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山坳中蒸騰，化作氤氳的薄霧，又被初升的日頭染上一層淡金。后山僻靜的練功地，粗重的喘息聲與沉穩的指導聲已成為每日的序曲。

“石頭，沉胯！不是撅屁股！感覺腰胯像個磨盤，穩穩地轉！”陳戈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霧氣。他依舊倚靠著那塊半人高的山石，單腿（右腿）穩穩站立，受傷的左腿虛點地面，精神力如同無形的網，籠罩著場中汗如雨下的石勇。

“明白！陳哥兒！”石勇（石頭）低吼一聲，龐大的身軀調整著姿態，每一次沉腰坐胯，都引得腳下泥土微微下陷。他雙掌交替推出，動作比前幾日沉穩凝練了許多，掌風帶起的呼嘯聲短促而有力，不再有那種蠻力宣泄后的空響。陳戈以農事比喻武道的教導，如同犁鏵深耕，正一點點梳理著他體內橫沖直撞的洪荒之力，使其變得可控、高效。

陳戈的目光落在石頭繃緊如鐵的肩背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精神力的持續引導下，石頭每一次發力，肌肉群的協作都更趨合理，力量散逸大幅減少，那股源自大地的沉雄之力，正被更有效率地導向雙掌。進步是顯著的，但陳戈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反而隱有一絲憂慮。石頭力量增長的速度，似乎超出了他身體的承受極限，每一次全力爆發后，筋骨深處都傳來細微的、常人難以察覺的哀鳴。長此以往，恐會留下暗傷，損及根本。

“停下，石頭。”陳戈忽然開口。

石頭正練到酣處，聞言猛地收勢，疑惑地看向陳戈：“陳哥兒？咋了？我感覺勁兒正順呢！”

“順，不代表不傷。”陳戈拄拐，緩步走到石頭面前，示意他坐下。他伸出兩指，并未觸碰，卻隔空虛點在石頭肩胛、肘關節幾處，“發力時，此處肌腱繃緊如弦，已達極限。收力時，氣血回沖，此處隱有滯澀之感。若不顧此強行催谷，如同竭澤而漁，終會傷及筋骨本源。”他指尖凝聚的精神力，如同最敏銳的探針，隔著衣物也能清晰地捕捉到石頭肌肉筋骨在極限爆發后殘留的細微損傷和疲勞信號。

石頭感受著陳戈指點的位置傳來的陣陣酸脹麻痛，不由信服地點頭：“是有點…陳哥兒，那咋辦？不練了？”

“練，要講究方法，更要輔以外物。”陳戈目光投向山坳深處郁郁蔥蔥的草木，“我觀你體質，如同燒紅的鐵胚，勁力剛猛有余，柔韌滋養不足。需以藥力溫養疏導，固本培元，方能承受這日益增長的力量，且不傷根基。”

“藥？”石頭撓頭，“張伯那兒倒是有跌打藥酒…”

“不夠。”陳戈搖頭，“尋常藥酒，活血化瘀尚可，于你這等筋骨深處的細微勞損和滋養需求，杯水車薪。我需要幾種特定的草藥，配合熬煉之法，為你調制一種‘強筋壯骨散’。”

他說得平靜，心中卻已飛速運轉。這幾日晨練之余，他拖著傷腿，精神力高度集中，幾乎踏遍了后山向陽背陰的角落，辨識著每一株熟悉的或陌生的草木。前世模糊的藥材知識，在此世精神力的加持下，變得異常清晰和敏銳。哪些草葉可舒筋活絡，哪些根莖能強健筋骨，哪些花果蘊含滋養氣血的微弱精華，都在他腦海中形成了清晰的圖譜。這便是“精”字訣中“技藝精通（精熟）”在醫藥領域的初步體現——對藥性、藥理、配伍的深刻理解和應用能力！

“需要啥？我這就去找！”石頭一聽是為自己好，立刻來了精神。

“不急。”陳戈從懷中摸出一張用炭條簡單勾勒的草圖，上面畫著幾種草藥的形態特征，“按圖索驥，主要尋這幾種：牛筋草的根，要粗壯帶黃心的；透骨草的嫩葉尖，帶露水的最好；還有山巖背陰處石縫里的石斛，年份越久越好。量不在多，但要新鮮。”

石頭接過草圖，如獲至寶，拍著胸脯保證：“包在我身上！陳哥兒，你就瞧好吧！”說罷，他龐大的身軀靈活地竄入山林，很快消失在蔥郁之中。

陳戈則拄拐回到村中。他并未回家，而是徑直去了張伯那間彌漫著草藥味的破舊小屋。張伯正對著幾味草藥發愁，見陳戈進來，渾濁的老眼亮了一下：“戈子？腿好些了？”

“勞張伯掛念，好多了。”陳戈頷首致意，目光掃過張伯案頭的藥材，“張伯，小子想借您的藥爐一用，再討幾味輔藥：三錢當歸須、二錢老姜片、一小把陳艾絨，還有…您這罐底沉淀的蜂蜜渣子。”

張伯一愣，隨即爽快道：“拿去用！爐子就在后院。當歸須、姜片、艾絨都好說，這蜂蜜渣子…你要它作甚？甜膩膩的，入藥怕是不妥。”

“調和藥性，便于成散。”陳戈簡單解釋，并未深言。張伯雖有些疑惑，但陳戈之前的“穢氣”理論和救狗娃的手段已讓他不敢小覷，便由他去了。

后院小藥爐生起了火。陳戈坐在小馬扎上，動作因腿傷而略顯遲緩，但每一步都異常精準。他將石頭采回的新鮮牛筋草根仔細清洗，刮去老皮，露出淡黃色的內芯，用小石臼耐心搗成糊狀；透骨草嫩葉尖在掌心揉搓出碧綠的汁液；石斛則用粗陶碗細細研磨成粉。當歸須、老姜片、陳艾絨也按分量備好。

爐火舔舐著陶罐底部，罐中清水微沸。陳戈并未立刻下藥，而是閉目凝神片刻，精神力高度凝聚，如同無形的指揮棒。他先投入姜片與艾絨，待水汽蒸騰，藥性激發，再緩緩加入搗好的牛筋草糊。精神力細致地感知著罐中藥液溫度、藥性融合的每一絲變化。

“火候，文火慢熬，逼出根髓藥力，不可急躁…”他心中默念，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控溫儀，引導著他對火候的掌控。罐中藥液翻滾，顏色由清轉濁，再漸漸凝稠，散發出一種草木混合的奇異清香。

待藥液粘稠如膏，陳戈迅速移開陶罐，將研磨好的石斛粉、當歸須末倒入，精神力引導著藥膏與粉末均勻融合。最后，加入那粘稠的蜂蜜渣子，以精神力包裹攪拌，如同揉面一般，使其充分浸潤每一分藥力。藥膏在攪拌中漸漸冷卻，色澤轉為深褐，質地變得細膩松散。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分煙火急躁之氣。陳戈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并非體力消耗，而是精神力高度集中帶來的負擔。當他將最后一點藥膏搓揉成細密均勻的深褐色藥散時，眼中也掠過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專注后的沉靜滿足。

“成了。”他輕輕吁了口氣，將藥散小心裝入洗凈晾干的竹筒中。

“戈子，你這熬藥的手藝…”不知何時，張伯已站在后院門口，看得目瞪口呆。他熬了一輩子藥，從未見過如此精細講究的炮制手法，更別提那藥散成色之均勻、藥香之純正，遠超他的認知。“老頭子我…服了！”

陳戈只是淡淡一笑：“雕蟲小技，讓張伯見笑了。此藥溫養為主，藥性平和，于石頭合用。”

傍晚，石頭家破舊的院子里飄起了濃郁的草藥香。陳戈將調制好的藥散用溫水調和，讓石頭服下，又取了些許，以酒化開，讓石頭脫去上衣，親自為他涂抹在肩背、腰胯、手臂關節等容易勞損之處。

藥力化開，一股溫和卻深沉的暖流自石頭腹中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涂抹藥酒的部位更是傳來陣陣溫熱酥麻之感，深入筋骨，驅散著積存的酸脹疲勞。石頭舒服得直哼哼：“陳哥兒，你這藥…神了！感覺骨頭縫里都熱乎乎的，賊舒坦！”

“每日晨練后服用一劑，涂抹關節。七日之內，不可再全力爆發，以溫養疏導為主。”陳戈叮囑道，“感覺體內暖流運行路線了嗎？嘗試用意念…嗯，就是用你練力時‘扎根’的那種感覺，引導它在你剛才發力時感到滯澀酸脹的地方多停留溫養。”

石頭閉著眼，努力“感覺”著體內的暖流，笨拙地嘗試用意念引導。陳戈在一旁，精神力悄然外放，如同無形的導師，捕捉著石頭體內藥力運行的微弱軌跡，在他意念引導偏差時，以手指輕點穴位進行微調。漸漸地，石頭臉上的舒爽之色更濃，甚至發出輕微的鼾聲——竟是坐著睡著了！這是身體在藥力和引導下進入深度修復的表現。

陳戈輕輕為石頭披上一件破襖，看著他那張在沉睡中依舊帶著憨直和滿足的臉，嘴角微揚。然而，這片刻的寧靜并未持續太久。

“陳哥兒！陳哥兒！”幻兒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小臉煞白，大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大…大石頭哥哥家外面…有…有鬼鬼祟祟的人！在…在往里面看！我…我感覺好冷！像…像之前后山那種陰冷氣！”

陳戈心中警鈴大作！他猛地轉頭，精神力瞬間提升到極致，如同無形的雷達掃向院墻之外。幾乎同時，他捕捉到一絲極其輕微、卻絕非村民的腳步聲快速遠去！

他拄拐疾步走到院門后，透過門縫向外望去。暮色漸濃的村道上，兩個穿著普通村民短打、卻動作矯健、眼神銳利的背影，正迅速消失在巷尾拐角！其中一個，腰間鼓囊囊的，隱約透出短刃的輪廓！

官府的人？還是李扒皮派來的探子？

陳戈的心瞬間沉了下去。石頭力量突破的動靜，還有這院中濃郁不散的藥香…終究還是引來了窺探的目光！青石村這短暫的安寧，如同水面的薄冰，已被悄然踏破。

他收回目光，看向沉睡中毫無所覺的石頭，又看向身邊因恐懼而微微發抖、緊緊抓住他衣角的幻兒，眼神變得無比深邃而凝重。

藥煙裊裊，驅散的是筋骨之疲。

而暗處窺伺的陰影，帶來的卻是山雨欲來的刺骨寒意。

禍兮，已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