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沉重的石塊和刺骨的寒風中艱難地爬行。每一天,對陸沉而言,都是一場與饑餓、寒冷、痛苦和隨時可能降臨的危機進行的殘酷角力。
丙字區十三號坑底,成了他專屬的煉獄場。沉重的青石棱角早已將他原本就粗糙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又被冰冷的石屑和泥土覆蓋,凝結成一層暗紅色的硬痂。每一次彎腰抱起那冰冷沉重的石塊,都像是一次酷刑,撕裂的痛楚從掌心直沖腦髓。手臂的肌肉如同被無數鋼針反復穿刺,酸痛深入骨髓。雙腿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的呻吟。
但陸沉的眼神,卻一日比一日沉靜,一日比一日冰冷。痛苦沒有摧毀他,反而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將他骨子里的那股狠勁和韌性,連同那微弱得可憐的駁雜靈氣,一點點砸進他的血肉之中。
他不再僅僅是搬運石塊。他將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發力、每一次承受重壓的痛苦,都視作一次修煉的機會!
意念!引導!承受!
他死死抓住在第一次抱起石頭時那種奇異的“韌性”感。當沉重的石塊壓在胸口,冰冷堅硬的觸感傳來,他不再本能地抗拒那份痛苦,而是主動將意念沉入其中!他想象著自己就是一塊頑石,一塊正在被千錘百煉的礦石!他將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酸痛,都當作是雜質被剔除的過程!他將那隨著呼吸艱難引入體內的、冰冷刺痛的駁雜靈氣,拼命地引導向最痛苦、最需要支撐的部位——酸脹欲裂的手臂肌肉,顫抖如篩糠的腰背,如同踩在刀尖上的腳掌!
這無疑是一種自虐。劇痛在主動的引導下被無限放大,仿佛有無數把鈍刀在體內反復切割、研磨。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瞬間被寒風凍結,在他單薄的破布衣衫上結成一層白霜,又很快被新的汗水和血水融化、浸透。他的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塵土味,每一次呼氣都噴出濃白的霧氣和難以言喻的痛苦呻吟。
然而,效果也是緩慢而堅定地顯現出來。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在無休止的重壓和痛苦折磨下,竟隱隱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凝實”感。手臂的肌肉線條似乎……堅硬了一分?雖然依舊瘦弱,但抱起重石時,那種撕裂般的無力感似乎減輕了一絲,多了一點能夠“撐住”的韌性。腳下雖然依舊疼痛鉆心,但每一步踏出,似乎也穩了一分。
這是一種極其原始、野蠻,甚至可以說是歪打正著的煉體法門!沒有口訣,沒有章法,只有最純粹的重壓、痛苦和求生意志,再加上那微乎其微的駁雜靈氣作為引子,硬生生地捶打著這具凡胎肉體,向著“堅硬”的方向蛻變!
陸沉在心中,為這自虐般的法門,起了一個名字——磐石勁!
他要像磐石一樣,承受千錘百煉而不毀!他要在這地獄般的石場里,用血汗和痛苦,砸出一條生路!
“開飯了!都滾上來!”孫閻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吆喝再次響起。
陸沉如同虛脫般放下最后一塊石頭,踉蹌著爬上坑沿。冰冷的稀粥和硬如石頭的窩頭依舊是唯一的慰藉。他蹲在角落,狼吞虎咽,冰冷的食物滑入胃袋,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和繼續支撐下去的力量。
他一邊吃,一邊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王癩子那怨毒的眼神和孫閻王陰鷙的目光,如同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他知道,平靜只是暫時的。王癩子絕不會放過他,而孫閻王……更像是一頭伺機而動的惡狼。
果然,就在陸沉快速吃完,準備立刻返回坑底,避開可能的麻煩時,一個尖嘴猴腮、眼神閃爍的苦力湊到了孫閻王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目光還隱晦地朝陸沉這邊瞥了一眼。
孫閻王那雙三角眼微微瞇起,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拎著皮鞭,慢悠悠地踱步過來,停在陸沉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壓抑的陰影。
“丙十三,”孫閻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威壓,“王癩子那事,算你走運。不過,老子這石場,不養閑人,更不養惹是生非的廢物。”
陸沉低著頭,心臟猛地一沉:“孫頭兒,我……我一直在干活,沒惹事。”
“哼,干活?”孫閻王皮鞭的鞭梢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掌心,發出啪啪的輕響,“丙字區十三號坑,就屬你搬得最慢!今天下午,給你加加碼。看到那邊剛開出來的‘青崗巖’料堆了嗎?”他用鞭梢指向坑底邊緣一處新堆放的巨石,那些石頭顏色更深,棱角更加猙獰鋒利,最小的看起來也遠超普通石料。“天黑之前,把那堆料,全給老子搬到東邊料場去!搬不完,今天工錢扣光,那頓稀粥……你也別想了!”
周圍的苦力聞言,都倒吸一口涼氣,看向陸沉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一絲幸災樂禍。那堆青崗巖,塊頭大,分量沉,棱角鋒利無比,尋常兩三個壯勞力合力搬運都費力,更別說一個人在天黑前搬完!這分明是孫閻王在借故刁難,甚至可能是想活活累死他!
陸沉猛地抬起頭,眼中壓抑著怒火。他知道,這肯定是王癩子的手段,也可能是孫閻王自己想試探什么!但他不能反抗,至少現在不能!
“是……孫頭兒。”陸沉的聲音干澀,帶著屈辱,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決絕。他不再多說,轉身就朝坑底那堆如同小山般的青崗巖走去。
“哼。”孫閻王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
沉重的任務開始了。陸沉走到一塊最小的青崗巖前。這石頭通體青黑,表面布滿了尖銳的凸起,入手冰涼刺骨,分量更是沉得嚇人。他深吸一口氣,調動起全身的力氣和那微弱的氣息,雙手死死扣住巖石的棱角!
“嗤啦!”鋒利的石棱瞬間割破了他手掌剛剛結痂的傷口,鮮血涌出,染紅了青黑的石面。劇痛鉆心!但他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起——!”
磐石勁被催發到極致!意念瘋狂地灌注在雙臂、腰背和雙腿!那微弱的氣息如同瀕臨干涸的溪流,在重壓和劇痛的刺激下,艱難地流轉,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肌肉骨骼!
沉重的青崗巖,終于被他一點一點地抱離了地面!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背負著整個山岳!鋒利的棱角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鮮血染紅了石面和他的破衣。汗水混合著血水,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斷斷續續的暗紅色印記。體內的氣息消耗巨大,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破敗的風箱,肺部火辣辣地疼。
孫閻王抱著胳膊站在坑沿,如同欣賞困獸掙扎般,眼神冷漠地看著。其他苦力也遠遠避開,生怕被牽連。
時間一點點流逝。夕陽的余暉將石場染上一層凄艷的血色。陸沉已經記不清自己搬了多少塊,只感覺雙臂早已失去知覺,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視線開始模糊,身體搖搖欲墜。那堆青崗巖,才搬了不到一半。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就在陸沉精神即將崩潰,身體即將垮掉的瞬間!
一股強烈到極致的求生欲望,混合著對王癩子的仇恨、對孫閻王的憤怒、對自身弱小無力的不甘,如同火山般在他瀕臨枯竭的身體里轟然爆發!
“我不能倒在這里——!!!”
一聲無聲的咆哮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就在這精神意志突破極限的剎那,一股微弱卻無比凝練的、源自他無數次捶打、無數次引導、無數次承受的“勁力”,如同沉睡的巖漿被喚醒,猛地從他干涸的肌肉深處、從他堅韌的骨骼之中爆發出來!這股力量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厚重與堅韌感,瞬間流遍全身!
原本沉重到無法想象的青崗巖,在這一刻,重量似乎……減輕了一絲?不,是他的身體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力量!那微弱的駁雜靈氣仿佛也被這股新生的“勁力”裹挾、同化,變得不再那么刺痛,反而多了一絲支撐的厚重感!
“嗬!”陸沉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有力的低喝,腳下原本踉蹌的步伐,猛地變得沉穩了一分!他抱著那塊染血的巨石,以一種比之前快上些許,也穩上些許的速度,走向東邊的料場!
磐石勁!雛形初成!
雖然微弱,雖然稚嫩,但這確確實實是屬于他陸沉的第一股力量!誕生于血汗、痛苦與生死壓迫之下的原始力量!
孫閻王一直冷漠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他似乎感覺到坑底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子,在剛才那一瞬間,氣息似乎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當最后一抹殘陽即將沉入地平線時,陸沉終于將最后一塊染血的青崗巖重重地砸在東料場的地面上。他渾身浴血,如同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破爛的衣衫被鮮血和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卻隱隱透著一股堅韌輪廓的身形。他拄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鐵銹味,每一次呼氣都噴出長長的白霧。
他做到了!在磐石勁雛形初成的支撐下,他完成了這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代價是慘重的,體力徹底透支,身體多處被巖石棱角割傷,鮮血淋漓。
孫閻王陰沉著臉走過來,看了一眼碼放好的青崗巖,又看了看搖搖欲墜、渾身是血的陸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和忌憚。他最終只是冷哼一聲,扔下二十個冰冷的銅板:“滾吧!明天準時上工!”
陸沉默默地撿起沾著泥土和血跡的銅板,看也沒看孫閻王一眼,拖著如同灌滿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走向石場大門。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獨而倔強。
走出石場,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身上。失血和脫力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他必須盡快處理傷口,找個地方休息。
然而,就在他拐進一條通往城隍廟的偏僻小巷時,幾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墻角的陰影里閃了出來,堵住了他的去路。
為首一人,臉上帶著猙獰的癩子疤,正是王癩子!他身邊跟著三個手持短棍、面目兇狠的混混,一個個眼神不善地盯著陸沉,如同看著待宰的羔羊。
“小雜種!總算讓老子等到你了!”王癩子獰笑著,眼神怨毒,“白天有孫閻王護著你,現在我看誰還能救你!敢讓老子在孫閻王面前丟臉?今天不把你扒皮抽筋,老子就不叫王癩子!給我上!打斷他的手腳,搜出他身上的東西!”
三個混混獰笑著,揮舞著短棍,如同餓狼撲食般沖了上來!棍影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向陸沉的腦袋、肩膀和雙腿!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生死危機!瞬間降臨!
陸沉瞳孔驟然收縮!疲憊到極點的身體在死亡的威脅下爆發出最后的潛能!他猛地向后踉蹌一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砸向腦袋的致命一棍!
“砰!”另一根短棍重重砸在他的左肩上!劇痛伴隨著骨骼的脆響傳來!左臂瞬間脫力垂落!
“呃啊!”陸沉悶哼一聲,劇痛和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但他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被這劇痛徹底點燃了壓抑的兇性和磐石勁初成的狠厲!
白天孫閻王的刁難,此刻王癩子的截殺!新仇舊恨瞬間沖垮了理智!
“想要我的命?!那就一起死——!!!”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從陸沉喉嚨里迸發出來!他不再閃避!反而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如同瘋牛般,朝著離他最近、剛剛砸中他肩膀的那個混混猛撞過去!同時,一直緊握在右手中的、一塊在離開石場時下意識撿起的、棱角鋒利的青黑色碎石片,帶著他所有的恨意和剛剛誕生的磐石勁,狠狠捅向對方的腰腹!
磐石勁雛形賦予的力量和速度,遠超那混混的預料!他根本沒想到這個渾身是血、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小子,竟然還能爆發出如此兇悍的反擊!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悶響!
鋒利的碎石片,在陸沉拼盡全力的推動和磐石勁的加持下,如同切豆腐般,深深捅進了那混混柔軟的腰腹!滾燙的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濺了陸沉一臉!
那混混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恐!他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手中的短棍當啷落地,雙手死死捂住噴血的傷口,身體如同爛泥般軟倒下去。
這血腥的一幕,瞬間震懾住了另外兩個沖上來的混混!他們舉著短棍,腳步猛地頓住,臉上充滿了驚駭!他們欺負過無數人,但從未見過如此狠辣、如此不要命的反擊!那噴濺的鮮血和同伴倒下的慘狀,讓他們膽寒!
王癩子也驚呆了,臉上的獰笑僵在臉上,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真實的恐懼!這小子……是個瘋子!
陸沉滿臉是血,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他拔出染血的碎石片,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臂流淌。左肩劇痛,身體搖搖欲墜,但他的眼神卻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死死鎖定在王癩子身上。那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刻骨的仇恨和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
“王癩子……”陸沉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輪到你了!”
他拖著受傷的身體,一步一個血腳印,握著滴血的碎石片,朝著驚駭欲絕的王癩子,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