而微微發白。

距離李玄風給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最后半天。

而陳鐵山還沒有回來。

陸青言不敢去想,在那條通往郡城的漫漫長路之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只能等。

他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正一陣陣地抽痛。

公房之外,整個縣衙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那些平日里最是喜歡在各個公房之間,串門聊天,說三道四的老吏員們,今日一個個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雞,將自己死死地關在屋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連那些被陸青言的新政所激勵,每日里都打了雞血一般瘋狂“內卷”的年輕書吏們,今日也全都放緩了手中的活計,時不時地會用一種充滿了恐懼與不安的目光,望向典史公房的方向。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風已經是筑基仙師了,而他跟陸青言的矛盾也已經在廣陵縣公開化。

所有人都不看好陸青言,而他們都在等待那個時刻。

午時。

陸青言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

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息感,將他整個人徹底地淹沒。

該怎么辦?

逃?

帶著父親逃離這座是非之地?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隨即便被他自己給徹底地掐滅了。

他能逃到哪里去?

一個筑基期的仙師,神識可籠罩方圓近十里的范圍,御劍飛行,更是日行千里。

他就算有馬,又能跑多遠?

更何況,他就算能逃,他好不容易才在這廣陵縣建立起來的根基,他那由萬千民望所匯聚而成的官印,又該如何?

一旦離開這片土地,他便會立刻被打回原形。

從一個手握大勢,前途無量的典史,變回那個任人宰割,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

到那時,他只會死得更快。

所以,他不能逃。

可要如何抗?

就在陸青言的心,一點一點地沉入那片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之中時。

“轟!!!!”

一聲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巨響,從縣衙的大門之外傳來。

緊接著,一陣充滿了驚恐的喧嘩聲從前院傳來。

“什么人?!”

陸青言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來了嗎?

他想也不想,轉身便要去取掛在墻壁之上的那柄佩刀。

然而,還不等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的刀柄,公房的木門便被人從外面硬生生地撞開了。

“砰!”

木屑紛飛。

一道渾身浴血,衣衫盡碎,如同從地獄里剛剛爬出來的身影,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

每走一步,都在那干凈的青石地面之上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充斥著整個房間。

陸青言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他看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看著那張早已被鮮血和泥土糊滿了,卻依舊難掩其眉宇間那股悍不畏死之氣的臉。

“鐵……鐵山叔?!”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鐵山沒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頭,用那雙早已被血絲所布滿,卻依舊亮得駭人的虎目,死死地鎖定著那個站在書案之后,早已驚駭欲絕的少年。

他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可見骨的傷口。

有刀傷,有劍傷,更有被弩箭所洞穿的猙獰血洞。

但最是駭人的,還是他胸前那道傷口。

一道猙獰的傷口,從他的左胸一直延伸到右大腿,皮肉翻卷,深可見骨,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從中間硬生生地劈成兩半。

溫熱的鮮血,正從那道傷口之中,不斷地滲透出來,將他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染成了一片駭人的暗紅,又順著他的褲腿滴落在地。

他的呼吸微弱到了極點,那感覺不像是在呼吸。

更像是一個破損的風箱,每一次鼓動,都在消耗著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但他的臉色卻不是蒼白,而是一種詭異的潮紅,那皮膚之下,有無數條細小的血線在游走。

陳鐵山看著陸青言,眼神中只有一種完成了使命的釋然。

“任命……”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

“……不日將到。”

“公子……”

他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解脫。

“……你已經是……縣令了。”

他說完,再也支撐不住。

“噗通。”

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倒在了陸青言的面前,昏死了過去。

“鐵山叔!”

陸青言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一個箭步便已沖上前,扶住了陳鐵山那即將倒下的身軀。

入手是一片滾燙。

那溫度,燙得他的手掌,都在微微地顫抖。

他不敢有半分的猶豫,一股精純的青銅官氣,順著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渡入到了陳鐵山的體內。

然而,官氣入體的瞬間,陸青言的臉色卻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

他“看”到了。

陳鐵山的體內,早已是千瘡百孔,經脈寸寸斷裂。

五臟六腑,更是早已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給震得移了位,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他那本該是如同江河般奔騰不息的赤色氣血,此刻更是衰敗到了極點,如同即將干涸的溪流,微弱得幾乎要徹底地斷絕。

這是……

陸青言的腦海之中,瞬間便閃過了縣衙書庫里,那本早已被他爛熟于心的《軍陣秘術》之中的一段記載。

燃血秘術。

一種只有在軍中最是精銳的死士,才會修習的禁忌法門。

此術可以在短時間之內,燃燒自身所有的精血與生命潛能,換取遠超自身極限的力量與速度。

但代價同樣慘重。

施術者,輕則經脈盡斷,淪為廢人。

重則,當場暴斃,尸骨無存。

他竟然……

陸青言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那腥甜的鐵銹味,在口腔之中彌漫開來。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能用自己那股雄渾的官氣,去一點一點地修復著陳鐵山那早已殘破不堪的身體。

然而,就在此時。

他那一直緊繃著的心神,猛地一顫。

他將一縷心神沉入到了自己腦海之中那枚【天命官印】之上。

他本以為,在得到自己升任縣令的消息之后,自己那早已停滯許久的修為瓶頸會隨之轟然破碎。

可他看到的,卻是……

毫無動靜。

那層如同天塹般橫亙在他面前的瓶頸,依舊堅如磐石,沒有半分的松動。

那一瞬間,陸青言全明白了。

官職,只是一個名。

一個寫在紙上,蓋著官印的名。

它需要昭告天下,需要得到萬民的承認,需要與這廣陵縣的煌煌大勢,徹底地融為一體,才能化為那足以讓他一步登天的實。

而現在……

這道任命,在沒有真正地送達廣陵,在沒有真正地張榜公示,得到所有人的承認之前。

不過是一句空話。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他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眼下,是真正的絕境了。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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