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雅、貝拉和馬爾斯三人在下方警戒，仰頭望著那片深邃的黑暗，等待著。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鐘，都伴隨著風聲在空巷中的呼嘯。終于，在鐘樓的頂端，護欄的邊緣，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是陳放。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眺望著城市的某個方向。

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才從上方飄落下來，不響，卻異常清晰。

“在城市的東北角，靠近哭泣沼澤的那片區(qū)域。”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的緊繃，“所有的人……都在那里。”

薇雅和貝拉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馬爾斯則握緊了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貝拉的推測，那個最壞的可能，變成了現(xiàn)實。大祭司桑德斯，那個藏在迷霧背后的瘋子，真的操控了全城的人。

陳放的身影從鐘樓上一躍而下，利用墻體上的一些凸起作為落腳點，不斷減緩下墜的速度，最后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三人面前。

他站穩(wěn)身體，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發(fā)白。“他們排成了很長的隊伍，很整齊，正在朝著沼澤的中心地帶移動。”他語速很快，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我看到桑德斯了，他就在隊伍的最前面。”

薇雅的心猛地一揪，她上前一步，聲音里透著一股焦急。“我們得快點！他想對所有市民下手！”

四人不再猶豫，立刻轉(zhuǎn)身，朝著陳放所指的東北方向全速奔去。他們穿行在空無一人的街巷里，像四道無聲的影子。

越是靠近城區(qū)的邊緣，沿途的景象就越是讓人心頭發(fā)沉。他們看到一扇敞開的房門前，地上掉著一只縫制粗糙的布偶，布偶的一只眼睛是用紐扣做的，此刻已經(jīng)脫落，只留下一個黑色的線頭。在一處巷子的拐角，一張信紙被風吹得貼在濕漉漉的墻上，上面用墨水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字跡因為主人的顫抖而顯得模糊不清：“……如果我回不來，請告訴安娜……”后面的話語被一大片暈開的墨跡所覆蓋。

這些細小的、被遺棄的物件，像一根根針，扎在每個人的心里。它們無聲地訴說著，在那些市民被詛咒完全控制之前，曾經(jīng)有過的掙扎、恐懼和最后的絕望。

終于，他們跑出了城區(qū)的范圍。一股混合著潮濕泥土和腐爛植物的獨特腥味迎面而來，那是哭泣沼澤的味道。

四人尋了一處地勢稍高的小丘，躲在茂密的灌木叢后，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望向前方。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就在不遠處的沼澤岸邊，用不知名的黑色石頭和朽木，搭建起了一座簡陋而巨大的祭壇。祭壇上空無一物，卻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心悸的邪惡氣息。而在祭壇的前方，那片一望無際的泥濘沼澤里，站滿了人。成千上萬的人，密密麻麻，肩并著肩，一直延伸到黑暗的遠方。他們?nèi)家粍硬粍樱婵壮缐姆较颍凵窨斩矗路鹗且痪呔弑怀樽吡遂`魂的軀殼，被隨意地插在這片泥沼之中。

冷風吹過，人群中沒有任何反應，只有他們身上單薄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

距離太遠了，他們看不清祭壇上是否有人，也看不清那些市民的具體情況。

陳放沒有說話，他從腰間的一個布袋里，拿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樸銅鏡，鏡子的背面是八卦圖案。他將銅鏡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在鏡面之上輕輕一抹，同時口中低聲念誦了幾句簡短而拗口的音節(jié)。

鏡子還真就是那塊先天八卦鏡。但是現(xiàn)在只能當作一個法術(shù)的媒介使用。

道術(shù)“云光鏡”，可以用來遠距離觀察。

鏡面中原本模糊的景象，瞬間變得清晰起來，仿佛將遠方的沼澤地直接拉到了他的眼前。

鏡子里，他看到了站在最前排的一個中年男人。那個男人身材微胖，穿著一身還算體面的衣服，但此刻渾身都沾滿了泥漿。突然，他僵硬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竟然透出了一絲光亮，那是屬于活人的、極度恐懼和哀求的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他滿是污泥的臉上沖刷出兩道痕跡。他的嘴唇在無聲地開合，陳放能清楚地辨認出那兩個字的口型——救命。

然而，他的雙腿卻像是不屬于自己一樣，僵硬地抬起，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走進了那片漆黑的沼澤。

冰冷黏稠的淤泥，瞬間沒過了他的腳踝，然后是小腿、膝蓋……男人的臉上，絕望的神情愈發(fā)濃重，淚水流淌得更兇了，可他的身體卻依舊在機械地向前走，一步，又一步。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不是不想，而是發(fā)不出來。他只能清醒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拖入死亡的深淵。

泥水很快漫過了他的腰部，胸口，最后淹沒到他的脖子。他艱難地仰起頭，似乎想最后再看一眼這個灰暗的世界。

最終，他的頭頂也徹底被黑色的淤泥吞沒。一串氣泡從水下冒出，咕嚕幾下，便徹底平息。

一個人，就這么消失了。

緊接著，他身后那個空出來的位置，被第二個人補上。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她同樣流著淚，同樣絕望地、不受控制地，邁開了走向死亡的腳步。

一個，接著一個，像是一場沉默而有序的處刑。

陳放握著云光鏡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發(fā)白。他緩緩放下銅鏡，轉(zhuǎn)過頭，目光掃過身后同樣面色慘白、身體僵硬的同伴。

他的聲音很低，卻像是在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帶著一種冰冷的、刻骨的恨意。

“那個畜生……他在獻祭全城的人！”

那句話很輕，幾乎被風吹散，但又像一塊冰，砸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薇雅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周身原本若有若無的圣光，此刻變得清晰可見，卻很不穩(wěn)定地閃爍著，像一盞風中的殘燭。她放在身側(cè)的手下意識地握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她轉(zhuǎn)過頭看著陳放，嘴唇動了動，聲音有些發(f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