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陽改向歷史?
書名: 度夢歸作者名: 款款獨行不致傾溢本章字數: 4551字更新時間: 2025-06-20 03:55:25
永隆帝終究沒能熬過那個肅殺的冬天。龍馭上賓的喪鐘敲響,回蕩在覆蓋著厚厚積雪的皇城上空,帶著一種沉悶的、終結一切舊時代的回音。賀軒轅,那個在血與火中淬煉出帝王雛形的少年,在靈前接過了沉重的傳國玉璽。他披上玄黑底繡金龍的袞服,頭戴十二旒冠冕,一步步踏上那至高無上的金鑾寶座。當他轉身,目光掃過階下匍匐的群臣時,那雙眼睛里的銳利已被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威儀所取代。
順世祖的時代,正式開啟。
先帝駕崩前,曾于病榻之上,用枯槁的手緊緊抓住賀軒轅的手腕,渾濁的眼睛里是最后的清明與囑托:“牧家……只剩那丫頭了……她……是皇后的命格……也唯有她……能穩住牧家舊部的心……護住你……”氣若游絲,卻字字千鈞。這是先帝對摯友的最后交代,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遺產。
三年國孝,肅穆而漫長。朝堂之上暗流涌動,各方勢力在新帝的沉默與鐵腕下試探、碰撞、蟄伏。牧裕瑤在賀朝陽長公主——如今已是昭陽大長公主——近乎嚴苛的教導下,早已褪盡了最后一絲少女的柔軟。她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名劍,光華內斂,鋒芒隱現。她學習政務,梳理人脈,沉默地注視著朝堂的每一次起伏。賀軒轅需要她,不僅因為她是先帝指定的皇后人選,更因為她是連接那支依舊忠于牧家血脈、如今由牧梁齊在北境浴血拼殺凝聚起來的強悍邊軍的唯一紐帶。
孝期一滿,封后大典便以最快的速度提上日程。這既是新帝穩固朝綱、安撫軍心的必要之舉,也是某種塵埃落定的宣告。
牧梁齊被緊急從風雪彌漫的北境召回。當他身著嶄新的、象征著一路血戰搏殺而來的四品武將袍服,踏入闊別多年、依舊殘留著昔日榮耀與血腥氣息的京城時,他的氣質已與當年那個烈火般的少年判若兩人。風霜在他臉上刻下粗糲的痕跡,眼神如北地的寒鐵,沉靜、冰冷,蘊藏著駭人的力量。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庇護的遺孤,而是手握兵權、足以讓任何人側目的新銳將領。賀軒轅在御書房單獨召見了他,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君臣之間無聲的默契與托付。賀軒轅需要的不只是皇后,更需要一個能在朝堂之外、軍旅之中,與他并肩而立、震懾四方的至交與臂膀——牧梁齊,就是最鋒利的那把刀。
太后,曾經的皇后,對牧裕瑤成為兒媳,是真心實意的滿意與憐惜。她看著牧裕瑤長大,深知牧家遭逢巨變后這女孩兒承受了多少,又變得如何堅韌。她拉著牧裕瑤的手,眼中含淚:“好孩子,苦盡甘來了。以后這宮里,就是你的家。”牧裕瑤垂首謝恩,姿態恭謹溫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無波無瀾的冰湖。
封后大典,極盡隆重奢華。金鑾殿內外,紅毯鋪地,旌旗招展,禮樂喧天。文武百官按品階肅立,華服冠冕,氣象萬千。賀軒轅高坐龍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露出冷硬的下頜線。牧裕瑤身著繁復華麗到無以復加的皇后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珠翠環繞,寶光璀璨,一步步踏著莊重的禮樂,在宮娥內侍的簇擁下,緩緩走向那象征著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她的面容在厚重的妝容和珠簾后,美得驚人,卻也冷得毫無生氣,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樓轅和黃角,作為有資格參與大典的臣子,也站在百官隊列之中。樓轅的位置稍靠前,能清晰看到帝后二人的側影。他看著牧裕瑤那毫無溫度的背影,又看向龍椅上威儀深重的賀軒轅,心中五味雜陳。歷史似乎在按部就班地推進:賀軒轅登基,牧裕瑤封后,牧梁齊掌軍……可牧家那場未解的慘案,如同一個巨大的、流著膿血的瘡疤,始終橫亙在這一切看似“順遂”的軌跡之下。他的目光掃過站在武將前列、身姿挺拔如松的牧梁齊,那沉寂如淵的眼神,讓他心底陣陣發寒。這真的還是他“熟知”的歷史嗎?
黃角的位置在文官隊列中較為靠后,他微微垂著頭,寬大的朝服袖袍下,手指卻在不易察覺地輕輕彈動。他并非在行禮,而是在通過指尖的細微動作,激活并調整著大腦中芯片的掃描模式。如此盛大的典禮,匯聚了帝國最高權力核心和難以計數的生命能量場,正是收集“本底數據”的絕佳機會。同時,他的“視線”警惕地掃視著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藻井和懸掛的裝飾物。一種莫名的、源自芯片深層預警機制的不安感,如同細微的電流,在他意識中竄動。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這輝煌的儀式下,無聲地醞釀。
冗長的儀式進行到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環:皇后接受金冊金寶,正式確立名分。禮官高亢悠長的唱喏聲在大殿中回蕩。
就在此時!
“嘎吱——嘣!”
一聲刺耳欲裂的木頭斷裂聲,如同驚雷般驟然炸響,瞬間壓過了莊嚴的禮樂!緊接著是重物高速下墜的恐怖呼嘯!
所有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驚恐的目光齊刷刷向上望去!
只見懸掛在金鑾寶座正上方、象征著皇家威儀的巨型金絲楠木闌額,竟毫無征兆地從中斷裂!沉重的木梁帶著斷裂茬口猙獰的木刺,如同一條垂死的巨龍,朝著下方正垂首準備接受金冊的牧裕瑤,以及距離她不遠的昭陽大長公主賀朝陽的頭頂,狠狠砸落!
“皇后!”
“長公主殿下!”
驚呼聲、尖叫聲瞬間撕裂了大殿的肅穆!侍衛們本能地想要撲上,但事發太過突然,距離也太近!
千鈞一發之際!
站在牧裕瑤側后方的賀朝陽,仿佛早已預知一般,猛地向前一步!她沒有去看那砸向自己的死亡陰影,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站在她斜前方的牧裕瑤推了出去!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沉重的闌額帶著萬鈞之力,狠狠砸在了賀朝陽剛才站立的位置!巨大的沖擊力讓堅硬的金磚地面都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碎裂的木屑和粉塵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
賀朝陽因為用力推人,自己也失去了平衡,踉蹌著摔倒在地,華貴的宮裝沾滿了灰塵,發髻散亂,幾縷發絲垂落下來。而牧裕瑤被她這一推,驚險地避開了致命一擊,只是被飛濺的木屑劃破了華麗的翟衣袖子,在宮娥的攙扶下驚魂未定地站穩。
死寂。
整個金鑾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粉塵在透過高窗的光柱中緩緩飄落。
賀軒轅猛地從龍椅上站起,冕旒劇烈晃動,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震怒與后怕,目光如電般掃視全場,最后死死盯住那斷裂墜地的闌額,聲音如同寒冰:“查!給朕徹查!今日值守工部、內務府之人,全部拿下!”
侍衛們這才如夢初醒,蜂擁而上,將摔倒在地的賀朝陽扶起,并迅速將驚魂未定的牧裕瑤護在中間。賀朝陽在侍女的攙扶下站直身體,她抬手隨意地拂開遮擋視線的發絲,動作間帶著一種與方才驚險全然不符的平靜,甚至……冷漠。她的目光沒有看向驚魂未定的牧裕瑤,也沒有看向震怒的賀軒轅,反而越過人群,若有所思地、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那斷裂的闌額,隨即垂下眼簾,仿佛剛才那舍身相救的驚險一幕從未發生。
樓轅站在人群中,臉色慘白如紙,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史書上的那一行冰冷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燙在他的意識里:“昭陽大長公主賀朝陽,于順世祖元年封后大典日,為護皇后牧氏,歿于墜闌之禍!”
死了!她本該死了!被這該死的闌額砸死!用自己的命換牧裕瑤的命!這是板上釘釘的歷史!
可現在……她活著!雖然狼狽,但毫發無傷!
歷史……又一次,在他眼前,被徹底撕裂了!他賴以生存、苦苦支撐的“劇本”,徹底崩碎了!巨大的恐慌和荒謬感幾乎將他淹沒。他該怎么辦?他還能回去嗎?
而在人群后方,黃角那雙清亮的眼睛里,同樣翻涌著驚濤駭浪。他袖中的手指早已停止了彈動。就在闌額斷裂下墜的瞬間,他腦中的芯片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幾乎撕裂他意識的尖銳警報!
“高濃度時空能量爆發!坐標鎖定!能量性質:破壞性扭曲!與永隆六年鎮國將軍府慘案殘留頻譜相似度:87.6%!非自然斷裂!結構內部檢測到異常逆熵排列及微時空褶皺!”
不是意外!絕不是意外!這闌額的斷裂,蘊含著超越這個時代理解的、恐怖的時空力量!這股力量,與牧家慘案如出一轍!它剛剛試圖抹殺的,是歷史上本應死去的賀朝陽!
混亂中,黃角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紛亂的人群和飄散的粉塵,精準地捕捉到了同樣面無人色、眼神空洞的樓轅。那少年臉上的驚駭欲絕和信仰崩塌的茫然,是如此熟悉!如此……不像一個單純的“古人”!
一絲冰冷的、帶著巨大危機感的明悟,如同閃電般劈開了黃角十年的迷霧:
不止我一個!
這個叫樓轅的少年……他也是!
而且,我們都被卷入了同一場……針對歷史軌跡的、可怕的“修正”或“篡改”!
第二天,天色陰沉。昨夜封后大典的喧囂和驚魂似乎還未散去,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種壓抑的寂靜中。賀軒轅震怒之下,工部和內務府的相關人等已被下獄,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查不出什么。那闌額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年年檢修,怎會無故斷裂?
昭陽大長公主賀朝陽的寢宮——長樂宮,卻顯得異常安靜。宮人們屏息凝神,走路都踮著腳尖。昨夜公主受驚,今日謝絕一切探望,只在宮內靜養。
然而,就在這詭異的寧靜中,兩個本不該在此刻出現在這里的身影,卻幾乎同時,以不同的理由,接近了長樂宮前那片狼藉的現場。
樓轅是憑著“記錄宮廷建筑形制以備修繕”的由頭,磨了負責清理現場的工部小吏許久,才得以靠近那片被御林軍暫時封鎖的區域。他蹲在巨大的闌額碎片旁,手指顫抖著撫過斷裂的茬口。木茬新鮮,斷裂面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并非完全受力脆斷的紋理,仿佛內部結構被某種力量瞬間“瓦解”了。他拿出炭筆和紙,瘋狂地勾勒著斷裂面的形態,記錄著木頭的紋理和周圍散落的每一塊碎片的位置,試圖用他歷史學家的方式,抓住這“歷史偏差”的蛛絲馬跡。他的手在抖,心在狂跳,賀朝陽活著這個事實,像巨石壓在他胸口。
而黃角,則頂著“觀測昨日天象異動是否與宮闈不寧有關”的名頭,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現場。他穿著那身靛青色的欽天監官袍,手里托著個古樸的羅盤,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寸地面,每一塊碎片。他看似隨意地踱步,寬大的袖袍拂過地面,袍袖的內襯里,微不可察的傳感器正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殘留的、肉眼不可見的能量粒子。他的“視線”在芯片的輔助下,穿透木質的表層,分析著內部分子結構的異常排列。那斷裂核心區域檢測到的、微小的時空褶皺痕跡,讓他背脊發涼。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各自忙碌,互不打擾,氣氛卻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空氣中彌漫著未散的粉塵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屬于“異常”的氣息。
突然,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碎木屑。
樓轅的目光無意中追隨著其中一片飄飛的木屑,落向長樂宮緊閉的窗欞。
就在那一瞬間!
窗戶的縫隙里,似乎有一雙眼睛!
不是宮人好奇的窺探。那眼神……空洞,冰冷,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仿佛穿透了窗紙,穿透了距離,直直地落在了樓轅和黃角身上!更準確地說,落在了他們正在研究的、那斷裂的闌額之上!
樓轅渾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他猛地抬頭,那窗戶縫隙里的眼睛卻瞬間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與此同時,黃角袖中的手指也驟然收緊!芯片的被動生命掃描儀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注視,并反饋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數據:
目標:長樂宮內窗后個體。
生命體征:符合人類基準。
精神波動頻譜:異常!高頻紊亂疊加絕對低頻沉寂!模式匹配……無符合記錄!警告:非典型意識狀態!
那不是賀朝陽的眼神!或者說……不完全是!
黃角猛地轉頭,恰好與同樣驚駭望來的樓轅視線在空中相撞!
電光石火間,無需言語。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濤駭浪和難以置信的猜測:
昨夜活下來的賀朝陽……還是原來的賀朝陽嗎?
那墜落的闌額,改變的難道僅僅是一個人的生死?
還是說……它砸開的,是通往更深、更黑暗未知的大門?
長樂宮內。
賀朝陽獨自坐在梳妝臺前,銅鏡模糊地映出她蒼白而毫無表情的臉。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自己光潔的額頭——那里,本應是昨夜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地方。
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拉扯出一個極其細微、卻又冰冷詭異到令人骨髓發寒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