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吭哧吭哧清掉浮雪和薄冰層，挖開一個淺坑，露出凍土上一截早已朽爛發黑的粗壯樹根。黑黢黢的腐殖質混著凍土凍在一起。

“啥也沒有啊……”柱子哥抹了把額頭汗。

“鏟子！”柱子哥喘著粗氣，把鏟子遞給他，示意他挖開樹根后面一個不起眼的雪殼子。

柱子哥半信半疑，拿著鏟子剛扒拉了兩下凍硬的腐雪——

“嘿！嚯——！”柱子哥眼睛猛地瞪得像牛鈴！緊接著他發出一聲怪叫！

孫石頭湊過去一看，也跟著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那雪殼子被柱子哥扒開，底下黑土和朽木混雜的凹陷里，赫然趴著一大片黃白色、如同蜂窩般緊密交織、布滿細密孔洞的活體菌絲網！在冰冷的泥土上，那菌絲網像是有生命般鮮亮，散發著濃郁的泥土腐朽氣息！

“菌絲！山子哥！真他媽有菌絲！厚厚的！全是！”柱子哥激動得語無倫次，嗓子都喊劈了！他用手小心翼翼拂掉上面一層薄薄的凍土沫子，那些細密的菌絲在晨光下清晰可見！

跟在后面不遠處的李大壯、蘇木匠、老坎叔等人呼啦全圍了過去！七八顆腦袋擠在一小片雪坑上方，看著那大片新鮮厚實的菌絲網，眼珠子都直了！

“老天爺……”

“真藏著窩呢！”

“這……這菌絲厚實勁，開春鐵定大冒頭！”

“山子是咋瞅見的？！”李大壯一臉見了鬼似的表情，看著不遠處拄著索撥棍、一臉平靜的陳山。剛才他指得那么篤定，就好像那雪殼子底下是他家炕桌！

驚變與定鼎

眾人的驚嘆還未平息。

就在此時！

“嗷——嚕！”

一聲如同鐵鍬摩擦破鍋般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暴戾嘶吼，猛地從枯樹后方那片積雪覆蓋的低矮灌木叢深處炸響！

只見灌木叢上的積雪猛地被撞開！一團臟乎乎、裹著枯枝凍泥的巨大黑影轟然撞出！

是一頭成年的野公豬！獠牙猙獰，渾身鋼針般的鬃毛根根豎起，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雪坑附近擁擠的人群！顯然是被這嘈雜的人聲和刨挖動靜給驚了出來！冬天食物匱乏，野豬最是暴躁兇狠！

“娘啊——！”

“豬大王——！快跑！”

人群瞬間炸了鍋！離得近的幾個漢子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往后退！老坎叔腿腳慢，嚇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蘇木匠手里的藥鏟都差點脫手！孫石頭還算鎮定，臉色煞白，倉促地把雪鏟橫在身前，可野豬的目標明顯是離灌木更近、剛刨出菌絲的柱子哥和孫石頭！它刨著蹄子，蓄勢就要猛沖！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陳山不知何時已經橫身一步，整個人驟然搶到了柱子哥和野豬之間！

他沒拿棍劈，也沒舉工具！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索撥棍插在腳旁雪地里。

更詭異的是，他根本沒看那兇相畢露的野豬！反而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傾聽什么！

那猛沖的野豬在即將撞上陳山身體的剎那，龐大的身軀竟生生一頓！赤紅的豬眼里先是閃過狂暴的兇光，隨即掠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茫然和……驚恐？！它那前沖的勢頭像被無形的繩索拽住，獠牙幾乎貼著陳山的破棉襖邊擦過去！它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急促的“哼哼”聲，碩大的豬頭煩躁地甩動著！

陳山眉頭微皺，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似乎發出了一個無聲的音節。沒人聽見他說了什么。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頭眼看就要大開殺戒的野豬，竟然煩躁地又刨了兩下蹄子，赤紅的眼睛驚疑不定地在陳山身上掃了掃，猛地掉轉腦袋，發出幾聲更加暴怒卻帶著一絲倉皇的悶哼，像撞了鬼似的，一頭扎進了側面的深雪林子里！轟隆隆的踩踏聲和撞斷枯枝的脆響飛快遠去！

剛才還尖叫的人群，此刻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張大嘴巴，眼睛瞪著陳山，又瞪著野豬消失的方向，最后又看回陳山。雪地上只剩下野豬逃走趟開的一大片狼藉痕跡。

寂靜持續了好幾息。

柱子哥嗓子眼干得發疼，哆嗦著問：“……它…它咋…跑了？”

孫石頭也湊上來，心有余悸地看著雪地上的蹄印，再看看矗立在雪坑邊、面色如常的陳山，眼里充滿了驚奇和敬畏：“山子…剛才那畜生眼看就要撞上了！你是不是…”

陳山彎腰，撿起柱子哥剛才激動得甩到一邊的雪鏟，遞給還在愣神的柱子哥：“沒跑了，是嚇的它。山豬性子躁，聽見動靜以為要干它老窩。”

眾人一陣恍然加慶幸。

“愣著干啥？”陳山轉身，朝著剛才發現菌絲的那個方向一指，聲音恢復了平靜，“東西就在眼前。”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看向那坑里厚實新鮮的菌絲網，只覺得剛剛撿回了一條命，臉上都帶著后怕和慶幸。再看向陳山的眼神，之前的質疑大半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撼和一絲莫名的信任——不光能找到菌窩，連兇獸都能驚退？！

李大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用力握了握拳頭。蘇木匠沉默地看著蹲下去仔細研究菌絲網的陳山，渾濁的眼神復雜難明。

陳山沒理會眾人的目光。他盯著那一大片黃白色的菌絲脈絡，手指在冰冷的泥土上拂過幾片枯葉，像是在感受它的生機。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驚魂甫定的眾人，又指了指附近地形：

“記下這地方。向陽，背風，老樹下，木頭爛得透。下回開春下雨后，”他頓了頓，看向蘇木匠和幾個懂得辨認的老把式，“認得出來？”

蘇木匠下意識點頭：“認得！平腳菇！看這菌絲，開春必然頂好！”

“嗯。”陳山站起身，用索撥棍點了點雪地，“一窩，不夠塞牙縫。”

他目光如鷹隼，越過眼前雜亂的雪野，投向更深更廣闊、起伏不平的山嶺雪被。

“規矩立著：認出來窩子，別動！給它蓋回去！做個記號！”

他轉身，棍尖點在凍土上，聲音不大，卻讓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好地方還多！跟著我，別跟丟了！更別學野豬，瞎沖亂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