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靜靜地聽著，心中，也是泛起了波瀾。

她何等聰慧，立刻就聽出了此事的不尋常。

金陵城這么大，商鋪林立，怎會連幾只瓶子都定做不出來？

這背后，必是有一股不小的勢力，在刻意打壓。

但她沒有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她只是看著寶玉那氣憤的模樣，溫言勸道：

“竟有這等事，也難怪你生氣。只是，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倒讓親者痛，仇者快了?！?

又陪著寶玉閑聊了幾句，見他氣色稍緩，寶釵便起身告辭了。

一回到蘅蕪苑，她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丫鬟鶯兒。

她獨自在窗前，靜立了許久。

“寶玉說，滿城封殺。能有這等勢力的，絕非尋常之輩。

江耘初來乍到，又無仇家，此事，確實蹊蹺?！?

“最有可能為難的，還是府中之人?！?

“但，蹊蹺歸蹊蹺。

那位江公子……前日，他為我解了三日未解的棋局，這是一份‘雅情’，我尚未回報?！?

“如今，他為鳳丫頭的壽禮這等‘公事’，遇到了這等不公的‘難處’，我既已知曉，若袖手旁觀，豈非顯得我薛家之人，小家子氣，不知禮數(shù)？”

“更何況……”

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江耘那雙平靜而深邃的眼睛，

“此人，才華見識，遠在常人之上。今日的一樁‘小麻煩’，于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若能因此，與這等奇人結下一份善緣……這筆‘人情’，做得，不虧?！?

想通了這一層，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她叫來鶯兒，平靜地吩咐道：

“鶯兒，你去咱們家南貨的庫房里，把前年西洋商人進上的那幾只水晶鼻煙壺，尋個好看的錦盒裝起來?！?

鶯兒一愣：

“姑娘，那可是您平日把玩的……”

“不過是些瓶罐罷了?！?

寶釵的語氣，不容置疑，

“你裝好了，明日一早，給翠竹軒的江公子送去?！?

鶯兒愈發(fā)不解：

“這……是為何？”

薛寶釵看著窗外那一片青翠的奇藤，淡淡地說道：

“江公子前日為我解了棋局，這個人情，總歸是要還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將此事做得愈發(fā)周全：

“你就說是，謝他解局之禮，也順賀他喬遷之喜，讓他，萬莫推辭。”

……

距離王熙鳳的壽宴，只剩下兩日。

翠竹軒的書房內，氣氛，卻有些凝重。

賈菌，這個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少年，正一臉焦灼地在房中來回踱步。

他面前的桌案上，擺著幾只他托人從景德鎮(zhèn)加急尋來的白瓷罐，那瓷質細膩，釉色溫潤，已是尋常人家難得的精品。

但在他看來，卻依舊配不上江大哥口中那“神仙般”的玉容膏。

“江大哥，這可怎么辦？”

他看著那個正臨窗練字的身影，終于忍不住開口，

“這幾日我又去試了一遍。”

“滿金陵城的琉璃鋪，我都跑遍了，還是沒一家肯接活。這白瓷罐雖好，可終究……終究是差了些意思。

在鳳姐兒那等人物的壽宴上，怕是……

要被人小瞧了去。”

江耘聞言，緩緩地，將筆鋒收起，寫完最后一個“靜”字。

他抬起頭，臉上沒有半分焦躁，反而對賈菌溫和一笑：

“能在這短短兩日內，就想到用官窯白瓷作為后備，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有備，方能無患。”

他安撫地說道：

“至于琉璃瓶的事，放心，此事，今日之內，必有分曉?！?

他的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但這股從容，卻讓賈菌那顆焦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就在此時，院外，一個小廝的聲音，高聲通報：

“江公子，蘅蕪苑的鶯兒姐姐來了?！?

賈菌猛地一愣，臉上寫滿了不解。

鶯兒？

那不是寶姑娘身邊最得體面、平日里連各房管事都要敬稱一聲“姐姐”的大丫鬟嗎？

她……

她怎么會到我們這個小小的翠竹軒來？

江耘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奇。

他心中暗道：

“我以為，她至少還要再等一日，才會派人來。

沒想到，竟是這么快，這么直接。”

他立刻起身，親自迎了出去。

鶯兒提著一個精美的食盒，在兩個婆子的陪同下，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對著江耘屈膝一福：

“給江公子請安?！?

“鶯兒姐姐快別多禮。”江耘連忙還禮，“不知姐姐今日前來，有何吩咐？”

鶯兒笑道：

“吩咐可不敢當。

是我們姑娘，想著江公子近日為林姑娘的病癥勞心，又日夜苦讀，怕是耗了心神。

廚房剛做了些清肝明目的百合蓮子羹，姑娘便命我送來一碗，給公子清清火。”

這番話說得體面又周到，任誰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江耘心中雪亮，知道正戲來了，便笑著稱謝，命人收下。

果然，鶯兒在丫鬟放下食盒后，才像是“不經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們姑娘還說，前兒個聽江公子提起，想尋幾只精巧瓶罐，盛放為林姑娘調配的花露，卻遍尋無果。

恰好，我們家?guī)旆坷?，有幾只前年西洋商人進上的水晶鼻煙壺，閑置著也是可惜。

姑娘想著，不如贈予公子，配那神仙般的花露，也算物盡其用。

還請公子，萬莫嫌棄?！?

說罷，她身后的一個婆子，便呈上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錦盒。

盒子打開，里面鋪著厚厚的明黃色軟緞。

七八只造型各異、通體剔透、甚至帶著銀絲鑲嵌、巧奪天工的水晶瓶，正靜靜地躺在其中，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而溫潤的光芒。

這光芒，瞬間便將桌上那幾只上好的白瓷罐，比得黯淡無光。

賈菌在一旁，早已看得呆住了。

他張大了嘴，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甚至不惜拿出江大哥給的銀子去求、去賄賂，最終，也只能得到幾只陶瓷罐。

而江大哥，他只是在蘅蕪苑，下了一盤棋。

這世間最頂級的、有錢都買不到的珍寶，便自己，送上門來了？

【來源：賈菌，情緒值+30】

江耘看著那幾只精美絕倫的水晶瓶，心中也是暗暗贊嘆薛寶釵的玲瓏心思。

也虧的是她，換了其他的小姐貴女來，這一招欲擒故縱可就完全不好使了。

他對著鶯兒，深深一揖：

“寶姐姐厚賜，江耘感激不盡。

還請姐姐，代我，叩謝寶姐姐。”

隨即，他轉身從書桌上，取過一枚他自己用普通香料隨手制作的、有安神功效的香囊，遞給鶯兒。

“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姐姐代為轉交。”

【來源：薛寶釵（間接），情緒值+25】

鶯兒收下香囊，福身告辭。

送走了鶯兒，賈菌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江耘則拿起一只精巧的水晶瓶，對著光，仔細端詳。

瓶身冰涼，觸手溫潤，完美得無可挑剔。

“賈菌。”

“東風已至?！?

“傳我的話，讓工坊那邊，開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