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咸澀的味道還在舌尖蔓延，身體深處那股榨干極限后的酸軟尚未徹底消退，但陳墨的腳步卻異常沉穩。他徑直穿過操場，沒回教室，而是轉向了那條通往校外城西的、落滿灰塵的老路。五百多塊錢孤零零躺在校服口袋里，如同滾燙的烙鐵，逼得他無法喘息——賺錢！必須立刻！

城西舊貨市場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蜷縮在一片老工業區的邊角。夕陽的殘光艱難擠過高聳破敗的廠房頂棚，在油污和垃圾浸透的狹窄過道里投下片片扭曲、昏黃的光塊。空氣濃稠得像是廢棄機油的化身，混雜著刺鼻的化工異味、腐爛飯菜的酸餿，以及無數廢舊物品沉默發酵后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霉變氣息。吆喝聲、討價還價的尖利爭吵、劣質收音機吱吱呀呀的雜音糾纏在一起，粗暴地撕扯著耳膜。

陳墨那雙純黑的“黑翼”鞋底每一次落在坑洼骯臟的水泥地上，都感覺黏滯異常。他在污穢與喧囂交織的迷宮里七拐八繞，憑著前世那個球痞醉酒后的零碎記憶，終于找到了那個隱蔽角落的攤位——一塊洗得發白、布滿油漬的舊篷布下面，散亂堆放著各種發黃、變形的舊鞋、斷裂的鞋幫、磨損嚴重的鞋底。一個皮膚黝黑、滿臉溝壑、眼神渾濁的老頭，蜷縮在一把同樣油亮的破藤椅里，一條腿直直地伸著，褲管略顯空蕩，身邊扔著幾件粘滿橡膠碎屑的簡陋修鞋工具——鐵錘、錐子、被歲月磨短了半截的銼刀。

“老鞋匠？”陳墨的聲音不高，盡量壓平了語氣，但在這嘈雜的背景音里，依舊清晰地穿透過去。

老頭抬了下眼皮，渾濁的眼球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長年累月浸淫于破爛與交易磨礪出的、近乎麻木的警惕和精明。“修鞋？”他嗓音沙啞得像破砂紙摩擦。

“不一定。”陳墨目光掃過堆滿的“垃圾”，單刀直入，“聽說您這兒也收‘稀奇’，比如……值得炒一炒的鞋子？”

老鞋匠那只枯瘦如柴、指甲縫里嵌滿黑色油泥的手，摸索著從旁邊一個癟了的鐵皮茶葉罐里掏出一個煙鍋子。他不緊不慢地裝上劣質的煙絲，用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從他鼻孔里緩慢地噴出來，如同一只躲在油污里的老蜥蜴。

“后生仔，”他終于開口，渾濁的眼神透過煙霧，釘子般落在陳墨臉上，尤其是那雙嶄新的、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黑翼戰靴上，“有門路？”

陳墨迎著那審視的目光，并未閃躲：“不敢說門路，就圖點小差價。”他伸出手指，虛點了一下老頭腳下那雙看不出牌子的舊膠鞋，“我這鞋，您看能值多少？”

老鞋匠愣了一下，嗤笑一聲，露出幾顆焦黃稀疏的牙齒：“脫下來？讓老頭子沾沾光？”他眼神里的輕蔑毫不掩飾。

“不，是另‘收’東西。”陳墨壓低聲音，報出他盤算已久、在這個年代必定會被小眾圈子追捧的目標，“AJ1芝加哥配色新不新？元年款？Air Force 1限量純白？或者……麥迪的T-MAC3，要純黑的，火箭配色，最好是球員版配色的貨尾，不是市面濫造的普通款？”他故意說得快而模糊，用那些遠超前世07年真正火遍全網前的術語，制造一種“懂行、有底”的假象。

老鞋匠抽煙的動作停頓了。煙霧后面那雙渾濁的老眼，陡然閃過一道極其銳利的光，帶著貪婪、算計和探究，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刀鋒，把陳墨上上下下刮了一遍，最后死死釘在他那張還帶著十七歲痕跡的臉上。幾秒鐘的沉默，空氣里彌漫開微妙的拉鋸。

“嗤！”最終老頭又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仿佛之前的異樣只是錯覺，“好大的胃口。年輕人，你說的東西，老子只在畫報上見過！”他磕了磕煙鍋，煙灰簌簌掉落在臟污的地面，“想要這種硬貨，起步，”他伸出兩根彎曲焦黃的手指，在陳墨面前晃了晃，“這個數得掏出來！”

兩千！

陳墨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窖。他的全部身家，算上省吃儉用摳出來的每一分，也不過堪堪五百出頭。這老頭張口就畫了個他不可能踏足的門檻！巨大的挫敗感幾乎瞬間就要淹沒他。

但他幾乎是強迫性地穩住了臉上的表情。他知道，這是談判，是試探。對方在掂量自己的分量，同時也暴露了他確實有渠道——否則不會立刻報出價格的門檻。

他嘴角甚至扯起一絲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笑意，迎著老頭那重新變得渾濁卻深處藏針的目光：“兩千？那是新鞋鋪子的門臉價。您這兒要是也擺那個闊氣…”他故意頓住，沒說完下半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攤位角落幾雙積滿厚灰、顯然壓了不知多少年也賣不掉的雜牌老鞋。

潛臺詞再清晰不過：你這攤子只配收破爛，靠炒鞋賺大錢？省省吧。

老鞋匠的臉皮狠狠抽動了一下。陳墨這句帶刺的暗示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的隱秘——他確實收不到頂流“硬貨”，但陳墨提到的幾款“玩家級”次新貨，他有路子吃進些散落的“老鼠貨”（來源不明的贓貨）或者小批量的瑕疵品，再憑借老道經驗翻新處理，轉手給更下游的賣家，賺的就是中間這層灰暗的差價。

“哼！”老頭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聲，仿佛連肺葉都跟著震動，“沒錢？那就換個門縫低的問！別在這兒擋老子生意！”

陳墨心中了然。罵人說明心里已動，不過是擺姿態壓價。他裝作被嗆得退后一步，目光卻如同獵手撒下的網，冷靜而貪婪地掃過老鞋匠攤位上堆積如山的“垃圾”。幾百雙鞋子雜亂無章地摞在一起，劣質皮革和人造革在混合著機油、灰塵、腐爛物的空氣中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氣味。

“嘖，也難為您老，收這么多‘寶貝’堆這兒生銹。”陳墨輕嘆一聲，語氣變得隨意，“反正等生意，閑著也是閑著，我幫您挪動挪動？透透氣？看臟了手，您老就別起來了。”不等老鞋匠同意或反駁，他已經彎腰，動手搬動那些沉甸甸的舊鞋堆。動作飛快，手指卻異常穩定，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在一堆破鞋爛底中快速翻檢、掂量。他的目標很明確：尋找那些被人丟棄、卻被灰塵掩蓋了價值的光芒。也許是某雙絕版但磨損不重的老款“貝殼頭”，也許是AJ系列早期冷門的某個配色，或者被人胡亂塞進鞋盒里的珍貴卡片……機會隱藏在萬千的垃圾里，前世混跡底層的野球生涯鍛煉出的毒辣眼光，此刻被他用到了極致。

老鞋匠起初還想阻止，但看著陳墨那麻利卻又有分寸的動作（絕沒把里面的鞋翻倒），又想到那些積壓的“垃圾”確實堆得連個落腳地都沒，便陰沉著臉縮回藤椅里，煙鍋吧嗒吧嗒抽得更兇了，只是渾濁的眼珠子時不時跟著陳墨翻動的手瞟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珠從陳墨的額頭、鬢角滲出，又被這悶熱污濁的空氣熏得黏稠起來。臟污的灰塵鉆進口鼻，嗆得他喉嚨發癢。每一次彎腰、翻動、掂量，手臂的酸軟都如影隨形。翻過了幾十雙，除了污垢更深更厚些，只有令人失望的破爛和刺鼻的霉味。希望如同被踩滅的煙頭，一點點黯淡下去。

難道……真的連這條路也被堵死？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猛地掃到攤位最里側、挨著油膩膩墻根縫隙的地方。那里塞著一個皺巴巴、被無數鞋子擠壓得嚴重變形的藍色耐克鞋盒。盒子表面覆著一層厚厚的積灰和油泥，幾乎看不出原色，但盒蓋側面那個巨大、囂張的耐克Swoosh鉤子logo，卻在昏暗光線下倔強地露出一點原本的炫彩。

這種獨立包裝盒！絕非凡品！

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擂響！

陳墨不動聲色地繼續翻動手邊的幾雙破爛籃球鞋，假裝不經意地“挪”著位置，一點點將那被卡住的耐克鞋盒從縫隙和雜物中“拯救”出來。盒子的塑料外殼邊緣都裂開了口子，臟得令人望而生畏。他強壓著劇烈的心跳，用沾滿灰土的指甲小心摳進盒蓋邊沿，屏住呼吸。

“咔噠…”一聲微弱的輕響。

積年累月的灰塵撲面而起！

盒蓋終于被揭開。映入眼簾的并不是想象中能解決燃眉之急的、嶄新的限量簽名鞋。

里面塞著一雙早已干癟變形、布滿黃綠色霉點的廉價帆布鞋，散發著濃郁的陳腐酸臭。瞬間的失望如同冰冷的臟水，澆得陳墨透心涼。

陳墨的手已經僵在那里。霉臭味直沖鼻腔。

旁邊藤椅上，老鞋匠一直盯著這邊的手猛然停住了煙鍋。看清盒子里的東西后，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涌上被戲耍的怒意。

“后生仔！耍鬼呢？！”老頭猛地一拍藤椅扶手，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混著煙霧噴濺，“撿你媽的垃圾上癮了？！沒見識就滾！別他娘的在這兒裝樣……”

就在怒火攻心、極度的失望和老頭惡毒咒罵交織的瞬間，陳墨的眼角余光瞥見了耐克盒子里那堆破帆布鞋底部的一絲異樣。盒底襯紙的顏色不對！

被霉菌污染呈黃褐色的普通紙質鞋盒襯紙之下，露出內里一小角截然不同的材質——那是一種極其光滑、帶著獨特啞光質感的特殊硬卡紙！

陳墨的心跳驟停了一拍！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后背汗毛猛地根根倒豎！一股帶著濃重汗味和體臭的冷風陡然從狹窄通道另一端席卷而來！

他根本來不及回頭細看，身體對危機的本能反應，如同前世無數次在球場上避開對手惡意黑肘般迅猛！一直緊繃的小腿肌肉猛然爆炸發力，支撐腳像釘子般扎入油膩地磚，身體如同被巨大力量拉拽的彈簧，硬生生原地向左側猛撲出去！

“呼啦——！”

幾乎在他側身撲倒的同時，一個裝滿半凝固油污、腐臭泔水的巨大塑料桶，擦著他的肩膀狠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惡臭的污穢液體和腐爛的菜葉殘渣在狹窄的空間里轟然炸開！黏稠油膩的汁液如同炸開的墨彈，瞬間濺滿了陳墨的側臉、頭發和大半件校服！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狠狠灌進他的口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巨大的聲響和老鞋匠的咒罵同時被掩蓋！一股大力緊隨著惡臭污水的爆發狠狠踹向他！

但陳墨已經從地上彈起！全身繃緊如同最堅韌的弓弦！身體核心力量驅動腰背猛烈旋轉，右腳沾滿油污的腳掌如同鐵樁般扣死地面，左腳化作一柄凌厲的戰斧，順著扭轉的勢頭，毫不留情地向后方猛掃過去！

“嘭！”

一聲悶響！

骨頭與肌肉的沉重撞擊聲中，夾雜著一絲壓低的痛哼！剛才那個端著垃圾桶砸下來的身影，被陳墨這一記角度刁鉆兇狠的“掃堂腿”直接命中腿窩！下盤力量瞬間被卸掉，整個人像一袋被甩出去的沉重沙包，“咣當”一聲狠狠摔進了一旁攤位上堆疊的、還沒來得及被陳墨翻完的舊鞋堆里！破爛和灰塵再次彌漫！

煙塵嗆人！

一個！

陳墨掃腿落地毫不停頓，全身肌肉鏈條爆發，腳下如同裝了彈簧般瞬間彈離原地！動作快得只在油膩地磚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黑色滑痕！

“啪！啪！”

兩塊沉重的板磚幾乎是貼著他的后腳跟狠狠砸在了他剛剛落足的地面上！濺起的破碎磚塊混著污泥打在旁邊的貨架上哐當作響！正是被他踢倒的那個家伙倒地前甩出的東西！

三個！加上剛才拿桶的，一共四個人！

右側，一道矮壯的身影如同蠻牛般咆哮著合身撲來！沉重的拳頭裹著風聲，直搗他后腦！更遠處，一個瘦高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抄起攤位上的一根銹跡斑斑、沉重的實心鐵管，帶著明顯的狠厲撲來！在更后方陰影里，一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是黃強！他扶著攤位的柱子，手臂明顯不自然地彎曲下垂著，正是剛才被陳墨一腳掃斷腿窩后摔倒的倒霉鬼！他臉色煞白，眼神卻燃燒著瘋狂的怨毒，死死盯著陳墨！

包圍！兇狠的包圍！目的明確——弄殘他！或至少將他拖進泥濘，趁機搶走他腳上的黑翼！

狹窄，污穢，擁擠！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對方人多，有備而來！

冷汗瞬間浸濕陳墨的后背，混合著濺在身上的泔水油膩，黏膩濕冷。肺部因為缺氧和沾染的惡臭陣陣抽搐，剛被啞鈴壓榨過的雙臂此刻沉重得像灌滿了鉛。

必須撕開包圍圈！

“滾開！”老鞋匠被徹底激怒了，他那條壞腿艱難地支撐著想要站起來，揮舞著煙鍋桿想砸人。但混亂中煙桿不知被誰用力撞飛了出去！旁邊的工具攤被帶倒，扳手、鉗子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扳手！

那根沉甸甸的扳手恰巧落在陳墨腳邊！暗沉的黑鐵色，長柄，開口端厚實！

沒有任何猶豫！生存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理性的考量！陳墨在千鈞一發之際矮身一撈，鐵器冰涼沉手的觸感瞬間點燃了他的神經！扳手沉重的分量握在手中，像一根定海神針！

他如同發狂的困獸般嘶吼一聲，不是懼怕，而是將全身心積蓄的壓力、憤怒和對生的渴望徹底點燃！雙腿猛然蹬地！力量從踩滿油污的光腳底板直沖腰腹，帶動全身力量，掄動那條沉重的鐵手臂！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卷著風，帶著無法阻擋的決絕，朝著擋在他前方、揮舞著鐵管砸來的瘦高身影狠狠劈掃過去！

空氣被沉重的鐵器撕裂，發出懾人的尖嘯！

那瘦高的打手——耗子，眼睛猛地睜大，瞳孔中映出那道越來越近的黑色死亡弧線！他想要抬臂格擋，但扳手揮舞的速度超出他的反應！

“哐嚓——！！！”

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錘狠狠砸進濕泥麻袋里的恐怖響聲！

扳手沉重的前端結結實實地劈在耗子倉促抬起的左臂小臂最脆弱的骨頭上！瞬間骨折的清晰碎裂聲幾乎蓋過了慘嚎！

耗子如同被迎面開足的卡車撞中！整個人像一截失去所有提線的朽木，騰空向后倒飛出去，“砰”地撞在后方搖搖欲墜的貨架上！斷裂的臂骨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向外刺出皮肉！鮮血瞬間染紅了破爛的T恤！他抱著粉碎的小臂，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慘嚎翻滾！

死寂！

絕對的死寂降臨在這片污水橫流的角落！

另外兩個正準備撲上來的混混動作瞬間僵死！仿佛時間被定格！矮個子舉起的拳頭定格在半空，另一個摸向腰間的手僵在了原位。他們驚恐地看著在地上翻滾、臂骨穿出皮肉、叫聲慘絕人寰的同伴，再看向那個拎著滴血扳手，如同地獄修羅般站在惡臭污水和滿地狼藉中央的陳墨。

他校服沾滿油污和血點，頭發被泔水打濕緊貼著額頭，但那雙眼睛卻冷得像深冬寒潭的冰面，里面沒有任何瘋狂的火焰，只有一片令人靈魂凍結的平靜和冷漠！黑沉沉的眼珠子緩緩轉動，掃過那兩具僵硬的軀體，最后定格在遠處黃強那張慘白扭曲、寫滿駭然絕望的臉上！

那眼神，比滴血的扳手更令人膽寒！

黃強的右手本能地想去摸腰間的手機，但手指哆嗦得如同風中落葉，怎么也捏不住那塑料殼子。他看到陳墨握著扳手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黑翼戰靴的前端，已經踩在了黏膩血泊的邊緣。

“啊——！殺人啦！！！”一個尖銳刺耳的、被恐懼完全扭曲的女高音，驟然撕裂了這暴風雨后死寂般的寧靜！是旁邊攤位上一直縮在角落、被嚇傻了的小販女人發出的。

這聲尖叫如同點燃導火索的火星！

“跑啊！！！”剩下的兩個混混終于從凝固的石化狀態中驚醒過來，肝膽俱裂！矮個的甚至顧不上再拉地上的黃強，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撞開身后幾個驚恐避讓的攤子紙箱，沒命地一頭扎進對面攤位后面一條堆滿垃圾的、更黑的岔道巷子里！另一個只晚了一剎那，也如同見了鬼般，倉皇轉身，推開圍觀的人，擠進人群縫隙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眨眼就消失在油膩的黑暗里！

黃強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被抽干了。他親眼看著耗子那條刺穿皮肉的斷臂在地上噴涌的血！看著陳墨握著扳手轉向他的、那黑沉冰冷的眼神！他甚至沒能從那雙眼睛里找到一絲熟悉的、屬于那個窩囊廢陳墨的情緒！他看到的，仿佛是吞噬靈魂的深淵！那點僅存的倚仗和惡毒，瞬間土崩瓦解！

“別……別過來……”黃強的牙齒磕碰得咯咯作響，他想后退，但那條被撞傷的腿根本使不上力，身體重心不穩，只能狼狽地用沒傷的左手死死摳住旁邊油膩的柱子。

然而，陳墨甚至沒再向他多邁一步。

他只是低下頭，目光落在那雙剛剛在惡斗中沾滿油污和點點暗紅血漬的純黑戰靴——他的“黑翼”上。眼神深處有復雜的光一閃而逝，是殺伐過后的冷然，是對這污穢的厭惡，更是對這雙保住了自己最后尊嚴的鞋子的珍惜。他微微彎下腰，毫不在意四周驚疑不定或恐懼瑟縮的目光，更不去管地上耗子翻滾哀嚎的慘狀和老鞋匠那變幻莫測的陰沉臉孔。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撥開了那雙被砸爛的、散發著濃烈霉臭味的帆布鞋。鞋墊被污物粘住，幾乎和鞋底融為一體。但他沒有放棄，指甲發力，一點點、極其認真地剝離開早已被霉菌滲透、呈斑駁深褐色的普通鞋盒襯紙。

那層劣質的、印著品牌標志的襯紙已經被陳墨小心翼翼地剝離下來，露出藏在下面、真正屬于鞋盒內部襯底的東西。

一張完全不屬于這個地方、這個“垃圾堆”的紙片。

它靜靜地躺在滿是污漬的盒底角落。尺寸不大，約莫手掌大小。材質絕非普通的紙張或卡紙，而是呈現出一種極其特殊的啞光質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和絲滑！這質感本身，就透著非同尋常的分量。

即使此刻，這“紙片”上已被劣質帆布鞋漏出的雨水和霉菌侵蝕出一大片斑駁擴散的黃褐色污漬，甚至邊緣都因此微微翹起卷邊，顯出一種被遺棄的破損感。

但污漬和霉斑，卻無法完全掩蓋住它上面清晰無比的一行英文字體！以及右下角一個……無比熟悉的簽名！

那行印刷體的字，赫然是：“L.A. Lakers– Game Worn Sock– Kobe Bryant”（洛杉磯湖人隊-比賽使用襪子-科比·布萊恩特）。

簽名！右下角，那獨特的、凌厲飛揚、仿佛帶著球場熱浪、又透著一絲孤傲筆鋒的簽名——“Kobe”！如同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