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的味道比想象中更刺鼻。

我跪在院子里，看著爺爺用摻了朱砂的墨汁在棺材內壁書寫符咒。這些符文與往年不同，不再是單純的鎮邪圖案，而是一個個名字——楊青山、楊振業、楊守德……歷代楊家長子的名字密密麻麻布滿棺壁，在特定位置形成詭異的星圖。

“今年要用你的血描名?！盃敔數目痰对谧詈笠粋€名字上停頓片刻，那個名字被深深劃了三道刻痕，幾乎無法辨認，“問陰問的是祖宗，容不得半點差錯?！?

奶奶端來的不是往年的公雞血，而是一碗漆黑的藥汁。喝下后，我的指尖開始發麻，爺爺用銀針刺破我的十指時，竟感覺不到疼痛。血珠順著棺壁上的刻痕流淌，那些名字漸漸泛出暗紅的光。

“記住，“爺爺在我眉心點上混合了香灰的尸油，“無論看到什么，別答應跟它們走?！?

子時的亂墳崗比往年更陰森。新選的墳址在西南角，七座無名墳包圍成殘缺的環形。爺爺挖坑時，鐵鍬不時撞到腐朽的骨殖，但他毫不在意。當槐木棺放入墓穴時，我注意到棺底竟滲出暗綠色液體，像樹汁又像膿血。

躺進棺材的瞬間，符咒上的血名突然發燙。爺爺最后看了我一眼：“明日卯時來接你?！肮咨w合上的悶響中，我分明聽見他低聲補了句：“若我未到……咬破龍紋?！?

黑暗降臨。

槐木特有的陰寒從四面八方滲入骨髓。與前幾次不同，這次我能清晰聽見土壤中蟲豸爬行的聲音，甚至遠處河流的水聲。指尖的血還在緩慢流淌，當血珠滴到棺底時，突然響起“滴答“的回音——仿佛下面還有一層空間。

“小晉兒……“一個從未聽過的蒼老女聲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終于等到你問陰了?！?

我渾身繃緊，舌底的銅錢瞬間發燙。那聲音輕笑：“我是你曾祖母楊周氏，葬在槐樹下那個?！半S著她的“話“，棺材內壁浮現出幽藍光點，組建成一個老婦人的輪廓。

“聽著，楊家男丁活不過四十九的詛咒是假的?！肮恻c劇烈閃爍，“真正要命的是……“

一陣刺耳的刮擦聲打斷了“她“。光點炸散成火星，有個沉重的東西正從上方壓下來，棺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借著殘留的藍光，我看見棺蓋上浮現出無數指紋狀的凹痕，就像有無數透明人正在外面拍打棺材。

“它們來了！“曾祖母的聲音變得尖銳，“記住三件事：一別信活著的死人，二別吃墳頭供果，三……“她的聲音突然扭曲，“……青龍飲血時千萬不能睡！“

棺材劇烈震動起來，某個鋒利的東西刺穿棺蓋，距我的臉只有寸許。那是個生銹的刀尖，上面串著張泛黃的照片。我本能地抓住照片，瞬間被拉入幻象：

暴雨中的亂墳崗，年輕的爺爺跪在泥濘里，懷中抱著個嬰兒。旁邊站著個穿蓑衣的佝僂身影，正將一柄菜刀插在墳頭。嬰兒胸口發著青光，而爺爺的右手——我驚恐地發現——完好無損。

幻象破碎時，棺材里多了樣東西：一截森白的指骨，正抵在我掌心的龍紋上。龍紋突然活過來般蠕動，竟將那截指骨一點點“吞“了進去。劇痛讓我差點尖叫，但更可怕的是腦海中炸響的陌生記憶碎片：

燃燒的宅院、斷裂的龍脈、一個與爺爺長相酷似的男人將銅錢劈成兩半……

當雞鳴聲響起時，我已經被冷汗浸透。棺蓋掀開的瞬間，陽光像刀子般刺來。爺爺的模樣有些古怪，衣服沾滿露水仿佛站了一夜，左手提著盞熄滅的引魂燈。

“看到什么了？“他聲音沙啞得不正常。

我下意識藏起照片：“曾祖母說……小心活著的死人。“

爺爺瞳孔驟縮，突然掐住我下巴檢查牙齒：“有沒有咬破舌頭？“確認無恙后，他竟松了口氣，“很好，沒立血契?！?

回程時，爺爺的斷指處不斷滲出黑血。路過村口時，我們撞見個陌生貨郎，扁擔兩頭掛著銹跡斑斑的菜刀和剪刀。那人看見我們，突然咧嘴一笑：“槐木養鬼，柳木招魂，老哥家棺材打到第幾口了？“

爺爺把我拽到身后，我卻注意到貨郎腰間掛著半塊銅錢——和爺爺珍藏的那塊正好能拼成完整一枚。

當夜，掌心的龍紋開始發燙。我偷偷拿出那張救命的照片，背面寫著“庚辰年七月十五，賒刀人“。照片里是個嬰兒，胸口隱約有龍形胎記。而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嬰兒手腕上系著根紅繩——與我枕頭下藏的那根一模一樣。

窗外月光大盛，龍紋突然自主游動起來。順著它的指引，我在爺爺床底下發現個檀木匣子。里面是七張生辰八字，其中六張都按著血手印，唯有最新那張（寫著我的名字）還空著。匣底壓著張泛黃的契約，抬頭赫然寫著：

“借命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