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這些人眼下，學識放在科舉的體制中，頂多算是過了童生試，勉強夠得上縣試，府試都懸。

他是天子，天子面見，放在科舉中已是殿試之榮，日后大漢若興科舉，殿試之儀，自當莊重。

豈能因一時之需，壞了規矩？

劉禪沉吟片刻，緩緩道：“傳我口諭，自下月起，每月對此批‘蒙師’進行一次學識考核。”

“考核內容由郤正、嚴畯等擬定，務求基礎實用。”

“考核前三名，朝廷予以嘉獎。”

“或獎粟米半石以資家用，或賜筆墨紙硯助其學業，或可得郤正、嚴畯等官員一次專門指點。”

“臣遵旨。”陳祇躬身領命。

劉禪看著他臉上尚未散去的疲憊，難得的溫和道：“辛苦你了。”

“讓你去看這些……嗯，不甚雅觀的文字，確是難為你了。”劉禪也忍不住搖頭失笑。

這倒是實話。

那些錯漏百出、語句不通的自述，對陳祇這種講究文辭的正經士人來說，簡直是精神折磨。

陳祇心中苦笑，面上依舊恭敬道：“陛下言重了，能為陛下分憂，為大漢育才，臣……雖覺艱難，卻甘之如飴。”

“嗯，下去好生休息吧。”劉禪揮了揮手。

陳祇如蒙大赦，行禮告退。

走出大殿，被晚風一吹，他才長長舒了口氣，仿佛要把這一日沾染的‘粗鄙’之氣都呼出去。

殿內。

劉禪望著那疊厚厚的、承載著無數鄉野草根希望的名冊，卻是隨意的撥弄了一下，眼神依舊很堅決。

此等開啟民智，功在千秋之政，起始是會艱難些，但越往后，路越好走。

處理完陳祇的事，劉禪揉了揉太陽穴，準備起身去偏殿歇息一下，就聽見門外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只見黃皓幾乎是踮著腳尖，小跑了進來，臉上混雜著激動、緊張和一種得知驚天消息后的潮紅。

他強壓著喘息，聲音卻仍帶著一絲顫抖：“陛……陛下！急報！永安都督李嚴，八百里加急傳回的消息。”

劉禪動作一頓，重新坐回案后，神色平靜無波：“何事如此驚慌？”

黃皓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說道：“曹魏，曹魏大軍動了，正式揮師南下，攻打東吳。”

“據李都督信中所言，前鋒已至江陵外圍，大戰……已經開始了。”

他說完，便屏息凝神，等待著預想中陛下的反應。

這可是曹魏和東吳開戰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對剛剛經歷大敗、正需喘息的大漢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

然而，他等來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平靜。

劉禪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仿佛聽到的不是兩國交兵的驚天戰報，而是件平常事。

他自然平靜。

這段歷史，他早就知道了。

甚至他都知道最終是誰輸誰贏。

夷陵之戰一結束，曹丕趁火打劫的心思就按捺不住了。

而且早在劉備和孫權在猇亭對峙時，曹丕就在暗中調集糧草、集結部隊了。

只不過他原本打的算盤是坐山觀虎斗，等蜀漢和東吳拼個兩敗俱傷，他再以雷霆之勢南下，重創東吳。

結果……劉備敗得太慘，也太快。

陸遜一把火燒掉了蜀漢的精銳，也燒掉了曹丕等待的最佳時機。

東吳甚至還沒多少損失，曹丕若是再不出手，等孫權徹底消化完荊州，鞏固了長江防線，曹魏再想南下就會更加困難了。

這一戰，必然發生。

而且……

這一仗，東吳贏了。

除了孫權那邊上下同欲、三軍用命，憑借長江天險頑強抵抗外，還有一個關鍵因素，便是魏軍軍中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

最終不得不黯然退兵。

隨即，劉禪想到，自己推行‘閉關鎖國’的消息，應該已經通過各自的細作，傳到了孫權和曹丕的耳朵里。

就是不知這兩位得知自己宣布閉關鎖國是何想法，但只怕是將信將疑，想讓這兩家因此打的更激烈，終還是有些不太現實。

隨即。

劉禪就笑了。

自己想那么多干嘛？

關自己屁事？

他都已經明確宣告‘閉關鎖國’了。

外界打生打死，與他何干？

現在的大漢，就是路邊，實力也不允許下場。

安心看戲，悶頭發展才是正道。

“陛下……曹魏和東吳，真的打起來了！”黃皓看著陛下那近乎詭異的平靜，甚至還有點走神發笑，忍不住再次確認道，語氣中充滿了困惑。

這明明是件值得慶賀的大好事啊！

陛下這反應……太不應該了！

劉禪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慵懶的抬了抬眼皮，語氣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沉悶：“嗯，知道了。”

“他們打就打唄。”

“今時不同往日了，黃皓，現在的大漢已經‘閉關鎖國’了。”

“就算魏吳兩方把對方的狗腦子都打出來，血流成河，只要沒打到我們家門口，大漢都不會有任何動靜。”

他頓了頓，用一種近乎調侃的語氣總結道：“這事就當是……茶余飯后，多個樂子事兒聽聽就行了。”

“啊？哦……是，是！奴婢明白了！”黃皓先是一愣，隨即也反應了過來，一臉恍然。

他真是白激動了。

是啊。

陛下早就定下國策了，閉關自守，不涉外務。

這仗打得再熱鬧，也跟大漢沒半個五銖錢的關系了。

“你剛才說，是李嚴上報的？”忽然，劉禪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倏地變得銳利起來，語氣也沉了下去。

黃皓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毛，連忙躬身道：“回陛下，千真萬確，是永安都督李大人加急呈報的。”

劉禪的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嗒嗒聲。

李嚴？

他在給自己的奏疏里，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證，已經徹底封鎖關卡，嚴格執行‘閉關鎖國’的詔令了。

這轉頭就能如此‘及時’地給自己送來一份詳盡的‘前線戰況’？

這‘關’閉得可真夠嚴實的啊。

消息靈通得很嘛。

雖然他能理解，但要是下面一個個都這么搞，他這‘閉關鎖國’的進度，什么時候能達到70%進度？

不行！

不能把國運壓在一個任務上了。

李嚴魏延這邊陽奉陰違，那邊南中還在叛亂……指望這幾處來推進度，猴年馬月才能達成目標。

必須得開辟第二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