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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李墨官途

三月前,

大夏京城,

京城里的樹枝開始抽出新芽,地上的積雪早已化盡。

路上的行人也大多換上了輕薄的衣衫。

李墨已在京城賃居多時。

他每日溫書,等待春闈。

開考之日到了,李墨就提著自己的籃子,隨著眾多舉子一起進入貢院。

考場內十分安靜,只能聽到筆在紙上書寫的聲音,一連數日。

考試結束后,李墨回到寓所,安心等待結果。

他每日出門,有時在客棧堂中靜坐,聽其他舉子的議論;有時在京城街道上漫步,看看京城的樣子。

等到了放榜那日。

貢院外的照壁上糊著一張巨大的黃榜。

榜前早已擠滿了人,衙役維持著秩序,高喊著讓眾人安靜。

一名穿著吏服的人提著一面銅鑼,敲響一聲。

鑼聲一落,兩名穿著皂衣的衙役走上臺階,他們一人手里拿著一卷紙,另一人則負責用刀背敲打釘子。為首的官員清了清嗓子,開始唱名:

“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白州郡安慶府柳文彬!”

“一甲第二名,賜進士及第,潭州郡淮安府......”

唱名從一甲進士及第開始,然后是二甲進士出身。

人群隨著每一個名字的讀出而發出或大或小的聲響。

等到第三甲名單開始唱名時,人群中更是躁動。

這人數最多,占了榜單的大半。

李墨站在人群后面一些的位置,他抬著頭,目光緊緊追隨著衙役們張貼榜單的動作,耳朵專注地聽著唱名。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感覺有些發暈。

過了好一陣,當唱名接近尾聲時。

“第三甲第一百二十七名,賜同進士出身,朔州郡安州府白蘭縣李墨!”

聲音傳入了李墨的耳朵,他身體微微一震。

緊接著,是衙役將寫著他名字的紙頁用力拍在黃榜上釘住。

李墨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像周圍一些中榜者那樣立刻歡呼或沖上前去。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榜單上“李墨”那兩個字,看了很久,像是要確認清楚。

周圍的人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垂頭喪氣,議論的聲音嗡嗡作響。

李墨終于動了一下。

他伸出雙手,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和方巾,將袖口撣平。

做完這些,他慢慢轉過身,離開了人潮洶涌的榜前。

接著,他走回自己居住的客棧。

經過客棧院子時,枝頭有鳥雀在叫。

客棧堂內,有人因中榜飲酒談笑,有人因落榜收拾行囊離開。

李墨未作停留,徑直回房。

他清楚“同進士”在士林中地位略遜,但能榜上有名已足夠。

等候官府文書期間,李墨依舊每日在客棧堂中靜坐或出門散步,聽著其他中榜者討論前途、打點關系。

京城春景漸盛,但他已心生疏離,因為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不會被留在京城做官的。

果然,

文書送達,任命他為朔州郡岷河府陽馬縣縣令,

李墨對此無甚想法,赴任是必經之路,去哪里都一樣。

春意盎然,李墨收拾好簡單行裝與幾卷書,雇了馬車啟程北行。

天氣暖和,陽光照著官道,路邊田地里有農人耕作,野花零星開放。

行路十數日,進入朔州郡境,村鎮增多,屋舍漸顯高大整齊,路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漫長旅途單調,他常在車中看書或看窗外移動的景色,有時因陽光曬入而昏昏欲睡。

到達岷河府地界,又換乘本地牛車前往陽馬縣。

牛車在平整寬闊的官道上行進。接近縣城時,路兩旁的商鋪和車馬行人明顯增多。

陽馬縣的城墻高大厚實,城門寬闊,進出商販行人絡繹不絕。

李墨下車步行入城,城內街道平整開闊,兩旁是相連的店鋪和兩層小樓,人來人往,頗為喧鬧,乍看之下一片興盛景象。

然而,李墨卻漸覺不對勁,

幾名衣衫襤褸的農人蹲在路邊喘息,低聲議論著“今年春旱少雨,田里顆粒無收”“糧價飛漲,家中余糧撐不過月余”之類的話語。

李墨默默聽著,心中暗自疑慮。

再往前走,路旁樹下擠著一群流民,個個面黃肌瘦,一婦人蜷縮在地,懷抱幼子,哭泣著向路人乞討。

李墨目睹此景,眉頭微皺,心里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他走到縣衙門前,與街道的喧鬧相比,縣衙顯得莊重威嚴,朱門粉墻,門前石獅子,守衛身著整齊的號服。

李墨向守衛出示任職文書。

守衛恭敬地領他入內,見到縣衙主事。

李墨與主事進行了職務交接,領取了官印和相關簿冊。

主事態度畢恭畢敬,言語中提到陽馬縣還算事務繁多之地,終于盼來了新任縣令。

之后,李墨被安置在縣衙內院一處安靜的官舍中居住。

然而,

就在他上任的一個月后,岷河府全境爆發了嚴重的饑荒,陽馬縣尤為艱難。

清晨,陽光已帶灼意,縣衙后院的樹葉蒙著一層灰土,紋絲不動。

李墨在簡陋的書房內,桌上攤開幾份急報。

府衙發來的公函確認了饑荒范圍,要求各縣自行籌糧賑濟,控制流民。

本縣典史送來的文書則寫著:縣內過半田畝絕收,糧倉見底,僅余陳谷數百石。

城內糧價一日高過一日,街面上搶糧的亂子已出數起。

李墨揉了揉眉心,

這時,衙役奔來急報:城西張家糧鋪又被砸了門板。

“第幾回了?”

“第三回了,張掌柜說半袋麥子還沒搬上柜臺,人群就推倒了木柵欄。”

李墨隨后趕往西街,糧鋪前滿地碎木板,兩個衙役正把個搶了半瓢粗糠的半大孩子按在地上,孩子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

人群在街角探頭張望,枯瘦的臉上結著泥垢,像被風干的樹皮。

“糧價漲到多少了?”李墨問跟在身后的倉廩主簿。“上等米一石......三百七十文。”

主簿的喉結動了動。

“衙門存米的價呢?”

“按舊例仍是一百文不動,但,能動的也所剩無幾。”

主簿的腳尖蹭著地上的糠皮,

“其他的,都是需要轉運到邊關的糧,咱們萬不得已絕不能動。”

“唉......”

李墨嘆了口氣,

回衙路上,他在城隍廟墻根下停住腳步,只見三個白發老嫗正弓腰刨著土,指頭從土地里挖出草根。

其中一個抬頭看見官袍,慌得把草根往懷里塞。

茶館門口有富戶在卸糧車,麻袋砸在地上揚起白灰。

茶館老板倚著門框搖蒲扇:“周老爺屯這些糧,不怕生蟲?”

糧車主人嗤笑:“蟲吃三成,也比賤賣強。”

李墨路過,正巧聽到,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

米商手里明明有糧,卻不肯放,

而他還毫無辦法,畢竟那是人家的東西。

......

夜晚,李墨獨坐案前,面前攤開的是陳時前些日子送來的書信——祝賀他成為一方父母官的賀信。

只是連日來,為應對肆虐的饑荒,他早已心力交瘁,無暇他顧,直至此刻才終于得空提筆回復。

起初,他循著常例,寫下些寒暄問候的言語。

然而,筆鋒游走間,字句不知不覺便浸染了他胸中積郁的迷茫與苦悶,傾訴之情油然而生。

到最后,他竟鬼使神差般將這場棘手的饑荒也訴諸筆端,更在信末添上一問:

懇請陳兄指點迷津,究竟有何良法,方可平抑糧價,使得四境之民,能得口糧以度此艱難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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