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內，冰冷而潮濕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噗——！”

當陳默毫無征兆地噴出那口滾燙的鮮血時，孫平安和夏小暖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隨著那片猩紅，一同崩塌了。

“大哥！”

“陳默哥！”

兩人驚駭欲絕，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那搖搖欲墜的身體。

此刻的陳默，臉色慘白如紙，那雙向來如同星辰般清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變得空洞、渙散，如同兩潭死水。

他沒有昏迷。

但孫平安寧愿他昏過去。

因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男人的“魂”，好像丟了。那個支撐著他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的、名為“信念”的支柱，仿佛已經在那無聲的、看不見的交鋒中，被徹底摧毀了。

孫平安見過太多玩家的崩潰。有被怪物嚇瘋的，有在副本里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的，也有因為眾叛親離而萬念俱灰的。

但沒有一種，像陳默此刻這般，令人感到心悸。

那是一種，從最根源的、邏輯的、世界觀的層面上，被徹底否定的……死亡。

他那座名為【思維殿堂】的宏偉宮殿，此刻，已是斷壁殘垣。

那根名為【秦語】的、支撐著整個殿堂的擎天之柱，已經從內部，被蛀空了。

【第零號‘初始樣本’（Prime Sample #0）】

【狀態：70%數據化，休眠中。】

【關聯項：‘人間游戲’底層邏輯架構，‘生命時長’概念原型……】

那一行行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文字，像億萬只啃食靈魂的螞蟻，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撕咬著他所有的認知。

他所愛的人，他為之奮斗、為之不惜與神魔為敵的唯一理由，竟然，就是這場操蛋游戲本身的一部分？

那他算什么？

一個可笑的、自以為是的、圍著牢籠奔跑，試圖拯救牢籠本身的囚犯？

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

“咯咯咯咯咯……”

“賭徒”那瘋狂的、充滿了嘲弄的笑聲，仿佛又在他的耳邊響起。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看看我！”孫平安急得滿頭大汗，他使勁地搖晃著陳默的肩膀，試圖將他的魂給叫回來，“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夏小暖則一言不發，她只是默默地，從他身后，將他緊緊地抱住。她沒有說話，卻用自己那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瘦弱的身體，努力地，向這個男人，傳遞著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這個無所不能的、神一樣的男人，現在，需要她們。

他，需要被守護。

不知過了多久。

陳默那渙散的瞳孔，才終于，重新聚焦了一絲光亮。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看到了孫平安那張因為焦急而扭曲變形的胖臉，也感覺到了身后那份雖然顫抖、卻異常堅定的溫暖。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張由“賭徒”發來的、充滿了惡意的照片。

【你的軟肋，真漂亮。】

是啊。

真漂亮。

他想起了女兒依依那不含一絲雜質的、燦爛的笑臉。

如果說，秦語是他過去所有奮斗的“因”。

那么，依依，就是他現在必須活下去的“果”。

就算這個世界的真相，再荒誕，再殘酷。就算他所愛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但那個笑容，是真的。

那份血脈相連的、沉甸甸的責任，是真的。

那兩個，還在那個充滿了危機的現實世界里，等著他回去的家人，是真的。

“我……”

陳默的喉嚨里，發出了一個極其沙啞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音節。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

那片漆黑的、如同廢墟般的深淵里，一簇小小的、卻又無比堅韌的火苗，重新，燃燒了起來。

他沒有被擊垮。

他的“道”，不是邏輯，也不是智慧。

他的“道”，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字。

“家。”

“我沒事。”

陳默緩緩地，從兩人的攙扶中，站直了身體。他的臉色依舊慘白，但那雙眼睛，已經恢復了那熟悉的、古井無波的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因為他而嚇得魂不附體的同伴，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名為“愧疚”的情緒。

“抱歉，”他輕聲說道，“讓你們擔心了。”

“大哥！”孫平安的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你沒事就好！你嚇死我了！”

“我沒事。”陳默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越過兩人，望向了防空洞外那片深邃的黑暗，“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轉過頭，看向孫平安，眼中，閃爍著熟悉的、屬于布局者的睿智光芒。

“算盤。”

“在！大哥！”

“我們被太多人盯上了。躲，是沒用的。”陳默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既然他們都想看我們這場戲，那我們就演給他們看。”

孫平安聞言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用你最擅長的方式，去告訴全城的人。”陳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訴他們，我，陳默，在S級副本【瘋人院】中，雖然僥幸不死，但也遭到了規則的嚴重反噬，身負重傷，奄奄一息。”

“再告訴他們，‘黑狼會’內部，因為會長‘黑狼’的失蹤，以及‘外科醫生’林晚晴的失手，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內訌。以‘孤狼’為首的少壯派，正在和會長的舊部，爭奪公會的控制權，無暇他顧。”

孫平安越聽，眼睛越亮。

這……這是一個何等精妙的陽謀！

用自己“重傷”的假象，來降低敵人的警惕，讓他們把注意力從“獵殺”轉移到“觀望”上來。

再用“黑狼會內訌”的假消息，來徹底打消那些中小型公會“趁火打劫”的念頭，為他們創造出一個絕對安全的……真空期！

“高！實在是高啊！”孫平安一拍大腿，激動地說道，“大哥，您放心！這個劇本，我一定給您演得明明白白的！保證讓全城的人，都信以為真！”

“去吧。”陳默點了點頭，“這七天，是‘工匠’老何為我們鍛造神兵的時間，也是……”

他緩緩地握緊了拳頭，那雙恢復了神采的眼睛里，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燎原般的戰意。

“我們‘破曉’小隊，浴火重生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