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一直在下,空氣中到處都是潮濕的味道。
黃昏時分,一條破舊的小船隨著船夫有節奏地搖動,在小河中緩緩前進。
小船最終靠在一個河埠,船夫抖抖身上的雨珠,站起來沖著船里的兩名年輕女子說道:“姑娘,到地方了。”
船內其中一名女子應了一聲,道:“還要煩勞船家幫忙把他背上岸。”
船家很是爽快,幫女子把人背了就走。
上岸就是一條巷子入口,巷口一塊歪斜的木牌上,“九曲巷“三個漆字早已斑駁,就像住在這里的人們一樣,被歲月磨去了光彩。
在霧津城能稱為“巷”的,多半是清代以前。清代以后,基本都是以“弄”來命名。所以,這條巷子算來有些年份了。
巷子兩旁的房屋低矮擁擠,墻皮剝落處露出里面發黑的磚塊,像是老人殘缺不全的牙齒。住在這里的多是些窮苦人家——拉黃包車的、做小販的、洗衣縫補的寡婦,還有那些說不清靠什么過活的閑散人。
雨似乎停歇了。
三毛嫂正在九曲巷的家門口擰一件破舊的藍布衫,水滴順著她粗糙的手指滴落在木盆里。她抬頭看著一個船夫模樣的人背著個男子,男子背上蓋著一件半濕的青色長衫,把頭臉一半都遮住了,隱約看到他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后面跟著兩個女子,其中一個蒙著面紗看不清楚樣貌,另一個約莫二十歲年紀,面容清秀,拿著一個包袱和一把收攏的油紙傘。
“讓一讓,讓一讓!”船夫粗聲喊道。三毛嫂連忙把木盆往旁邊挪了挪。
“這是要搬進瘌痢頭那間空屋子?”三毛嫂問對面正在修鞋的老姚。
老姚抬頭瞥了一眼,“可不是么。瘌痢頭死后這房子空了那么久,終于租出去了。看那樣子,不像是咱們這地界的人。”
確實不像。那兩名女子雖然衣著樸素,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氣度。
那拿傘的女子確認了門牌,用鑰匙打開了瘌痢頭家那把小小的門鎖。船夫把人背進屋,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接過女子遞來的錢,高興地走了。
“怪事,”老張低聲說,“這幾個人什么關系?那男的看起來病得不輕,怎么搬到這種地方來?”
三毛嫂撇撇嘴:“誰知道呢,夫妻還是兄妹?說不定是家里遭了難,不得已才來咱們這窮地方。”
閑事不管,飯吃三碗。兩人嘀咕了幾句,又各自忙去。
瘌痢頭家陳設極其簡陋。
一張破木床歪斜地靠在墻邊,瘸腿墊著半塊青磚。發黑的蘆席上殘留著黃褐色的污漬。一條打滿補丁的棉被攤在床上,散發著頭油、汗餿和硫磺膏的渾濁氣味。
床頭是一張三條腿的矮桌,還有一張斑駁的條凳。
墻角放著一個尿桶,底下墊著灰渣,桶蓋是一塊破木板,壓著半塊磚頭。
進門處是個磚泥壘的灶臺,灶膛口熏得漆黑。一口破鐵鍋,兩個粗瓷碗。灶臺旁的小水缸內壁長滿青苔,漂著一只葫蘆瓢。
一扇紙糊的窄窗,用糨糊補過幾塊舊報紙。窗框釘著幾根鐵釘,掛著半截麻繩。
男子被放在床上,仍然緊閉雙目。想是很久沒有修面,胡茬很長了。
“珠兒,關門。”蒙面女子吩咐道。
被喚作珠兒的女子應聲去把門閂拴上,又打開包袱,從里面取出一卷粗麻繩。兩人對視一眼,合力把床上的男子翻過來,反綁了雙手,又把他雙腳捆住。
珠兒取了一瓢水,兌了一包藥粉,抬起男子的下巴,掰開他的嘴把藥水給他灌了下去。
男子嗆水咳了幾聲,過不多時身體有了反應,好似即將醒來。
蒙面女子環顧了屋內,打開樟木箱,挑揀出一塊破布來,遞給珠兒,死死塞進男子嘴中。
男子這才慢慢轉醒,待他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后,蒙面女子解下面紗冷冷道:“陸少爺,好久不見。”
李墨白醒轉后,第一眼就看到面容與朱焰雙一摸一樣的林青鳶,一時又有些恍惚。
見他盯著林青鳶,珠兒罵了句:“淫賊!”一把將他拖拽到床下,拿麻繩套了他脖子,勒緊了往后一拉,讓他跪在林青鳶面前。
“那天把我支開,姐姐清譽就毀在了你這個無賴手里!你還害了白鷺姐姐,你真是該死!”珠兒恨聲道,她自幼家傳會些拳腳,數年前因父親病死無錢埋葬,她賣身葬父做了林青鳶的貼身婢女,情同姐妹。
林青鳶冷笑道:“呵,珠兒,別把陸少爺勒死了。”她站起來,靠近李墨白道,“不過,你已經是在獄中畏罪自殺的死囚了。要是被人知道你還活著,你猜會怎么樣?”
珠兒接道:“還能怎樣?自然是抓去斃了,還要追查是誰使了這假死掉包計!”
“假死掉包啊!那也是大罪啊!你們陸家是不是就全完了?”林青鳶一邊說著,一邊觀察他。見他竟始終神態并無慌張,不禁暗暗奇怪。她讓珠兒松了他頸部的麻繩,又除去了堵嘴的破布。
“陸少爺,現在開口求饒,我說不定還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李墨白抬起頭看了看微暗的窗外,對林青鳶道:“不知你為何要救我,但我又欠了你的情,這條命你隨時可以拿回去。此刻天色已晚,你們兩個女子,夜行恐多有不便,還是盡快回去吧。”不等林青鳶開口,他又道“你放心,我就在此處,不會逃走。”
林青鳶愣了一會兒,嗤笑道:“陸少爺,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為什么要救你這種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