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到街巷上，映照出幾道人影。

——刺客？

朱厲眼神微瞇，腳步不自覺停下。

向著遠方看去，那幾道身影依舊等候在巷口。

只是，那黑影身上的鎧甲，怎么那么熟悉。

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點點紅光。

“這不是京營的甲胄樣式么…”朱厲心中嘀咕。

“難不成魏藻德耐不住性子，想對我出手了？”

可隨后，朱厲微微搖頭。

以魏藻德的謹慎，斷然不會向自己出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魏藻德才一直沒給朱厲抓住把柄。

一直稱病在家，安心當他的空頭“首輔”。

想到此處，朱厲不由得有些好奇。

按理說，京營整頓之后，自己在京營中聲望頗高。

難不成是有一些按照對自己不滿？

可就算是不滿，也不能當街下殺手啊。

這些武將到底是多沒腦子才會這么做。

正當朱厲思索要不要轉頭逃跑之時，那幾道身影忽然傳出聲音：

“來人可是太子殿下？！”

他叫我太子殿下？！

看來這應該不是刺殺自己的，否則定然不會這么叫。

想到這里，朱厲應了一聲：

“正是孤在此，前方何人？”

聽到朱厲應聲，那幾道人影微微晃動，跪倒在地，聲音哽咽。

“京營旗下，阜成門罪兵參見太子殿下——”

“阜成門逃兵？”朱厲微微皺眉，大聲喊道：“朱明栩的部下？”

“回殿下，正是。”幾人跪著說道。

“爾等深夜前來所謂何事？按理說，這個時辰應當留在軍中才是。”朱厲不解問道。

今日早些時候，李國禎向朱厲提起了該如何處置這些降軍。

按照李國楨的想法，應當是斬首示眾，以正軍紀。

但朱厲認為，投降開門這件事不是一些小兵能決定的。

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了守城將領身上。

記得李國楨說，有個副將叫做張成。

在朱明栩開城門時與其發生爭執，憤然離去，轉而投奔了其他城門的戰斗中。

朱厲還特意叫李國楨獎賞此人，在軍中為其他人樹立個樣子。

至于這些小兵，朱厲則是告訴李國楨，好生教育一番，重新打亂編入各軍之中。

可如今，這些人為何出現在這里？

朱厲話音落下，其中一人緩緩抬頭，看那樣子約莫也有四十左右了。

“殿下…我等是特意溜出軍中，只為將此物交予殿下。”

說著，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卷攥得發皺的，有些染血的棉帛。

“這是何物？”

朱厲上前幾步，將那棉帛接過。

在靠近時，那老兵身子微微顫抖。

對于他們來說，太子殿下就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回、回殿下，這是將軍自刎前，留下的卷軸，命我等務必要交給殿下。”老兵哽咽說道。

“朱明栩留下的卷軸？”

朱厲說著，便將那卷棉帛緩緩打開，一行蒼勁有力的字跡漸漸出現：

太子殿下鈞鑒：

罪臣朱明栩，泣血頓首百拜。

阜成門失守，罪在明栩一人，萬死難辭其咎！

然開城之舉，實非本心，乃為奸賊所迫，進退維谷，刀俎魚肉耳！

奸賊者，成國公朱純臣也！此獠早懷貳心，暗通闖逆！

以我河北朱氏闔族百余口性命相挾，更脅以城上千余弟兄闔家老小之存亡！

言稱若明栩不遵其命，開城獻門，則闖軍破城之日，便將我朱氏與那守軍弟兄家小盡屠，雞犬不留！

其心之毒，甚于豺狼！

明栩一介微末守將，位卑力薄，上不能護社稷門庭，下不能保袍澤親族。

叔公指示親信朱才親至威逼，持朱純臣信物為證。

言闖逆已許朱純臣高官厚祿，京師陷落在即，頑抗徒增枉死！

殿下！明栩絕非畏死之人！

然思及白發高堂倚閭而望，稚子侄兒嗷嗷待哺，麾下弟兄父母妻兒倚門懸盼……

此身若死，不過污血一灘。

然則累及滿門親族、千余性命盡遭屠戮，明栩百世難贖，九泉之下亦無顏見列祖列宗！

萬般無奈，罪該萬死，唯開城門！

然此心此志，天地可鑒！開城非為求活，實為暫保親族弟兄一線生機！

罪臣自知闖賊李自成，梟獍之性，其言難信。

那朱明臣，更是狡猾至極，言而無信。

故此，明栩唯有作此血證，泣血上告：

成國公朱純臣，通敵賣國，罪不容誅！

其與闖逆勾結之細情，明栩所知有限，然其心昭然，其行可誅！

明栩自知罪孽深重，無顏立于天地，更愧對殿下信重！

唯有一死以謝國恩！

所望者，殿下明察秋毫，誅此國賊！

若念明栩一絲苦衷，萬乞……萬乞垂憐……

勿罪我河北朱氏無辜婦孺，勿罪阜成門被迫繳械之守軍弟兄！

彼等……

實不知情，皆為明栩所累！

血淚交迸，語無倫次，此身為燼，此心難安，魂歸于此，明栩亦難瞑目！

罪臣朱明栩絕筆

泣血于阜成門甕城之下

甲申年三月十八日夜

朱厲緩緩讀著朱明栩留下的信，手指緩緩攥緊棉帛。

原來，阜成門的事情經過，竟然是朱純臣這廝暗箱操作。

“該死！朱純臣你該死！”

朱厲用力將棉帛丟在地上，臉色被氣的漲紅。

“殿下……”那老卒重重磕在地上。

“我等追隨朱將軍多年，朱將軍斷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還望殿下明鑒！”

“還望殿下明鑒——”身后士卒齊齊說道。

“都起來吧……”朱厲聲音沙啞。

此刻，他心中恨不得立刻將朱純臣處死。

在這封絕筆信中，朱厲看到了一個守城將領在家族與國家之間苦苦扎掙。

朱厲仿佛透過棉帛，看見那朱明栩在書寫這封信是的絕望場景。

棉帛被朱明栩自刎的鮮血所沾染，已經干枯在表面上。

可是，朱明栩的死，是朱純臣一手逼迫的！

死的人不應該是這名年輕將領，他是整個河北朱家的棟梁，是朱家的希望！

是侄子的好叔叔，是母親的好兒子，是大明的好將軍！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活活被這奸賊逼死！

朱厲胸膛劇烈起伏，手掌越攥越緊。

他猛然抬頭，看向北鎮撫司的方向。

“你們！跟孤走！去北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