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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醒來

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霍家西翼,霍南的房間。

濃重的藥味被一種更清冽、更苦澀的草木氣息中和,那是沈悅帶來的特殊草藥在空氣中彌散。房間里只開著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將床邊那個纖細卻挺直如松的身影拉長,投在厚重的絲絨窗簾上。

沈悅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里,背脊沒有一絲松懈。她身上還穿著來時那件米白色的風衣,只在肩上搭了一條薄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眼底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臉色在昏黃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卻絲毫不見倦怠。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瞬不瞬地鎖在霍南蒼白的小臉上,聽著他每一次呼吸的深淺、頻率。

霍南依舊昏睡著,但情況已非昨夜那般兇險。細密的銀針依舊留在幾個關鍵穴位上,微微顫動著,仿佛在無聲地疏導著淤塞的生命力。他的呼吸雖然微弱,卻平穩了許多,不再有那令人心碎的哮鳴和窒息的艱難。高燒褪去了大半,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不再滾燙灼人。只是那瘦小的身體,在寬大的被褥下,依舊顯得脆弱不堪。

沈悅伸出手,指尖輕柔地拂過霍南汗濕的鬢角,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那冰封了五年的眼底,此刻只映著兒子小小的身影,所有的銳利、所有的冷硬都化作了無聲的心疼和守護。她俯身,在他耳邊用氣音低語,聲音輕得如同羽毛拂過:“寶貝,別怕,媽咪在?!?

就在這時,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

霍辛年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擋住了走廊透進來的光。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精致的骨瓷燉盅,蓋子邊緣氤氳著裊裊的熱氣。他換下了昨夜的睡袍,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的家居服,深灰色,襯得他冷硬的輪廓柔和了幾分,但眼底深處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探詢。

他沒有立刻進來,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先是落在床上沉睡的霍南身上,看到兒子平穩的呼吸,緊繃的下頜線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然后,他的視線才緩緩移到沈悅身上,看著她蒼白疲憊卻依舊專注守護的側影,眼神復雜難辨。

沈悅沒有回頭,仿佛沒有察覺他的到來,所有的感官依舊集中在霍南身上。只是當霍辛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泄露了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霍辛年放輕腳步走了進來,將托盤輕輕放在沈悅沙發旁的矮幾上。燉盅蓋子揭開,一股濃郁的參香混合著山藥的清甜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溫暖而熨帖。

“廚房剛燉好的參苓山藥羹,”他的聲音低沉,刻意放得很輕,帶著一種與他平日冷峻氣質截然不同的溫和,也沒有對她表現的讓人震驚的醫術表示過多的詢問,“熬了很久,很軟糯。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多少墊一點?!?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悅面前矮幾上那杯早已冷透的白水,補充道:“溫度剛好,不會燙?!?

沈悅依舊沒有回頭,甚至連眼睫都沒有顫動一下,仿佛他和他帶來的食物都只是空氣。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霍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上。房間里只剩下霍南平穩的呼吸聲和燉盅里熱氣升騰的細微聲響。

霍辛年站在一旁,看著沈悅冰冷拒絕的側影,心頭涌上一股難言的滯澀。他沒有再勸,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壁燈下投下一片沉默的陰影,如同無聲的守護。時間在藥香和沉默中悄然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沈悅終于微微動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霍南身上的銀針,確認無恙后,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僵硬地,轉過了身。

她的目光,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泉,平靜無波地落在霍辛年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恨意,只有一片徹骨的疏離和冷漠。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她沒有去看那碗香氣四溢的羹湯,視線直接掠過霍辛年,投向門口的方向,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霍總事務繁忙,不必在這里浪費時間。南南有我守著?!?

疏離的稱呼,冰冷的逐客令。似乎并不在意,這里是霍家的地盤。

霍辛年對上她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心臟像是被冰錐狠狠刺了一下,尖銳的痛感瞬間蔓延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那股翻涌的情緒,聲音依舊維持著那份刻意的溫和:“我不忙。公司的事情有秦嶼?!彼蚯耙徊?,將矮幾上的燉盅又往沈悅手邊推近了些,“你多少吃一點。南南醒來,也不希望看到你垮掉?!?

“垮掉?”沈悅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滿了嘲諷,“霍總放心,為了我的兒子,我死也會撐住。倒是霍總,與其在這里惺惺作態,不如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樣的‘慢性毒藥’,能在這座守衛森嚴的霍家老宅里,日復一日地喂進你親生兒子的嘴里!五年!整整五年!霍辛年,你這個父親,當得可真是‘稱職’!”

“慢性毒藥”四個字,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霍辛年的神經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中翻涌起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沈悅的指控精準而狠辣,將他極力想要逃避和粉飾的失職與無能,血淋淋地剖開。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五年的疏忽,五年的被蒙蔽,是鐵一般的事實。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冰碴。

就在這時,床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般的嚶嚀。

“嗯……”

這微弱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沈悅和霍辛年幾乎是同時猛地轉頭,目光瞬間聚焦在床上!

只見霍南那濃密纖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極其艱難地、微微顫動了幾下。然后,那雙沉寂了太久、如同蒙塵琉璃般的眼睛,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光線似乎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眼神空洞而迷茫,帶著大夢初醒般的懵懂。他微微轉動了一下小腦袋,目光在虛空中毫無焦點地游移了片刻。

最終,那茫然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緩緩地、精準地,落在了沈悅寫滿焦灼和驚喜的臉上。

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光亮,在他空洞的眼眸深處悄然亮起。小小的、蒼白的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發出一個氣若游絲、卻清晰無比地撞進沈悅靈魂深處的音節:

“媽……咪……”

那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穿越了無盡黑暗和痛苦、終于尋到歸途的依賴和委屈。

轟——

沈悅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瞬間炸開了!所有的冰冷、所有的防備、所有的怨恨,在這聲微弱卻清晰的呼喚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轟然消融!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如同洶涌的海嘯,瞬間將她吞沒!

“南南!”沈悅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撲到床邊,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濃重的哭腔。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的銀針,顫抖的雙手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輕輕捧住霍南滾燙的小臉。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砸落在霍南的臉頰和被褥上?!皩氊?!媽咪在這里!媽咪在這里!別怕!別怕……”

她一遍遍重復著,聲音哽咽破碎,所有的堅強和偽裝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只剩下一個母親最原始、最本能的疼惜和后怕。

霍辛年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著床上那個虛弱卻終于睜開了眼睛的兒子,看著沈悅瞬間崩潰的淚水和那毫無保留的疼惜姿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揉搓著,酸脹、刺痛,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羨慕。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悅。五年前沒有,重逢后更沒有。此刻的她,脆弱、真實,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屬于母親的光芒。

霍南似乎被沈悅滾燙的淚水灼了一下,小眉頭難受地蹙起。他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模糊的、帶著淚痕的臉龐,小嘴又動了動,發出更微弱的氣音:“……疼……媽咪……疼……”

沈悅的心瞬間被揪得更緊!她慌忙擦去臉上的淚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一邊柔聲安撫:“乖,不疼了,媽咪在,很快就不疼了……”一邊迅速而輕柔地檢查他身上的針位,手指搭上他的脈搏,凝神感受那細微卻真實跳動的生命力。

霍辛年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找回一絲神智。他喉頭艱澀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沙啞和小心翼翼:“南南?爹地……爹地也在?!?

霍南的目光似乎被他的聲音吸引,緩緩地、有些費力地移向霍辛年所在的方向。那雙剛剛恢復一絲清明的眼睛里,映著霍辛年擔憂的臉龐,卻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沉寂的空洞和……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易察覺的瑟縮。他只看了一眼,便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迅速地將視線收回,重新牢牢地鎖定在沈悅臉上,小小的身體甚至下意識地朝著沈悅的方向縮了縮,仿佛只有那里才是唯一安全的港灣。

那細微的瑟縮和回避,像一根冰冷的針,無聲地刺入霍辛年的心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兒子醒了,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有陌生和……恐懼。

巨大的失落和沉重的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個尷尬的局外人,看著沈悅溫柔地安撫著兒子,看著霍南如同雛鳥歸巢般依賴地貼在沈悅身邊。

沈悅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霍南身上,她輕輕拍撫著他瘦弱的脊背,感受著他細微的顫抖,柔聲細語地哄著:“寶貝不怕,媽咪在呢。是不是喉嚨還疼?胸口悶嗎?告訴媽咪……”

霍南的小手無意識地抓住了沈悅垂落的一縷發絲,緊緊攥在小小的手心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依偎在沈悅懷里,聽著她溫柔的聲音,那緊蹙的眉頭才一點點松開,只是身體依舊緊繃,充滿了對周遭環境的不安。

霍辛年看著眼前這刺眼卻又無比真實的母子相依畫面,喉間像是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他沉默地后退一步,無聲地將空間留給他們。目光落在矮幾上那碗早已涼透、凝結了一層油脂的參苓山藥羹上,只覺得那精心準備的暖意,此刻顯得如此諷刺和多余。

他轉身,腳步沉重地離開了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隔絕了里面那令他心痛又渴望的溫暖,也隔絕了他自己沉重的背影。

房間里,只剩下沈悅低柔的安撫聲和霍南漸漸平穩下來的細微呼吸。

沈悅抱著兒子,臉頰貼著他汗濕的、帶著藥味的柔軟發頂,感受著他微弱卻真實的心跳。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憊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讓她幾乎虛脫。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疲憊和放松的間隙,一個溫熱的觸感貼上了她的手臂。

她微微一怔,低頭看去。

霍辛年不知何時去而復返,動作極輕地將一個柔軟的、灌滿了熱水的暖水袋,輕輕塞進了她因為長久保持姿勢而冰冷僵硬的手臂下方。那暖意透過薄薄的衣料,瞬間熨帖了冰冷的皮膚,也帶來一陣奇異的、令人措手不及的酥麻感。

沈悅的身體瞬間僵硬。她猛地抬頭,撞進霍辛年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他半蹲在沙發旁,這個姿勢讓他高大的身形不再具有壓迫感,反而顯得有些……笨拙。他離得很近,沈悅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尚未散去的紅血絲,看到他緊抿的唇線,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他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專注地看著她,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算計或強勢占有,而是一種……沈悅從未見過的、帶著一絲笨拙的擔憂和……純粹的、男人對女人的關懷?

那眼神太過陌生,也太過直接。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暖流,猛地撞開了沈悅冰封心防上的一道細微裂縫。

“抱著他,手會僵?!被粜聊甑穆曇舻统辽硢。瑤е唤z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指了指那個暖水袋,“墊著,會舒服點?!?

他的解釋很簡單,甚至有些詞不達意。沒有刻意的討好,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有這實實在在的、帶著溫度的關懷。

沈悅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那股陌生的暖流在裂縫中涌動,帶來一陣讓她心慌意亂的悸動。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臂,拒絕這份突如其來的“好意”。這算什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在她最脆弱、最無防備的時候,用這種手段來瓦解她的意志?

理智的警鐘在腦中瘋狂敲響,提醒著她眼前這個男人過去的冷酷、算計和帶給她的無邊痛苦。他囚禁了她的兒子,用卑劣的手段威脅她留下,他放任了南南被毒害五年!他此刻的溫柔,不過是鱷魚的眼淚,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沈悅的眼神瞬間冷冽下來,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她猛地抽回手臂,將那帶著他體溫的暖水袋拂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霍總的好意,我心領了?!彼穆曇艋謴土酥暗谋涫桦x,甚至比之前更甚,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尖銳,“但請離我和南南遠一點。你的存在,只會讓他不安?!?

她的拒絕毫不留情,如同冰錐刺骨。

霍辛年看著滾落在地的暖水袋,又看向沈悅那雙瞬間冰封、充滿戒備和厭惡的眼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那一絲笨拙的暖意如同被冷水澆滅的火星,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被刺傷的痛楚和難堪。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落寞。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緊緊依偎在沈悅懷里、對他依舊充滿抗拒的霍南,然后沉默地轉身,再次離開了房間。這一次,他的背影比剛才更加沉重,仿佛背負著無形的巨石。

門輕輕合攏。

房間里重新恢復了寂靜,只有霍南平穩的呼吸聲。

沈悅緊緊抱著懷里的兒子,手臂下被暖水袋短暫熨帖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那絲惱人的溫熱。她用力閉了閉眼,試圖將霍辛年剛才那個眼神、那份笨拙的關懷徹底驅逐出腦海。

冰封的心墻之下,那絲被強行撞開的裂縫,卻仿佛殘留著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暖意,頑固地提醒著她那一刻猝不及防的悸動。她恨這種感覺,恨自己的動搖。

她低頭,將臉埋進霍南柔軟的發間,汲取著兒子身上熟悉的氣息,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重新筑起堅不可摧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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