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的話讓王文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快步走到那堆橡木料前，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帶著毛刺的觸感，讓他心里咯噔一下。

“孫叔，您的意思是……這些料，我們請的師傅做不了？”

“不是做不了，是費工夫。”老孫頭搖了搖頭，看向那兩個一臉為難的木工師傅，“讓他們做，工錢得翻倍，時間也得加倍。你們這預算，怕是扛不住。”

兩個師傅也跟著點頭，年紀大的那個開口道：“王老板，孫師傅說的是實話。這紅橡木硬得很，光是把這板子刨平，就得花不少力氣。我們兩個人，一天也出不了幾件活。”

閣樓里，剛剛還因為找到寶藏而興奮的眾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現實的問題，赤裸裸地擺在面前。他們用極低的價格，買到了頂好的料，卻付不起把它變成成品的工錢。

王文林急得在原地打轉，嘴里不停地念叨：“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王叔，別急。”

李墨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去。

他走到那堆木料前，撿起一張粗砂紙，對著一塊木板的邊角，慢慢地打磨起來。

“師傅們工錢貴，時間緊，那我們就自己來。”

“自己來？”王文林愣住了，“小墨，你別開玩笑。我們這群人，誰會做木工活？再說了，你和晴晴馬上就要高考了，哪有這個時間？”

“我不是開玩笑。”李墨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王文林，又環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青葉角’，是我們大家的地方。如果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我們親手做的，那感覺會完全不一樣。”

他看向那群剛剛考完中考，臉上還帶著幾分茫然的孩子們。

“張小胖，吳莉，還有你們。中考結束了，暑假這么長，除了玩，想不想做點有意義的事？親手給自己，給未來的學弟學妹們，打造一個全新的學習空間？”

張小胖和吳莉他們對視了一眼，眼神里從最初的驚訝，慢慢變成了好奇和躍躍欲試。

“墨哥，我們……我們能行嗎？”張小胖有些不自信地問，他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手，實在很難和精細的木工活聯系起來。

“有孫爺爺在，有什么不行的？”李墨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老孫頭，“孫爺爺，您這位總教頭，愿不愿意收下我們這群笨徒弟？”

老孫頭一直沒說話，只是瞇著眼睛看著李墨。直到這時，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

“我那點手藝，早就想找人傳下去了。就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吃不吃得了這份苦。”

“吃得了！”張小胖第一個拍著胸脯喊道。

“我也沒問題！”吳莉也跟著表態。

孫亮站在人群里，雖然沒說話，但也重重地點了點頭。

王晴走到李墨身邊，拿起另一張砂紙，學著他的樣子，也開始打磨起來。她的動作很輕柔，但態度卻很堅決。

“我加入。”

王文林看著眼前這幅景象，看著女兒和李墨并肩站在一起，看著那群孩子眼里的光，他心里那股焦慮，忽然就散了。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這個地方，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商業項目。

他長出了一口氣，一拍大腿：“行！那就干！師傅們的工錢照付，讓他們負責開料和做框架這種技術活。剩下的打磨、上漆，我們自己包了！”

一場危機，就以這樣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變成了一場全民參與的共建活動。

第二天開始，“青葉角”的閣樓，就徹底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大工坊。

老孫頭成了當之無愧的總指揮。他把所有的孩子分成了幾個小組，有的負責用粗砂紙進行第一遍打磨，有的負責用細砂紙精加工，還有的負責清理木屑。

“手腕要穩，用力要勻！”

“順著木頭的紋路推，別來回亂搓！”

老孫頭的聲音在閣樓里回蕩，雖然嚴厲，但每個孩子都聽得格外認真。

張小胖脫掉了心愛的球鞋，光著膀子，戴著口罩，正費力地打磨著一條桌子腿。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和木屑混在一起，變成一道道灰色的印子，他卻渾然不覺，嘴里還跟旁邊的孫亮較著勁。

“你看我磨的，比你光滑！”

孫亮不服氣，也悶著頭，更賣力地干了起來。

吳莉則像個小管家，她把不同型號的砂紙分門別類地放好，還拿了個小本子，記錄著每天完成的進度。

整個閣樓里，彌漫著橡木特有的清香，混合著少年們的汗水味。

電鉆聲、砂紙摩擦聲、孩子們的說笑聲，交織成了一首獨一無二的，關于創造的交響曲。

李墨和王晴沒有負責最基礎的打磨工作。他們拿著圖紙，跟在木工師傅身后，負責設計上的溝通和細節的把控。

“師傅，這個書架的轉角，我們想做成圓弧形的，這樣不容易磕到。”

“還有吊燈的位置，我們量過了，裝在這里，光線能覆蓋最大的區域。”

兩人湊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一個吊燈的安裝方案。距離很近，李墨甚至能聞到王晴發梢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他一抬頭，正好對上她看過來的視線。

少女的眼睛在漫天飛舞的木屑中，亮得像星星。

她沖他笑了笑，臉頰上沾了一點灰塵，像一只可愛的小花貓。

李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趙紅霞提著一箱冰鎮汽水走上閣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她的兒子孫亮，正和一群孩子坐在一塊木板上，雖然弄得灰頭土臉，但眼神里卻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專注和快樂。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她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把汽水悄悄地放在門口，然后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經過幾天的奮戰，第一張完全由他們自己打磨、組裝的書桌，終于誕生了。

它被擺在閣樓的正中央。橡木的紋理在燈光下，呈現出溫潤的光澤。

邊角被打磨得圓潤光滑，雖然比不上工廠里出來的那么完美，但用手撫摸上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獨屬于手作的溫度和質感。

孩子們圍著這張桌子，你摸摸這里，我敲敲那里，臉上全是無法掩飾的驕傲和喜悅。

“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張小胖的聲音里帶著顫音。

這張桌子，比他考過的任何一次一百分，都讓他有成就感。

閣樓的改造，因為這場全員參與的“手工課”，進度反而加快了。

為了騰出更多的操作空間，李墨和王晴開始清理閣樓最深處的那個角落，那里堆放著王文林多年來積攢的各種雜物。

在一堆舊報紙和空紙箱下面，李墨搬開一個沉重的木箱，發現里面裝的，竟然是一摞摞用牛皮紙包好的舊雜志。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包，一本封面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的雜志，出現在他眼前。

《收獲》，1985年，第三期。

李墨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繼續翻看，又發現了《當代》、《十月》、《人民文學》……幾乎囊括了八十年代所有知名的文學期刊，而且很多都是創刊號或者有重要作品發表的期數。

這些在后世被炒到天價的絕版雜志，此刻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躺在箱子里，像一個被遺忘的寶藏。

王晴也湊了過來，看著這些充滿年代感的雜志，眼神里充滿了驚喜。

李墨抬起頭，看著窗外老街的黃昏，一個比單純打造自習室，更宏大，也更有文化品位的想法，在他的腦海里，油然而生。

這個“青葉角”，或許可以成為比他想象中更有分量的地方。

但他知道要實現這個想法，首先得讓王叔叔心甘情愿地，將他珍藏了半生的青春“割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