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走后。
偌大的皇極殿內只剩下朱厲和倪元璐二人。
崇禎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最終落在大殿深處一根蟠龍鎏金石柱的陰影里。
“駱養性。”
“臣在——”
一道高大身影自殿內鎏金石柱后走出。
崇禎疲憊地后靠在冰冷的龍椅上,蠟黃的手指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說說吧,朱純臣那廝…吐了多少?”
駱養性的聲音毫無起伏,冰冷如地底寒泉:
“回陛下。朱純臣咬死,居庸關失守后,乃其一人與闖逆暗通款曲,并無同黨。
臣已搜檢其府邸,未獲片紙只字。”
“呵……”崇禎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譏誚。
“如此說來,朱純臣是要一人……扛下了?”他渾濁的眼珠里,是毫不掩飾的懷疑。。
“臣已著人‘好生伺候’,料想……快了。”
駱養性垂首,話語中的血腥意味在死寂的大殿中彌漫。
“罷了。”崇禎不耐地揮了揮手,如同驅趕一只蒼蠅,“有信兒了再來報。”
“臣遵旨。”駱養性躬身行禮,影子般悄然退入殿柱后的陰影,消失不見。
殿內重歸死寂,唯有更漏滴答。
“太子、倪元璐。”崇禎在駱養性走后開口。
“如今此間事了,外患雖已解決,但內憂尚在。”
崇禎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龍椅扶手,聲音愈發低沉,如同自言自語:
“朕知道,這次叛亂的,肯定不止是朱純臣一人。
只不過,若胡亂抓捕大臣,恐會人心動蕩。
想必你二人心里已經有了大致猜測,不妨說與朕聽聽…”
崇禎話音落下,朱厲二人對視一眼,顯然都不知道崇禎打的什么算盤。
難不成…陛下真的這么信任自己?不怕自己借機清除政敵?
正當倪元璐心中暗自思考時,朱厲率先向前一步,開口說道:
“父皇,兒臣認為,內閣首輔魏藻德嫌疑頗深,還望父皇明查。”
“魏藻德么…”崇禎微微皺眉。
“烺兒…自你‘天啟’一夢之后,朕便一直派人監視魏藻德。
可這些時日,魏藻德閉門謝客,深居簡出,書信斷絕,形同枯木!
可北京城中稱病不出者,豈止他一人?
難道……要朕僅憑你一句‘可疑’,便將當朝首輔下詔獄不成?!”
最后一句,已是厲聲詰問,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
倪元璐見勢不妙,連忙搶前一步,躬身說道: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心憂社稷,言語或有急切之處。
老臣以為,清查叛逆,確不宜操之過急。
駱指揮既已在審朱純臣,或可稍待,或能拔出蘿卜帶出泥。
但眼下當務之急……”
隨即,他話鋒一轉,語氣充滿懇切:
“乃是封賞功臣,以定軍心,以安天下!
北京城得以保全,全賴將士用命,忠良死節!
此戰之功若不速賞,恐寒了將士報國之心,反生枝節啊!”
崇禎緊繃的面皮微微松動,深陷的眼窩里閃過一絲思量。
倪元璐所言,老成持重。
清洗固然要快,但若因此激起朝野動蕩,得不償失……
他疲憊地闔了下眼,復又睜開,目光如鉤,落在倪元璐臉上:
“倪卿……既提封賞,想必……心中已有腹稿?”
“陛下圣明。”倪元璐躬身,聲音平穩有力,在空曠大殿中清晰回蕩:
“老臣以為,此戰首功,當屬……提督京營戎政、襄城伯——李國楨!”
話音落定,崇禎瞳孔驟然一縮!
他本以為,倪元璐必會順勢將首功歸于太子,以固儲位!
萬沒想到,竟推了李國楨出來?!但沒想到,他居然將第一功臣歸給了李國楨。
可他哪里知道,這正是朱厲入殿前與倪元璐密議之策。
朱厲深知,北京城一役,自己力挽狂瀾,于京營將士心中威望已如日中天。
若再居首功恐有畫蛇添足之嫌,徒惹崇禎猜忌更深!
倒不如將此“虛名”讓與李國楨,一則可稍安圣心,二則……
亦可借此將這位京營實權人物,更牢地綁上自己的戰車。
此刻,尚在宮門外焦頭爛額處置善后的李國楨,渾然不知一個天大的餡餅正砸向自己。
他不過是依太子令行事,竟成了“首功”!
崇禎的目光在朱厲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了許久。
似要穿透那恭謹的表象,看清其下的真實想法。
可最終,他搖了搖頭,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嗯……李國楨……確也……當得起。”
“但……”崇禎話音一轉,對著倪元璐問道:
“倪卿,你覺得,應該給李國禎賞些什么呢?”
“陛下…”倪元璐思慮片刻,試探說道:
“老臣以為,以城襄伯李國楨的軍功應加封‘襄城侯’。
亦或者,陛下也可大開恩典,封李國楨為‘襄國公……’
我大明文強武弱,想必陛下封賞一出,定可讓天下武將歸心…”
“文強武弱?”崇禎笑著搖了搖頭,“這話從你這文官頭子嘴里說出來可不太對味。”
隨即,他又看向朱厲,復而問道:
“烺兒,你覺得,該如何封賞李國楨?”
“父皇,兒臣覺得,時下流民起義四起,各地戰亂不斷。
不如依老師所言,破格封李國楨為‘襄國公’,借此籠絡天下武將之心…”
“嗯…烺兒與倪卿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
即使如此,那便依你二人所言。”崇禎微微點頭,算是同意了二人的建議。
“王承恩。”崇禎轉過頭,喚來了候在一旁的老太監。
“你且先記下來,晉李國楨為太子太保,特進光祿大夫,加封“襄國公”,賜丹書鐵券。
改授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兼任京營總督,總攝天下兵馬訓政。”
“遵旨——”王承恩說道。
“至于剩下的人如何封賞…王承恩你便和太子倪師二人商量吧。
朕實在是乏了,想休息一會。”
說著,崇禎便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可朱厲行禮后,依舊站在殿中,彷佛沒看見一旁拼命使眼色的老王。
崇禎站起身,面色帶著幾分不悅:
“烺兒?你可還有事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