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布鞋踩在碎石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他抱著小墨的胳膊繃得像根弦——孩子的額頭燙得驚人,剛才用靈韻召喚畫靈的后遺癥開始發(fā)作了。
身后傳來李清貞踢開斷梁的悶響,她的煉金炮還掛在肩頭,炮管上的符文陣泛著暗紅微光,像頭隨時會醒的兇獸。
“老圖,你確定那半本筆記里有解小墨的法子?“唐奇?zhèn)阮^問。
老圖扶著墻喘氣,灰白胡子上沾的灰被風(fēng)一吹,簌簌落進他緊攥的筆記里。
老人指節(jié)發(fā)白:“礦脈暴走前,我看見實驗體數(shù)據(jù)......小墨的靈韻共鳴度超過了百分之一百三?!八人灾?,“那是原初藝理里才有的數(shù)值,教會怕這個,所以才要......“
“所以才要把知道的人都做成圣像?!袄钋遑懡涌?。
她突然停住腳步,皮靴碾過一塊帶金漆的墻皮——那是圣像委員會的標(biāo)記,“等等,剛才沖出來時沒注意......這廢墟的靈韻波動不對?!?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刺痛。
他慌忙閉眼,再睜開時,視野里的碎石堆蒙上了層淡紫色霧靄。
霧里有扭曲的人臉在笑,是方才被銀線纏住的灰袍修士的模樣?“視覺致幻!“艾琳的聲音帶著顫音,小丫頭的煉金術(shù)學(xué)徒服被劃破幾道,正攥著個黃銅羅盤,指針瘋了似的轉(zhuǎn)圈,“還有聽覺干擾!
李姐,靈脈感知也在亂——“
話音未落,唐奇耳中炸開轟鳴。
像是千萬只蜜蜂擠在耳道里,又像是有人用鈍刀刮擦銅盆。
他踉蹌兩步,小墨在懷里發(fā)出模糊的嗚咽。
李清貞反手拽住他后領(lǐng),煉金炮“咔嗒“上膛:“三重致幻瘟疫,教會老把戲了?!八龔难g解下鹿皮背包,金屬器皿碰撞聲透過噪音刺進來,“唐奇,畫隔離卷!“
唐奇咬著牙摸出炭筆。
繪魂眼的刺痛已經(jīng)蔓延到太陽穴,他能看見空氣里漂浮的靈韻顆粒在瘋狂重組,像群被捅了窩的馬蜂。
指尖觸到地面的瞬間,他突然想起母親教他在青石板上畫糖畫的樣子——那時候的靈韻多干凈啊,像春天的溪水。
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得快。
炭筆在碎石上拖出歪扭的線條。
他畫了個圓,圓里是層層疊疊的蓮花瓣,每片花瓣邊緣都勾著細碎的符文。
這是他改良的“畫中藏戲“,用蓮花意象做屏障,用戲文里“大肚能容“的彌勒佛心咒做鎖。
當(dāng)最后一筆收住時,嗡鳴聲突然弱了幾分,像被塞進了棉花的嗩吶。
“好小子?!袄钋遑懸呀?jīng)在隔離卷里支起微型煉金爐。
她的手指翻飛,從背包里抖出水晶瓶、銀坩堝、還有半塊還沾著泥土的月光石——那是上周黑市拍賣會上她花三袋金幣拍的,說要用來煉“永不褪色的顏料“。
現(xiàn)在月光石被她按在坩堝底部,泛著冷白的光,“艾琳,遞火引!
老圖,把你懷里的火絨給我!“
唐奇抱著小墨縮在隔離卷角落。
孩子的小胳膊環(huán)著他脖子,滾燙的呼吸噴在耳后:“唐叔叔,畫里的姐姐說......說要給我看小貓咪打架。“他心尖一揪——小墨的靈韻感知被瘟疫干擾了,現(xiàn)在看到的都是幻覺。
繪魂眼的刺痛更厲害了,他能感覺到視網(wǎng)膜上有金斑在跳動,像要燒穿眼眶。
“三相分離劑需要五分鐘?!袄钋遑懙穆曇敉蝗磺逦饋?。
她額頭沁著汗,正用銀鑷子夾起一小撮天青礦粉,“第一相分離視覺污染,第二相修復(fù)靈脈,第三相......“她突然頓住,銀鑷子在坩堝上方停了半秒,“第三相中和小墨體內(nèi)的畫靈共鳴。“
唐奇猛地抬頭。
他這才明白李清貞為什么堅持要冒險調(diào)配——原來她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單純驅(qū)散瘟疫,而是借著這個機會給小墨做靈韻凈化。
他喉嚨發(fā)緊,想起方才在密室里看到的照片:年輕夫婦懷里的嬰兒,手腕上的銀鐲和小墨現(xiàn)在戴的一模一樣。
那是小墨的爹娘,是教會實驗的犧牲品。
“想分心?“沙啞的男聲突然炸響。
灰袍修士從廢墟陰影里踉蹌沖出,胸前的共生裝置還在冒煙,半邊臉被灼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你們以為畫個破圈就能擋我的情緒共鳴符文?“他抬手拍向墻面,剝落的墻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紅色刻痕——那些符文正在滲出暗紅霧氣,像群吐信的蛇。
唐奇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突然聽見母親被教會押走時的哭嚎,看見自己十二歲那年跪在圣像委員會門口,求他們別燒母親的繡品。
繪魂眼的金斑開始扭曲,他幾乎要握不住炭筆。
“冷靜!“李清貞的聲音像把重錘。
她突然抓起坩堝往地上一磕,天青礦粉濺開,在隔離卷邊緣畫出道藍光,“唐奇,畫沉默之鐘!“
唐奇咬得舌尖發(fā)痛。
他想起上官樂教他的戲文里“大音希聲“的段子,炭筆在地上重重一按——鐘身,鐘槌,鐘紋里藏著十八個閉著嘴的戲子。
當(dāng)最后一筆完成時,那些戲子突然“活“了,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像群在啞劇里跳舞的木偶。
情緒共鳴符文的紅霧撞上沉默之鐘,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灰袍修士踉蹌兩步,捂住耳朵:“不可能!
這是......“
“三秒后投穩(wěn)定劑!“李清貞的聲音里帶著他從未聽過的緊繃。
她的手懸在一個翡翠瓶上方,瓶里的液體泛著詭異的紫金色,“艾琳,溫度!“
“兩百度!
要爆了!“艾琳的羅盤幾乎要燒起來,“李姐,反應(yīng)失控了——“
李清貞突然抓起旁邊的斷劍。
那是剛才從廢墟里撿的,劍身上還沾著圣像委員會的紋章。
她反手用劍柄敲向壁畫,剝落的墻皮間露出幅褪色的《天使報喜》。
月光從坍塌的屋頂漏進來,剛好照在天使頭頂?shù)墓猸h(huán)上,銀白的光斜斜切進煉金爐。
“父親說過,藝術(shù)是最好的控溫師。“她低聲說。
紫金色液體突然安靜下來,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漩渦。
穩(wěn)定劑滴入的瞬間,整個隔離卷亮起幽藍的光。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清明。
他看見靈韻顆粒不再瘋狂重組,而是順著三相分離劑的軌跡,乖乖回到該去的位置。
小墨在他懷里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說:“姐姐的小貓咪......不打架了?!?
“成了!“艾琳歡呼。
李清貞卻沒松氣,她把魔藥倒進唐奇的顏料罐,“畫凈化之門,用你的繪魂眼引靈韻!“
唐奇蘸著魔藥的筆落在墻上。
他畫了扇門,門楣上是并蒂蓮,門框是糾纏的藤蔓,門環(huán)是缺耳朵的貓。
當(dāng)最后一筆收住時,門里突然涌出狂風(fēng)——不是普通的風(fēng),是靈韻形成的排斥力場,像只無形的大手,“轟“地把灰袍修士拍在墻上。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修士嘴角溢血,眼睛瞪得像銅鈴。
李清貞甩了甩沾著魔藥的手,發(fā)梢還滴著汗:“這叫......藝術(shù)與科學(xué)的融合?!?
話音未落,密室深處突然傳來嗡鳴。
像是古鐘被撞響,又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大家伙翻了個身。
唐奇的繪魂眼捕捉到一絲極淡的金光,從廢墟最深處的裂縫里滲出來,像根被風(fēng)吹動的金線。
“那是......“老圖突然站直了,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原初藝理的標(biāo)記!“
李清貞抄起煉金炮,炮口對準(zhǔn)金光滲出的方向:“唐奇,小墨,退后。
艾琳,護著老圖?!?
唐奇把小墨交給艾琳,炭筆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
他能感覺到,這聲嗡鳴里藏著比教會陰謀更古老的秘密——或許是小墨畫里的姐姐,或許是母親繡繃上的并蒂蓮,或許是所有被教會抹去的、真正的藝術(shù)。
“走。“他說,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去看看門后面有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