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清涼被正午的驕陽寸寸蒸騰，暑氣如同黏稠的潮水，無聲無息地漫上來，裹挾住每一個毛孔。梧桐山的綠意仍在，卻失了清晨的鮮活，變得沉甸甸的。招娣和兆輝還未及山頂，便被這無孔不入的燥熱逼退了興致，汗水浸濕了后背，黏膩不堪。兩人循原路折返，抵達山腳時，已是日頭最盛的晌午。

就近鉆進一家冷氣充足的奶茶店，冰涼的空氣瞬間包裹上來，像一頭扎進沁涼的泉水。招娣咬著吸管，冰奶茶的甜膩稍稍壓下了喉間的干渴。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了片刻，她忽然抬起頭，目光落在兆輝擱在桌面的手機上，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

“你怎么看……男女朋友互相看手機這件事？”

兆輝聞言，指尖無意識地在手機冰涼的殼上敲了敲，隨即拿起它，語氣顯得自然而坦蕩：“既然在一起了，手機當然可以互相看啊。”他抬眼看向招娣，帶著點探究，“怎么？你想看我的？”

“你敢給我看嗎？”招娣身體微微前傾，脖頸拉出一道纖細的曲線，目光里帶著挑釁和試探。

“想看就拿去唄。”兆輝爽快地把手機推到桌子中央，屏幕朝上，一副毫無保留的姿態(tài)。

“哈哈，那我看看，”招娣像是被鼓舞了，也把自己的手機放到兆輝面前，“你也可以看我的。”

“我看不看都無所謂呀。”兆輝嘴上這樣說著，目光轉(zhuǎn)向窗外被烈日炙烤的街道，然而不過片刻，他極其自然地伸手，將招娣那部小巧的手機拿在了手中。

幾乎是同時，兩人異口同聲，將手中的手機屏幕朝向?qū)Ψ剑?

“解鎖。”

指尖劃過屏幕，解鎖的微光一閃而過。沒有多余的言語，兩人默契地低下頭，指尖滑動，徑直點開了那個綠色的、承載著無數(shù)秘密的微信圖標。

“真沒意思，”招娣劃拉著兆輝的微信界面，語氣帶著點意興闌珊的抱怨，“怎么全是工作群和公眾號推送。”

“置頂?shù)哪莻€就不是。”兆輝已經(jīng)飛快地掃了幾眼招娣的聊天列表，大多是姐妹家人的群聊和幾個閨蜜的對話，他很快便將手機放回桌面，姿態(tài)放松。

“算你還有點良心。”招娣斜睨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她的對話框，被他設(shè)置了置頂。她繼續(xù)往下滑動，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一個個頭像。

忽然，一個女性化的頭像跳入眼簾。聊天記錄顯示，就在這兩天，還有往來。她的指尖頓住，點了進去。一行行文字看下去，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速度慢了下來。退出，繼續(xù)下滑。又一個女生頭像。再次點入，沉默地瀏覽。退出，再下滑。第三個。

空氣仿佛凝滯了，只剩下奶茶店甜膩的背景音樂在無力地流淌。

“你究竟跟幾個女生在聊？！”招娣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玻璃碎裂般尖銳。她猛地將兆輝的手機狠狠摜在桌面上，“啪”的一聲脆響引得鄰座側(cè)目。下一秒，她已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沖向店外。

“你在說什么呢？！”兆輝愣了一瞬，立刻抓起兩部手機，急忙追了出去。午后的陽光白花花一片，刺得人眼暈。

“你同時在跟三個女生聊！這兩天還在聯(lián)系！一看就是在曖昧！”招娣猛地回頭，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你聽我解釋！”兆輝快步上前，試圖拉住她。

“有什么好解釋的？！”招娣甩開他的手，淚水終于奪眶而出，“有一個‘哥哥’、‘哥哥’地叫你！還有一個說想來廣東找你！最后那個……最后那個，你還給她寫詩！梁兆輝，我知道我跟你之間有無比巨大的鴻溝，我也從來沒敢想過我們能有什么結(jié)果！但你既然現(xiàn)在選擇跟我談戀愛，為什么還要這樣？！”她的聲音哽咽，帶著被背叛的痛楚和難以置信。

“陳招娣！”兆輝的聲音斬釘截鐵，甚至舉起三根手指，“我對天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那這三個女生是怎么回事？！這還不算嗎？！”招娣哭著，轉(zhuǎn)身又要走。

兆輝一把用力拉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而堅決：“你給我3分鐘！不。就1分鐘！我一定能說清楚！”

“你放手！我不信你了！”招娣用力掙扎，手腕被攥得生疼。

兆輝毫不放松，語速極快，如同背書：“第一個，是我以前寫東西時的一個讀者，山西的，純網(wǎng)友，從來沒見過面，早就沒那種意思了！第二個，是以前玩游戲認識的，沈陽的，她說來找我，但我壓根沒告訴她我在哪兒，她游戲里早就又有‘老公’了，我就是個過去式的游戲CP！第三個，也是游戲好友，人家是人大的研究生！高材生！就把我當個能聊點閑篇的樹洞，壓根沒想過現(xiàn)實里有什么交集！”他一口氣說完，趁招娣愣神的功夫，用力將她拽進自己懷里，緊緊抱住。

“你說的……都是真的？”招娣的臉埋在他汗?jié)竦腡恤衫里，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確定。

“千真萬確！你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她們?nèi)珓h了！”兆輝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屏幕解鎖，指尖飛快地點動，找到那三個頭像，逐一刪除——每一個刪除確認都點得毫不猶豫。操作完畢，他把手機屏幕亮給招娣看，“刪完了！你看！現(xiàn)在你隨便檢查，我保證一個多余的都沒有！”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招娣沒有去看手機屏幕，只是在他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都刪完了？你……你不用跟她們說一聲嗎？這樣突然刪了，會不會不太好……”

“幾個網(wǎng)友算什么！”兆輝的語氣異常堅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如果是為了你，把我微信里所有女生全刪了都行！”

“哈哈……”招娣被他這夸張的表態(tài)逗得破涕為笑，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你豈不是連你媽的微信都得刪了？”

“我媽不算！”兆輝也笑了，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收緊，“她是家人。現(xiàn)在手機給你，你說，還看誰不順眼？你說刪哪個，我立刻刪哪個。”

“我才沒那么霸道。”招娣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劫后余生的嬌嗔，輕輕回抱住他，“你現(xiàn)在說得好聽，誰知道轉(zhuǎn)頭會不會又偷偷加回來……”

“以后我的手機你隨時可以查崗，”兆輝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低沉而認真，“我有沒有加回來，你一看不就知道了？”說完，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帶著安撫和承諾的力度。

“你就會用這招……”招娣的聲音融化在親吻的間隙，帶著一絲無奈的甜意。吻畢，她作勢要往前走，兆輝立刻牽起她的手，十指緊扣，兩人并肩沿著被陽光曬得發(fā)燙的路，慢慢走下去。

短暫的周末像指縫里的沙，倏忽而逝。兆輝周一開始又要投入新一周的忙碌。招娣乘坐高鐵返回佛山，兩人之間，再次隔開了冰冷的手機屏幕和一百多公里的距離。

異地的夜晚，靠視頻通話維系溫度。每晚十點多，兆輝的視頻邀請會準時響起。屏幕那頭，是他宿舍的背景。

“我室友買了個打印機，還能打印彩色照片，”某天晚上，兆輝舉著手機，切換攝像頭，給她看宿舍的墻壁，“我打了幾張你的照片，貼墻上了。”

鏡頭掃過，墻上貼著幾張照片，都是之前出去玩時他抓拍的她——在懷城的街角，在梧桐山的樹影下，笑得眉眼彎彎。

“同事過來串門，都說我女朋友真漂亮。”兆輝的聲音從鏡頭外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看把你嘚瑟的。”招娣在屏幕這頭捂嘴輕笑，心底卻像淌過溫熱的蜜。

“有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能不自豪嗎？”兆輝的臉重新出現(xiàn)在屏幕上，神采飛揚。

“我還沒跟我朋友說我有男朋友呢。”招娣忽然說。

“為什么？”兆輝愣了一下。

“哈哈，”招娣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小女人的狡黠和甜蜜，“我怕別人惦記我有這么好的男朋友咯。”

屏幕兩端，都漾開了心照不宣的笑意，穿透冰冷的信號，溫暖了寂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