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錦衣衛中,有名身著緋紅色斗牛服的精瘦男子。
身材并不算魁梧,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面容棱角分明,膚色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色。
此人正是同樣奉旨護送接親使團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裴準。
汪瑾的目光與寇準冰冷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隨即便各自移開。
太監跟錦衣衛,到景和帝一朝,已經有些水火不容了。
辰時剛過。
迎親隊伍該備的東西已然盡數準備好,汪瑾剛收回目光,禮部郎中趙文華策馬靠了過來。
“汪公公,時辰已到,吉時不可誤,是否該啟程了?”
汪瑾抬頭瞥了眼陰沉的天色,又回頭望了一眼洛京城門樓的輪廓,隨后開口道:
“啟程!”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支隊伍,汪瑾率先勒轉馬頭,當先而行。
寒風卷起塵土,漸漸模糊了洛京的輪廓,自從五歲時被人牙子賣給趙家為奴。
今日是汪瑾頭回離開洛京。
洛京至梁州,路途千里,按照馬車的速度,起碼要走上三十日的時間。
期間人吃馬嚼,各種吃穿用度全部都由汪瑾負責,畢竟這支迎親隊伍中,他是監事太監。
好在迎親隊伍走的是官道,沿途都有驛站補給,因此并非多大的難事。
十日之后,風雪更甚。
官道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車輪和馬腿深陷其中,行進變得異常艱難緩慢。視野所及,一片混沌蒼茫。
迎親隊伍中,幾乎所有人都成了雪人唯有汪瑾與裴準二人,渾身上下不見半點雪花。
唯有內力高深者,才能利用丹田處源源不斷的真氣在四肢百骸游走,用來抵抗寒氣。
走在隊伍中間的汪瑾剛準備策馬往前,去前邊探探路,不料邊上的馬車上忽然掀起了簾子。
是被凍得面色發紫的禮部郎中趙文華。這幾日風雪太大。
迎親隊伍中儲存的炭火用完了,把這些弱不禁風的文官凍得舌頭都打起了結。
“汪……汪公公,天氣實在太過惡寒,不少人都有些支……撐不住了,前方便是山海關,要不然在關內整頓兩日,待到風雪稍歇后再啟程。”
“不可,東夷國使團早已在梁州等待,若是誤了時辰,咱家頸上這顆腦袋,怕是要搬家。”
面對此等無稽之談。
汪瑾懶得搭理,想都沒想便拒絕了趙文華的請求,策馬便往前方走去。
等汪瑾走遠后,吃癟的趙文華恨恨的沖著汪瑾的背影啐了口唾沫,小聲罵道:
“該死的閹狗!凍死你個王八蛋?”
不料剛罵完的趙文華還沒來得及放下簾子,汪瑾的馬兒便再次出現在馬車邊上。
同時一柄墨色劍鞘將簾子再度挑了起來,趙文華身子一抖,還沒來得及說話,汪瑾冰冷的聲音便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趙郎中,剛剛說什么狗啊王八的?”
陡然聽到汪瑾的聲音,趙文華嚇得一哆嗦,本就結結巴巴的話,更說不好了。
“汪……汪……”
“汪什么汪?趙郎中怎么學起了狗兒說話?莫非是染了什么惡疾?還是說想吃狗肉了?”
汪瑾邊說邊從懷中掏出睡得正香的狗子,見到大學士之后,趙文華徹底面無血色,急忙解釋道:
“汪……汪公公,下官……下官……”
可越急話越是說不利索,而這邊的動靜,也成功將裴準引了過來。
“汪公公,發生了何事?”
裴準體型消瘦,說話也十分簡潔,汪瑾扭身回了個禮,隨后敷衍道:
“能有何事,天氣苦寒,與趙郎中閑聊幾句打發時間,權當消遣。”
說著話的同時。
汪瑾便從懷中掏出個冊子,跟在他身后的隨從,也跟著掏出支沾了墨的毛筆,放在舌尖浸潤了后,恭敬的遞給汪瑾。
接過隨從遞過來的毛筆之后,汪瑾抬手翻開那小冊子。
接著抬頭對著簾子內的趙文華笑了笑,露出滿口的白牙。
“趙郎中今年四十有二了吧?”
“汪公……公記錯了,下官今年四……四十一。”
“哦,趙文華,年齡四十一,禮部郎中,籍貫……趙郎中,您籍貫在何處來著?”
“通州,下官是通州人士……”
“好……通州人士,臘月二十三,于山海關前,罵咱家是閹狗跟王八。”
汪瑾當著裴準跟趙文華的面,輕聲的將寫在冊子上的內容誦讀了出來,讀完后還狠狠打了個勾。
裴準面露詫異的盯著泰然自若的汪瑾,又扭頭瞥了眼已經嚇得肝膽俱裂的趙文華。
剛準備開口調解兩句之際,先前派出去的探查的哨騎便迎著漫天風雪靠了過來。
“汪公公,從此地到山海關,還有十多里的路程,若是行程快些,今夜前便能抵達,卑職已通知山海關守備,讓他們提前準備。”
“咱家知道了,做的不錯,下去歇著吧。”
將凍得夠嗆的哨騎打發下去休息后,汪瑾騎著馬來到裴準的面前,開口商量道:
“裴鎮撫使,剛剛那哨騎的話你也聽到了,還是通知你的屬下加快些速度吧,若是今夜不能入關,怕是要凍死幾個人。”
“好,就依著汪公公的意思,駕……”
裴準言簡意賅。
話說完后便策馬便轉身向著錦衣衛的方向過去,汪瑾也不再拖沓,輕輕揮手道:
“通知下去,加快速度!”
“汪公公有令,加快速度……”
五個時辰后,天色逐漸變得灰暗,好在迎親隊伍見到了風雪中連綿不息的陰影輪廓。
汪瑾勒住韁繩。
胯下疲憊的黑馬噴著粗重的白氣,前蹄不安地刨動著積雪。
面露震撼的望著眼前巨大的關城!
風雪呼嘯間,山海關好似從大地的脊梁上拔地而起的巨獸般,硬生生扼守在狹窄險要的燕山余脈之上。
關城主體由巨大的青灰色條石壘砌而成,石縫間沉積著皚皚白雪。
高達十數丈的城墻在狂風暴雪中巍然矗立,關城正中,是那座聞名天下的鎮東樓。
歇山頂式的重檐在風雪中只顯出模糊而雄渾的剪影,巨大的斗拱支撐著深遠的出檐。
兩側的城墻沿著陡峭的山勢蜿蜒起伏,伸向風雪彌漫的遠方。
“這……這便是山海關么,竟然如此巨大,真是人力能建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