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動。”

短短一句話，她聲音已經啞得只剩下一線。

沒人說話。

三人都沒有力氣再開口。

孢子風從上方吹下來，一寸寸把崖壁和破碎的甲殼覆蓋。

許久，唐煜才緩慢轉頭，看向最深處的那條弧形通道。

“走。”

他聲音很低，透著一股死寂的倔強，“往底層。”

鄭月抬眼，目光極淡，像早就看透了所有生死：“嗯。”

徐晚沒再應聲，只抬手把護目鏡推到眼底。

三個人一齊邁過斷裂的支撐梁，踏入溝壑最底部。

腳下的地面比上層要硬，像是一層被高溫燒過的礦質，踩上去發出極輕的“咚”聲。

比起方才那種幾乎將人撕碎的塌落，這里安靜得近乎異常。

孢子霧也薄了些，空氣里還是帶著股黏稠的腥甜，但至少不再那么沖鼻。

唐煜走在最前，左臂上的護甲已經徹底凹陷，抬手時骨頭都跟著一陣發澀的疼。

他沒去管，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聯絡器上輕輕點了下。

通訊指示燈沒有亮。

“……還不通。”

他聲音很低，但沒覺得意外，只把護腕轉了個角度，換了頻道再次嘗試。

徐晚抬手在耳側輕輕敲了兩下，聯絡器上那枚指示燈，依舊閃著固定頻率的紅光。

【信號：無】

【網絡：無】

她嗓子發干，手指一寸寸收緊，像要把那塊金屬面板碾碎。

“……全斷了。”

她聲音極低，連她自己都聽不出一點起伏。

“上層無人機最后一次回傳，還是我們墜落前的軌跡。”

鄭月也慢慢止住腳步。

她盯著自己護臂的感應屏，過了很久，才抬頭看向唐煜。

“哪怕爬回塌口，也不一定能重新接通。”

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嗓音干澀，“我們相當于徹底失聯了。”

短短一句話里，連呼吸都透出一股逼仄的恐懼。

唐煜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抬眼，先慢慢看了一圈四周。

孢子沙在崖壁上黏得密密層層，風吹下來，像是連呼吸都要被凍住。

這種深度，這種地形，要是上面那群螞蟻再想下追，就算他再冷靜，三個人也只會被活埋。

他心口一點一點收緊，卻還是抬手，指尖緩慢在面罩外敲了兩下。

“先別慌。”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喑啞，卻像是打碎了那種冷透骨髓的靜默。

“我們下來了，還沒死。”

“孢子層被完全隔絕，它們追不下來。”

他慢慢把手放下，語氣像一把已經反復磨鈍的刀：“這比死在上面好。”

鄭月靜靜看著他，眼底那點幾乎要溢出來的慌亂，終于止住。

徐晚沒說話，只是微微偏頭，面罩下的嘴角緊繃成一條直線。

好像不肯承認他有道理，卻又沒法反駁。

唐煜沒再多安慰什么。

他清楚，比起再說多少“別怕”，更重要的是給她們一條看得見的路。

他垂眼，抬手在護臂上刷過一次。

“先做兩件事。”

“第一，所有生存道具再檢查一遍。”

“第二，探清這里能走的通道。”

鄭月深吸一口氣，終于抬手把背包扣到胸前，開始一件件排查。

徐晚也緩緩蹲下，手指按在另一只儲物艙上，呼吸細得像要熄滅。

沒人再說話。

他們三人就這樣站在孢子沙的最底部，像一支在冰下緩緩凝固的隊伍。

哪怕抬起眼，看到的也只有崖頂那片深灰的死寂。

十幾分鐘過去。

唐煜先一步把收納艙重新扣好。

他目光低低掃過鄭月和徐晚。

“狀態。”

“解毒劑剩三分之一。”鄭月聲音極輕，“足夠兩個小時。”

“水分儲備還有三分之一。”徐晚緩慢抬頭，“能堅持到明天。”

唐煜點了下頭：“足夠。”

他話音很淡，卻在這片深不見底的溝壑里，讓人有一種幾乎荒謬的安全感。

徐晚呼了口氣，嗓子還啞：“要怎么走？”

唐煜抬眼看向前方那片陰暗。

“往里。”

“你們想活著出去，唯一辦法就是找到另一條通道。”

鄭月沒有應聲，只抬手把護目鏡重新推好。

她的臉在鏡片后看不清，只剩下一雙死水般的眼。

可她沒有拒絕。

三個人誰都沒再提“回頭”。

就像都心知肚明。

回頭是死，往前才有一絲活路。

短暫的沉默后。

唐煜率先抬腳，踏進那片深灰的通道。

腳下沙層極冷，像浸了鹽霜。

每一步都發出細碎的“咔”聲。

走了不過十幾米，鄭月忽然慢慢止住腳步。

“……看那邊。”

她聲音低到快散了，手指一寸寸抬起。

唐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右側的沙壁上，竟然嵌著一排極細的刻痕。

有的像被什么尖銳的工具一下一下削過，深淺不一，甚至還有一段被血跡浸過，褐紅色的陰影在孢子灰下若隱若現。

徐晚蹲下去，手指緩慢擦掉那層沙。

很快，更多東西顯露出來：幾根極簡的木棍，表面被粗糙地打磨過，前端綁著一點已經干透的藤條。

旁邊還有幾片扁平的骨質，像是剝了肉直接用石頭敲碎成片。

“這是什么？”

她聲音啞得近乎空白，像是分不清驚懼還是困惑。

唐煜沒有回答。

他只是俯身，目光在那些木棍和骨片上緩緩停了片刻。

這些東西看上去太原始了。

沒有任何金屬，沒有成型工藝，甚至連打磨都粗陋得像……

像是某個只學會用工具取火的人留下的。

可他們腳下，是孢子密度最高的死域。

這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鄭月也蹲下，伸指輕輕挑起一根木棍。

它已經干得發脆，剛一用力就在她指間斷開。

一股極淡的霉腥氣散出來，混著沙層的涼意，帶著一種極古怪的荒涼。

“這里曾有人。”

她聲音低啞，“可是誰？”

沒人回答她。

徐晚緩緩抬頭，望著那一小堆殘破得幾乎要化成灰的東西。

她眼底浮起一層極淺的顫意：“也許……不是人。”

唐煜抿了抿唇，沒接這話。

他只是伸手，從最干凈的一塊骨片上取下一點白色碎屑，緩緩裝進收納艙。

“收集樣本。”

“有用沒用回頭再說。”

鄭月也蹲下，把那些干裂的木棍一根根放進金屬袋。

徐晚沒吭聲，只是把幾片藤條和打磨石收進封閉罐里。

三個人一言不發，各自動作飛快，沙層在他們手指下發出極輕的“簌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