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千佛山腳的廢棄窯洞內，水滴從裂縫不斷滲入，在泥地上匯成細流。陳默單手持劍，劍尖垂地，閉目凝立已近兩個時辰。莫七的古劍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青灰色的微光，劍身上雨水蜿蜒如蛇。
“默哥哥...“小荷縮在窯洞最干燥的角落，怯生生地喚了一聲。紅發女孩懷里抱著小石頭給她的粗布娃娃，大眼睛里滿是擔憂。
“別打擾他。“蘇影輕撫小荷的頭發，目光卻緊盯著陳默左臂——那里的衣袖已被卷起，青黑色的邪毒紋路比三天前又向心口蔓延了一寸，如同貪婪的藤蔓。更令人不安的是，紋路邊緣開始出現細小的紅色血點，像是皮膚下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李青山蹲在窯洞口，血紋刀橫在膝上，警惕地掃視雨幕中的山道。自從三天前柳生家的探子發現這個臨時避難所，他們已經轉移了四次。二十多個孩子，加上幾個照顧他們的村婦，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要找到安全的棲身之所談何容易。
“青山兄。“周通派來協助的吳師爺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剛收到上海的電報，崔爺醒了，但情況不太好...孫老說，他體內的余毒需要正宗血紋石配藥才能根除。“
李青山眉頭緊鎖，指節在刀鞘上敲出沉悶的聲響。血紋石...柳生家視若珍寶的東西，豈是那么容易得手的？他回頭看了眼紋絲不動的陳默，少年臉上的棱角在陰影中愈發分明，已不見當初滄州時的青澀。短短數月，生死歷練讓這個徒弟成長的速度遠超他的預期。
“咔嚓——“
一道閃電劈開夜空，剎那間照亮整個窯洞。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陳默突然動了。
劍鋒破開雨幕，帶起一道青色弧光。不是莫七教導的守心劍路數，也不是八極拳的剛猛招式，而是一種介于兩者之間的奇特韻律——劍走偏鋒時如八極拳的“頂心肘“，直刺時又轉為守心劍的“平湖式“。最驚人的是，隨著劍勢展開，他左臂上的邪毒紋路竟如活物般流動起來，青黑色的能量順著經絡注入劍鋒，在劍尖凝聚成一點幽光。
“這是...“蘇影猛地站起。
陳默的劍越來越快，身形在狹窄的窯洞內閃轉騰挪，卻奇異地沒有碰到任何物品。劍鋒所過之處，空氣中的雨滴被整齊地切開，形成一片短暫的無雨空間。左臂的邪毒不再是無序的暴走，而是被劍意引導著，在特定經絡中循環流動。
“八極劍樁！“李青山眼中精光暴射，“這小子，竟把八極拳的樁功融入了劍法！“
最后一式，陳默突然轉身，劍鋒直指窯洞外的一棵老松。劍尖幽光離刃而出，在雨夜中劃出一道青色細線，無聲無息地沒入樹干。三息之后，松樹內部傳來細微的碎裂聲，樹干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卻詭異地沒有倒下。
陳默收劍而立，胸口劇烈起伏，左臂的邪毒紋路緩緩平復。他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青芒，又很快隱去。
“好一個'邪鴉劍意'。“李青山大步走來，重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莫七那老怪物要是看到，怕是要氣得跳腳——他教你守心劍，你卻悟出了殺伐之道。“
陳默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還不夠。剛才那一瞬間，邪毒差點失控。“他抬起左臂，新蔓延的紋路在閃電照耀下觸目驚心，“師父，我們沒時間了。崔師叔等不起，這些孩子...“他看向蜷縮在角落的小荷，“也等不起。“
蘇影走過來，遞上一塊干布：“濟南城傳來消息，柳生千代昨天去了德國領事館。我們的人看到有口大箱子被運進去...“
“血紋石。“陳默眼神一凜，“他們果然在和德國人交易。“
“不止。“蘇影壓低聲音，“小荷昨晚做了個夢，說看到'很多穿黑衣服的人泡在紅水里'。我覺得...柳生家可能在批量制造那種邪毒武士。“
窯洞內一時寂靜，只有雨聲敲打巖壁的回響。李青山的指節在刀鞘上敲出最后一個重音：“必須阻止他們。但硬闖德國領事館...“
“不需要硬闖。“陳默突然說，目光轉向小荷，“如果她能感應到邪毒...“
小荷似乎察覺到話題轉向自己，抱著布娃娃怯怯地抬頭。陳默蹲下身，輕輕握住女孩的小手：“小荷，你能感覺到'黑光'在哪里對嗎？就像感覺到我手臂上的東西一樣。“
紅發女孩猶豫片刻，輕輕點頭：“城里...有好多...好多黑光。最亮的地方...在水邊。“她突然打了個寒顫，“還有...還有人在哭...很多很多人...“
陳默與李青山交換了一個眼神。濟南水邊——德國領事館恰恰建在小清河畔。
德國領事館地下密室的鐵門緩緩關閉，將克勞斯上校的狂笑聲隔絕在內。柳生千代面無表情地撫摸著和服袖中的短刀，刀鞘上刻著八岐大蛇的紋樣。
“千代小姐，您不一起慶祝嗎？“年輕副官殷勤地為她撐開油紙傘，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細密的聲響。
“不必了。“千代的聲音比雨水還冷，“告訴上校，三日之內我要看到答應過的圖紙。另外...“她瞥了眼副官胸前的鐵十字勛章，“總督府最好管好自己的嘴。若讓我聽到任何關于'紅雨計劃'的風聲...“
副官額頭滲出冷汗：“當、當然。德國與柳生家的合作絕對保密。“
千代微微頷首，步入雨幕。和服下擺很快被積水浸濕，但她毫不在意。轉過兩個街角后，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停在她面前。
“去實驗室。“千代拉開車門，對司機命令道。
轎車穿過雨中的濟南城，最終停在一棟看似普通的西式醫院前。千代穿過重重暗門，來到地下三層。這里的墻壁全部用特殊合金打造，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鉛門。
門內，二十個透明玻璃艙整齊排列，每個艙內都浸泡著一個赤身裸體的青年男子。淡紅色的液體中，他們胸口處都鑲嵌著一小塊血紋石，青黑色的紋路從石塊邊緣蔓延，已經覆蓋了大半個胸膛。
“適配率如何？“千代問正在記錄數據的白衣男子。
“百分之六十五，遠超預期。“男子興奮地推了推眼鏡，“按這個進度，月底就能完成第一批二十人的'鴉武士'小隊。只是...“他猶豫了一下，“血紋石的消耗比預計快了三倍。現有的存貨恐怕...“
千代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德國人剛送來的禮物。足夠你再完成兩批。“
她走到最末端的玻璃艙前。艙內是個金發碧眼的歐洲人，胸口鑲嵌的血紋石比其他人都大，邪毒紋路已經覆蓋到脖頸。
“克勞斯上校的'禮物'，情況如何？“
“非常順利！“白衣男子快步跟上，“歐洲人的體質對邪毒的抗性反而更強。如果這個實驗體成功，證明八岐計劃完全可以應用于...“
“夠了。“千代打斷他，“父親大人明天到濟南。在此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五個完全適配的鴉武士。至于那個德國人...“她輕輕敲了敲玻璃艙，“留著他，或許有用。“
她轉身走向另一個房間。這里的陳設簡單得多，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攤開著一張濟南及周邊地區的地圖。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幾個地點，其中一個赫然是陳默等人藏身的千佛山區域。
“找到他們了嗎？“千代問陰影中的忍者。
“嗨！“忍者單膝跪地，“已經鎖定大致范圍。但那個叫陳默的小子似乎掌握了控制邪毒的方法，我們的感應符時靈時不靈。“
千代修長的手指劃過地圖：“那個紅發女孩呢？“
“還在確認。不過根據之前的情報，她應該就是半年前從紗廠逃走的'特適體'。如果能抓回來...“
“不惜一切代價。“千代的聲音陡然轉冷，“那個女孩比十個鴉武士都重要。至于陳默...“她指尖停在千佛山上，“死活不論，但他體內的鴉印必須完整回收。“
雨勢漸小，陳默獨坐在窯洞外的斷崖邊，長劍橫于膝上。遠處濟南城的燈火在雨霧中朦朧如星，看似平靜的表象下，不知藏著多少血腥陰謀。
“莫先生的劍，用得順手嗎？“
陳默回頭，看見李青山拎著酒葫蘆走來。雨水順著師父的斗笠邊緣滴落，在月光下如斷線的珍珠。
“劍是好劍。“陳默輕撫劍身，“只是弟子愚鈍，至今未能參透'守心'二字的真諦。“
李青山哈哈一笑，在他身旁坐下：“莫七那老怪物，年輕時號稱'一劍守心，萬夫莫開'。據說他全盛時期，能在暴雨中舞劍一個時辰而不沾濕衣襟。“他灌了口酒，遞給陳默，“你猜他怎么做到的？“
陳默搖頭。
“不是他避開了雨水，“李青山目光悠遠，“而是他的劍意讓雨水主動避開了他。所謂守心，守的不是己身，而是對天地萬物的那份'覺知'。“
陳默若有所思。他想起莫七演示劍法時那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不是人在舞劍，而是劍在引導人。那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師父，我想再回上海一趟。“陳默突然說，“莫七先生或許有辦法幫小荷控制她的感應能力。而且...“他摸了摸左臂的邪毒印記，“我需要更系統地學習守心劍。“
李青山沉吟片刻：“也好。這邊有我和蘇影盯著。你帶上小荷和小石頭，明日一早就...“
話音戛然而止。李青山猛地站起，血紋刀瞬間出鞘，指向右側的樹林：“什么人？“
樹叢中傳來一聲輕笑：“滄州李青山，果然名不虛傳。“
五個黑衣人無聲地走出陰影。他們沒帶任何兵器，但裸露的手腕和脖頸上，青黑色的邪毒紋路清晰可見——與陳默左臂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加密集，幾乎覆蓋了整個上半身。
“鴉武士...“陳默緩緩站起，長劍在手。他能感覺到左臂的邪毒突然變得活躍，仿佛受到同類召喚般躁動不安。
為首的黑衣人咧嘴一笑，露出染成黑色的牙齒：“柳生大人有令，帶紅發女孩回去。至于你們...“他看向陳默，“死活不論，但要把你手臂上的皮完整剝下來。“
李青山冷笑一聲，血紋刀泛起暗紅色的微光：“好大的口氣。“
沒有多余的廢話，五名鴉武士同時撲來。他們的動作快得不似人類，手指甲詭異地伸長，變成烏黑的利爪。
陳默迎上兩人，長劍劃出一道青色弧光。令他震驚的是，對方竟然不閃不避，直接用胸膛迎向劍鋒！
“噗——“
劍刃入肉，卻沒有鮮血噴濺。中劍的鴉武士獰笑著抓住劍身，青黑色的紋路順著手臂蔓延向劍體。陳默頓覺一股陰寒之力逆流而上，左臂的邪毒瞬間暴走！
“小心！他們的血能引動邪毒！“李青山大喝一聲，血紋刀將一個鴉武士劈退，但對方胸口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陳默咬牙抽劍，卻發現劍身被死死鉗制。千鈞一發之際，他猛然想起莫七的教導，不再強行抽劍，而是順著對方拉扯的力道突進，左肘如槍，一記八極拳的“頂心肘“重重轟在對方胸口。
“咔嚓“胸骨碎裂聲中，鴉武士終于松手。陳默趁機抽劍回身，卻見另一個鴉武士的利爪已到面門！
電光火石間，一道灰影從側面撞來，將鴉武士撞開。陳默定睛一看，竟是多日未見的莫七！老人依舊一襲灰袍，獨臂持劍，只是此刻的劍已不是當初那柄——而是一把斷劍，劍身只剩半尺有余。
“莫先生！您怎么...“
“閉嘴，看好了！“莫七厲喝一聲，斷劍突然綻放出耀眼的青光。他的劍法比陳默記憶中更加簡練，幾乎沒有任何花哨動作，每一劍都直指要害。最神奇的是，那些鴉武士身上的邪毒紋路在青光照射下，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這是...“
“守心劍的真意！“莫七的斷劍如臂使指，青光化作牢籠，將兩名鴉武士暫時困住，“劍意所至，邪毒退避！記住這種感覺！“
陳默福至心靈，手中長劍下意識模仿起莫七的劍路。起初生澀，但很快，他左臂的邪毒竟也隨著劍勢流動起來，在劍鋒上凝聚成一層青色光膜。
“好小子！“莫七大笑著揮劍，“就是這樣！邪毒也是'氣'的一種，關鍵在于引導而非壓制！“
李青山那邊也找到了應對之法——血紋刀每次斬中敵人，都會留下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三名鴉武士已經倒下兩個，剩下的那個見勢不妙，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猛地摔在地上。
“砰！“
刺鼻的紅煙瞬間彌漫。陳默屏息揮劍驅散煙霧，卻發現最后一個鴉武士已經不見蹤影。更糟的是，莫七跪倒在地，胸口赫然插著一枚烏黑的苦無！
“莫先生！“陳默沖過去扶住老人。
“沒...沒事。“莫七咳出一口黑血，“淬了邪毒...不過對我這老頭子...沒什么區別了...“
李青山撕開莫七的衣襟，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苦無周圍的皮膚已經變成青黑色，邪毒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
“孫一指...孫一指或許有辦法！“陳默聲音發顫。
莫七卻搖搖頭，枯瘦的手抓住陳默的腕子：“沒時間了...聽好...守心劍的最后一課...“他突然發力，將陳默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劍心...“
一股溫潤如水的力量從莫七心口傳來，順著陳默的手臂流入體內。那不是邪毒的暴戾，也不是普通的內力，而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意“——歷經滄桑卻初心不改的劍意！
“我這一生...殺人無數...最后十年...只想守住一顆本心...“莫七的聲音越來越弱，“現在...交給你了...“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下，老人眼中的光芒熄滅了。但那股劍意卻在陳默體內扎了根，與他自己的八極拳意、邪毒之力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陳默跪在雨中，久久不語。他手中的長劍突然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身上的雨水瞬間蒸發，露出下面古樸的紋路——那紋路此刻清晰可辨，竟是一只展翅欲飛的烏鴉！
小荷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紅雨！要下紅雨了！“她瘋狂地掙扎著，蘇影幾乎按不住她，“好多死人...默哥哥...默哥哥身上有烏鴉在飛！“
蘇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洞外的雨幕中，陳默正抱著莫七的遺體緩緩走來。月光下，他左臂的邪毒紋路已經蔓延至鎖骨，而手中的長劍卻散發著純凈的青光。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身后的夜空中，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大群烏鴉，無聲地盤旋著，如同一場即將降臨的黑色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