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中秋與國慶假期連著放，拼湊出一個長達8天的小長假。對剛踏入社會的兆輝而言，這是工作后的第一個黃金周。招娣的心，早已提前飛越了一百八十公里的距離，撲向了那座臨海的城市。

抵達深圳北站時，晚高峰的潮汐正達到頂點。招娣鉆進一輛滴滴，瞬間便被裹挾入望不到頭的車流之中，寸步難行。

“路上實在太堵了。”她給兆輝發去信息，語氣帶著舟車勞頓的疲憊和一絲無人相迎的失落。

“沒事，我還沒下班呢，你晚一點到也無所謂。”兆輝的回復很快跳出來，像一帖小小的安慰劑。

招娣沒再回復，只是側頭望向窗外。鋼鐵洪流停滯不前，尾燈的紅光連成一片，灼燒著人的耐心。她低下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瀏覽著那些色彩斑斕的服裝設計圖，試圖將躁動的心緒按捺下去。

到達酒店時，天色已徹底沉暗。兆輝仍被困在路上。招娣獨自辦理了入住，背著行囊走進空曠的標準間。房門在身后合攏，她下意識地反鎖，咔噠一聲輕響，在過分的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一種獨處陌生空間的微渺懼意悄然襲來。她給兆輝發去房間號，隨即蜷上床，抱起一個柔軟的抱枕，將自己埋進手機方寸之間的光亮里。

大約半小時后，清脆的敲門聲終于響起，伴著門外那聲熟悉的：“是我。”

招娣像只受驚后又雀躍的鳥兒，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著腳便跑去開門。兆輝剛踏進房間，帶著一身風塵和室外悶熱的空氣，她便立刻撲上去，手臂環住他的脖頸，聲音里帶著如釋重負的依賴：“你總算來了。”

“這么想我？”兆輝輕笑，背上還挎著個小背包，雙手自然地回抱住她纖細的腰身。

“一個人待在這房間，有點……害怕。”她的聲音悶在他肩頭，帶著點幽幽的委屈。

“今天全深圳的人都出來了，堵得不行。”兆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動作輕柔，“我先放下包。”

招娣這才松開手臂。兆輝將背包擱在桌上，回頭問：“晚上想吃什么？”

招娣攤開手，一臉倦怠：“不知道。附近隨便看看有什么吃的吧，一路折騰過來好累，不想走遠了。”

“行，那就在附近轉轉。”兆輝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取下房卡，一同走出了房間。

酒店外行人寥落。這里是工業區，假期里，許多異鄉人早已返鄉，留下大片的寂靜。兩人在街角找了家尋常餐館，隨意點了兩份套餐，草草解決了晚餐。

返回房間，各自洗完澡，時間已滑向十點多。水汽氤氳的浴室門打開，兆輝走出來，赤著上身，腰間圍著一條白色浴巾，發梢還在不斷滴著水珠。他用毛巾胡亂擦著頭發。

“明天還得早起，要不……今晚早點睡？”他看向早已洗好、正側臥在床上刷手機的招娣。

“行吧，我也挺累的。”招娣從善如流地將手機放到床頭柜上，目光落在他濕漉漉的頭發上，“你不用吹一下頭發嗎？”

“現在就吹。”他折返浴室，吹風機的嗡鳴聲立刻響起。不一會兒，他再次出來，頭發已然干爽。他掀開被子鉆到招娣身旁，“那我關燈了？”

“關吧。”招娣眨了眨眼。

兆輝伸手按滅燈光，房間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沉默在黑暗中無限蔓延，呼吸聲變得清晰可聞。

“你睡著了？”許久，招娣的聲音輕輕劃破寂靜。

“沒呢。”兆輝的聲音立刻響起，同樣清醒，“你睡不著？”

“有一點。”她承認，聲音里帶著一絲猶豫。

“我也是。”他答得干脆。

“你是在想什么嗎？”招娣在黑暗中向他那邊挪近了一點，體溫若有似無地傳遞過去。

“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不是跟你想的一樣。”兆輝側過頭，朝向她的方向，盡管彼此看不清表情。

“那你說說看。”招娣伸出手，指尖在黑暗中觸碰到他的臉頰，皮膚溫熱。

“要不……我們看部電影吧？”兆輝提議，語氣里藏著一點故作的隨意。

“看什么電影？”招娣的聲音里帶著好奇，又仿佛已預料到什么。

“當然是……看適合此情此景看的電影。”他語帶暗示，笑意隱約。

招娣在黑暗中靜默片刻，只輕聲回了一個字：“好。”

“那我找找。”兆輝說著，伸手打開了床頭燈。

柔和的光線瞬間驅散黑暗。招娣下意識地瞇了瞇眼，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你臉都紅了。”兆輝回頭看她，眼神帶著笑意。

“可能是房間太熱了。”招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感受到微熱的溫度，“我們看什么？”

“等下，我搜搜。”兆輝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的側臉。片刻，他將手機屏幕轉向她，“這部怎么樣？”

招娣瞥了一眼片名和封面，心照不宣地說：“我沒看過，你決定吧。”

“那就它了。”兆輝在她身邊坐下，點開了播放鍵。

影片的開頭旋律在房間里低回。然而沒看多久，兆輝的心思便顯然不在屏幕上了。他的手臂環過來，指尖帶著試探的溫度。招娣沒有拒絕，反而微微仰起頭。很快，兩人的呼吸交織，唇齒纏綿，屏幕上的光影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

翌日清晨，招娣在兆輝洗漱的細微聲響中醒來。她赤腳下床，走到浴室門口，從身后抱住他，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脊背上。

“我剛查了路線，”兆輝含著牙刷，聲音有些含糊，“去大梅沙的路已經開始堵了，我們得早點出發。”他漱了漱口，繼續說，“你也快點洗漱吧。”

兩人在酒店附近匆匆吃了早餐，便攔下一輛滴滴駛向大梅沙。國慶節的深圳，宛如一個巨大的沸騰的容器。車流蠕動，人潮洶涌。當他們終于抵達海邊時，眼前的景象堪稱壯觀——偌大的海灘，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覆蓋，如同鍋中翻滾的餃子，喧鬧聲浪幾乎要蓋過海潮。

他們在沙灘邊的商店買了泳衣，然后毫不猶豫地扎進了那片沸騰的歡樂海洋。那一整天，陽光、海浪、細沙，還有身邊人的笑聲，都被鏡頭貪婪地捕捉。中午，隨意吃了些沙灘小吃果腹，直到下午，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返程的路途，比來時更為艱巨。從大梅沙通往市區的道路徹底淪陷，車輛寸步難行，許多人棄車步行。他們打不到車，公交車也陷在長龍里動彈不得。無奈，兩人只能隨著人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直到交通稍有緩解，才勉強擠上一輛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

此時，夕陽正緩緩西沉，暖金色的余暉透過車窗，灑在招娣疲憊卻滿足的臉上。她將頭輕輕靠在兆輝肩頭，微閉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構成一幅靜謐而溫暖的畫面。

兆輝悄悄拿出手機，調整角度，拍下了兩張自拍。

“不要，好丑。”招娣突然察覺，下意識抬手捂臉。

兆輝點開照片遞給她看：“這不挺好的嗎？”

“曬了一天，黑了不少。”招娣仔細放大照片端詳，語氣里帶著點女孩兒特有的嬌嗔。

回到酒店時，天已墨黑。原本四十多分鐘的車程，他們耗費了三個多小時。兩人在附近的超市買了零食、水果、水和一瓶低度的預調雞尾酒，像是要慰藉這一日的奔波。

洗完澡，兆輝靠在床頭玩手機，招娣則在衛生間里搓洗著當日換下的衣物。水聲嘩嘩。

“中秋你回家嗎？”兆輝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我媽回去一趟，我也一起回去，可能中秋當天回。”招娣一邊揉搓著泳衣一邊回答。

水流聲繼續響了一會兒，然后，兆輝的聲音再次清晰地傳來，穿透水聲：“過完中秋，你來一趟我家吧。”

招娣搓洗的動作驀地停住。小小的房間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水龍頭滴答的水聲。那句話她聽得真切，心口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幾乎是不敢置信地，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聲音微微提高：“你說什么？”

“我說，”兆輝的聲音平穩而清晰，重復了一遍，“過完中秋，你來一趟我家吧。”

泳衣在手中被重新揉搓起來，泡沫細膩。招娣低著頭，嘴角卻無法抑制地、一點點地向上彎起，形成一個甜蜜的弧度。她對著嘩嘩的水流，輕輕地、鄭重地回應：

“好。”

衣服洗完晾好，已近夜里十一點。招娣拿出那瓶冰鎮的雞尾酒，擰開，仰頭喝了一小口，微甜的酒精氣息在口中漫開。她像一尾靈活的魚，一下子鉆進了兆輝溫暖的被窩，帶著沐浴后的清香和一絲酒意，親昵地、試探地，喚了一聲：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