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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未燃的燈芯

  • 心口丘陵
  • 研霧遠山
  • 2564字
  • 2025-07-07 10:58:16

初雪細碎,冰冷,無聲地覆蓋了世界。它們不像鵝毛般柔軟,而是堅硬的、帶著棱角的微小晶體,被呼嘯的北風裹挾著,蠻橫地撲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發出細密而持續的“沙沙”聲,如同無數冰冷的砂礫在磨礪著時光。窗臺上,那些早已枯萎發褐的桂花殘骸,被迅速覆蓋、掩埋,只留下幾處模糊的、絕望的凸起,最終也消失在茫茫的灰白之下。

許慎走出教學樓,寒風瞬間穿透單薄的校服,刺入骨髓。雪粒打在臉上,帶來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感。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領,書包側袋里那盞琴燈冰冷的輪廓,隔著帆布布料,清晰地硌著他的肋骨,像一個沉重的、無法擺脫的烙印。

校園里一片混沌的灰白。路燈的光暈在風雪中顯得微弱而朦朧,勉強照亮腳下濕滑冰冷的路面。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下的積雪被踩實,發出“咯吱”的輕響,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粒覆蓋。身后的腳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無足輕重的痕跡,迅速消失在風雪里。

他沒有回頭。垃圾桶里那個被揉皺的紙團——承載著靛藍燈謎、黑色問號和他最后一點卑微期待的遺骸——連同那間被絕望冰封的教室,都被他決絕地拋在了身后。心湖已徹底凍結,冰層厚實堅硬,再無一絲漣漪能穿透。那份始于紫墨水星云的悸動,那薄荷糖的清甜,那古琴的余韻,那琴燈初綻的暖光……所有關于歐陽靈兒的色彩、溫度、聲音,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初雪,徹底地、無情地掩埋了。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令人麻木的灰白與死寂。

回到家,房間里冰冷而安靜。父母還沒回來。他脫下濕冷的校服,隨手扔在椅子上。書包被擱在書桌上,側袋里琴燈的輪廓依舊突兀。他沒有去看它。目光掃過桌面,落在那本深藍色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上。

他走過去,拿起詩集。布面封面冰涼粗糙的觸感,像觸摸一塊凍土。他翻到第116首。那片曾經洇開紫色星云的信紙,早已被揉皺、丟棄、遺忘。此刻夾在書頁里的,只有冰冷的空氣,和書頁本身散發出的、帶著塵埃的陳舊紙香。

他盯著那頁空白。指尖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摩挲。那里,曾經承載過他最滾燙、最笨拙、也最隱秘的心跳。如今,只剩下空洞。像一個被掏空的蜂巢,只余下冰冷的蠟殼和死寂。窗外的風雪聲被玻璃隔絕,顯得沉悶而遙遠。房間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拉開抽屜,里面還躺著幾張被展平珍藏的薄荷糖紙。透明的塑料紙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微弱、冰冷的光點,像凝固在時光琥珀里的、早已死去的星辰。他拿起一張,指尖傳來塑料特有的微涼和脆硬感。那上面,曾經承載過她指尖的溫度和薄荷的清香,是他悸動青春最甜蜜的憑證。此刻,卻只讓他感到一種尖銳的諷刺和冰冷的疏離。

他看了片刻,眼神空洞。然后,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將那張糖紙,一點一點地,撕成了細小的碎片。塑料撕裂時發出細微而刺耳的“嘶啦”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碎片像冰冷的雪花,從他指間飄落,無聲地墜入抽屜深處,混入雜亂的橡皮屑和斷鉛之中。

抽屜被重新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像合上了一座小小的、埋葬過去的墳墓。

他重新拿起那本詩集,走到窗邊。窗外,風雪更大了,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灰白,只能模糊看到對面樓宇窗戶透出的、昏黃而遙遠的燈光。他推開窗,一股裹挾著雪粒的、凜冽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吹亂了他的額發,也吹得書頁嘩嘩作響。

他的目光落在詩集上,又抬起,望向窗外那片被風雪統治的、冰冷而絕望的世界。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虛無感攫住了他。青春?悸動?形神兼備?多么可笑而脆弱的幻夢。它們就像這窗外的初雪,看似能覆蓋一切,實則冰冷易逝,最終只會留下泥濘和更深的寒意。

他握著詩集的手指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有那么一瞬間,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他想把這本承載了太多無望期待和最終恥辱的書,連同里面那片早已不存在的紫色星云,狠狠地從這扇敞開的窗戶扔出去!讓它們被風雪撕碎、掩埋,徹底消失在這片冰冷的混沌里!

手臂抬起,肌肉繃緊。書頁在寒風中瘋狂翻動,發出無助的嗚咽。

然而,就在手臂即將揮出的臨界點,那股沖動卻像被瞬間凍結的潮水,凝固了。手臂僵硬地懸在半空,微微顫抖。寒風像冰冷的刀子,刮過他裸露的手臂皮膚。

最終,他頹然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手臂。詩集被他緊緊攥在手中,像一個沉重而冰冷的枷鎖。他沒有力氣去扔掉它。或者說,他心底某個最深處,還殘留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懦弱的、對那點可憐“形跡”的執著。扔掉它,就像徹底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那份悸動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場荒謬的自作多情。

他“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將風雪和那片令人絕望的灰白徹底隔絕在外。房間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他走回書桌前,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掃過書包側袋里琴燈那冰冷的輪廓。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他伸手,將那盞燈從側袋里拿了出來。竹骨冰涼,素絹蒙塵,那道完美的弧線在昏暗的燈光下,只是一個僵硬的、諷刺的剪影。

他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里面堆放著一些早已不用的舊課本和雜物。他撥開那些東西,在抽屜最深處,騰出一小塊空間。然后,他像放置一件不祥之物,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將這盞未完成的、象征著形神兼備幻夢的琴燈,輕輕地、鄭重地放了進去。

燈被放下的瞬間,他仿佛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不知是來自燈本身,還是來自他心底那個被徹底冰封的角落。

抽屜被緩緩推上。那盞燈,連同它承載過的所有溫暖、悸動、共同創造的喜悅,以及最終被冰封的絕望與遺憾,被徹底鎖進了黑暗的最深處。它不再是一個冰冷的擺設,它成了一個被埋葬的秘密,一個被主動封存的、關于青春之光的冰冷琥珀。

許慎直起身,看著合攏的抽屜,眼神空洞而疲憊。窗外風雪的呼嘯聲似乎變得遙遠。房間里只剩下書桌上那盞孤零零的臺燈,散發著昏黃而微弱的光暈,映照著他年輕卻過早蒙上冰霜的臉龐。

他拿起桌上那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沒有翻開。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它,感受著布面粗糙的紋理和書本沉甸甸的重量。冰冷的觸感從掌心蔓延至全身。

原來,成長的第一步,是學會親手埋葬。埋葬那些過于明亮的悸動,埋葬那些不切實際的幻夢,埋葬那些試圖穿透冰壁的微光。然后,在無邊無際的灰白與死寂中,獨自守著這份冰冷的、沉重的靜默,等待時間將一切凍結成石,再無波瀾。

他熄滅了臺燈。

房間里徹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風雪肆虐的聲音,如同命運冰冷的低語,持續不斷地敲打著窗欞,宣告著一個季節,和一段心事的徹底終結。抽屜深處,那盞被埋葬的琴燈,燈芯從未被真正點亮,便已在黑暗中,永遠地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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