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眾詭纏棺
- 被逼修仙記
- 無語問真心
- 8613字
- 2025-06-17 19:25:01
陳小兵覺得骨頭縫里都透著股酸勁兒,不是那種劇烈運動后的痛快酸痛,而是被生活這臺巨大的、生銹的機器,一點點研磨出來的鈍痛,日復一日地滲透進去??諝饫飶浡饘偾邢饕耗欠N油膩膩的、帶著點鐵腥氣的味道,像一層無形的膜,糊在人的口鼻上。頭頂幾盞慘白的長條燈管嗡嗡作響,發出的光冰冷無情,照得車間里一片亮堂,卻驅不散角落里堆積的油膩陰影。巨大的沖床像個不知疲倦的鋼鐵怪物,一下,又一下,發出沉重而單調的“哐當!哐當!”聲,每一次撞擊都震得腳下污跡斑斑的水泥地微微發顫,那聲音鉆進耳朵里,直搗腦仁。
他正低頭,盯著流水線上流過來的一個灰撲撲的金屬閥體,手里的氣動螺絲槍嗡嗡震動,像只暴躁的黃蜂,把一顆顆沉甸甸的螺絲死死釘進預定的孔位。汗水順著額角滑下來,流進眉毛里,刺得眼睛有點發澀。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抹,動作卻猛地僵在半空——胳膊肘差點撞到旁邊工位老王堆得搖搖欲墜的半成品筐。老王不滿地咕噥了一句什么,淹沒在機器的轟鳴里。
“小兵!陳小兵!”
一個刻意拔高的、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穿透了噪音的屏障,顯得格外刺耳。
陳小兵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扣緊了扳機,螺絲槍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嘯。他抬起頭,看見同村的劉海正貓著腰,從兩排轟鳴的機床之間擠過來,臉上混雜著趕路的焦急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神色。劉海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沾著點油污,跟這車間倒是挺配。
劉海幾步就躥到了陳小兵工位邊上,一把抓住他空閑的那只胳膊,力氣不小,抓得陳小兵生疼。“快!快跟我出來!”劉海喘著粗氣,聲音又急又低,熱氣噴在陳小兵耳朵邊,“你家里頭……出事了!急事!你媽托人打電話到村委,讓無論如何找到你,趕緊回去!十萬火急!”
“出事?”陳小兵腦子嗡的一聲,手里的氣動螺絲槍差點脫手掉下去,那嗡嗡的震動聲似乎瞬間放大了十倍,震得他心慌,“我媽?出啥事了?說清楚點啊海哥!”他急切地追問,聲音在機器的咆哮中顯得微弱。
劉海的眼神飛快地掃過周圍幾個好奇看過來的工友,臉上那點焦慮里又摻進去一絲閃爍,他舔了舔有點干裂的嘴唇,只是更用力地拽陳小兵:“哎呀,電話里也說不清!就說是急事!天大的急事!讓你放下手里一切,立刻、馬上回去!快走,別磨蹭了!”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陳小兵從工位上扯了出來。
車間主管,那個總愛背著手、腆著個啤酒肚踱步的胖子,皺著眉朝這邊看過來,臉上寫著被打擾的不悅。
陳小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猛地竄上來,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劉海嘴里吐出的“急事”、“天大的急事”像冰錐一樣扎進他心里。他了解劉海,雖然咋咋呼呼,但如果不是真出了了不得的大事,絕不會是這個樣子,更不會特意跑到這滿是油污和噪音的車間里來找他。家里?媽?他那身體一直不大硬朗的老父親?還是……妹妹?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腦子里亂糟糟的,像被塞進了一團沾滿油污的棉紗。他猛地甩開劉海的手,不是抗拒,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壓下那股滅頂的恐慌,啞著嗓子對劉海說:“海哥,你等我一下,我去請假!”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向車間角落那個用隔板隔出來的小辦公室。主管那張胖臉上不耐煩的神色更重了。陳小兵語無倫次,汗水大顆大顆地滾落,混雜著可能是眼淚的咸澀液體:“主、主管,家里……家里急事,真的!我媽……讓我必須回去!求您了,批我五天假,就五天!工錢您扣,扣雙倍都行!”
主管叼著煙,瞇縫著眼上下打量他,那眼神像在掂量一件即將報廢的工具。沉默了幾秒,大概是被陳小兵臉上那毫無血色的慘白和眼里快要溢出來的絕望震住了,也可能是覺得這個平日里悶頭干活、從不多事的鄉下小子不至于撒謊,才慢悠悠地從油膩膩的抽屜里扯出一張皺巴巴的請假條,用紅筆潦草地簽了個名,像打發乞丐一樣丟過來:“最多五天!晚一天,這個月全勤獎別想,下個月你也別來了!滾吧!”
“謝謝主管!謝謝!”陳小兵抓起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胡亂塞進同樣油膩的工作服口袋,轉身就往外沖。他甚至忘了去更衣室換下那身沾滿油污的工裝。劉海緊跟在他身后,兩人像逃難似的,一頭扎進了廠區外那條被重型卡車碾得坑坑洼洼、永遠浮著一層灰黃色粉塵的土路。
直到跑出廠區大門,被外面渾濁卻帶著一絲涼意的空氣一激,陳小兵才猛地剎住腳步。劇烈的喘息牽扯著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不是因為跑得急,而是心頭那股巨大的、未知的恐懼壓得他幾乎窒息。劉海也停在他旁邊,喘著粗氣,臉上的焦急被一種更深的憂慮取代,他看著陳小兵,欲言又止。
“海哥……”陳小兵抬起頭,汗水順著下巴滴落,砸在干燥起灰的地面上,瞬間洇開一個深色的小點,他死死盯著劉海的眼睛,“到底……是啥事?我媽在電話里……咋說的?”他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在摩擦。
劉海避開他的目光,眼神飄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沮喪:“真……真沒說清。就聽你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哭腔很重,一直重復‘叫小兵回來,快回來……’后面好像有人在旁邊說話,聲音很低,聽不清……電話就斷了?!彼D了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補充道,“小兵,你……你回去路上,心里……有個準備。這架勢……不太好?!?
“不太好”三個字,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陳小兵心上。他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了晃,被劉海一把扶住。
回去!必須立刻回去!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他甩開劉海的手,強迫自己站直,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狠勁:“走!去車站!買票!”
接下來的時間,對陳小兵來說像一場混亂而壓抑的夢魘。他沖回那個位于城中村邊緣、終年彌漫著霉味和廉價油煙味的出租屋。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間,一張嘎吱作響的硬板床,一個掉了漆的破衣柜,就是他在這座龐大城市里唯一的落腳點。他胡亂扒下那身沾滿車間油污的工裝,從床底拖出一個印著化肥商標的舊編織袋,塞進去兩件洗得發白、帶著肥皂味的換洗衣裳——一件半舊的長袖襯衫,一條膝蓋磨得有點薄的牛仔褲。動作因為急促而顯得笨拙,手指微微顫抖。
他走到床邊,掀開那個薄得硌人的枕頭。下面壓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舊牛皮紙信封,那是他全部的家當。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坐在床沿,把信封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洗得發白、印著褪色牡丹花的床單上。
幾張皺巴巴、帶著汗味的百元紅鈔,幾團揉成一團的零錢,最大面值也就是二十塊,更多的是五塊、一塊,甚至還有幾枚亮閃閃的硬幣。他低著頭,手指有些笨拙地開始清點,每一次觸碰那些帶著體溫的紙幣,都像是在觸碰自己流逝的生命力。
“房租六百五……”他低聲念叨著,抽出一張一百和一張五十,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五十,換成幾張更零碎的十塊和五塊。
“上個月的水電費……一百一十三塊八……”他捻出兩張五十,又加了一張十塊,幾張一塊的,還有那幾個五毛和一毛的硬幣。
“廠里飯卡……得充三百,不然下個月沒得吃……”又是一張百元鈔,兩張五十,幾張十塊和五塊被推到一邊。
手指在剩下的錢堆里撥弄著,動作越來越慢。剩下的錢,薄得可憐。兩張一百的,幾張十塊和五塊的,還有那些硬幣。他盯著它們,眼神空洞。這點錢,是支撐他在這座城市里像螻蟻一樣活下去的底氣,也是連接他和那個遙遠貧瘠山村唯一的血脈。
他拿起一張一百,兩張五十,還有幾張十塊的,仔細地疊好,用一塊洗得發硬的手帕包起來,再小心地塞進編織袋最里面的角落。這是給家里的。爹媽老了,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妹妹還在念書……哪怕只有三百塊,也得寄回去。
最后,他看著手里剩下的:一張孤零零的百元鈔,幾張五塊的,一塊的,還有那幾個硬幣。他拿起那張百元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凹凸的紋路。這點錢,是回家的路費,是應急的保命錢,也可能是……他不敢往下想。他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是出租屋特有的潮濕霉味和隔壁飄來的劣質油煙味。他把這張百元鈔和那些零錢、硬幣分開,鄭重其事地塞進自己貼身的襯衣口袋里。那薄薄的一層布,似乎能感受到鈔票邊緣的硬度,硌著他的皮膚,也硌著他的心。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坐在硬板床上。房間狹小逼仄,墻壁上糊著幾張過時的明星海報,邊角已經卷曲發黃。透過那扇小小的、布滿灰塵和油漬的窗戶,可以看到對面樓同樣擁擠雜亂的陽臺,晾曬的衣服在灰蒙蒙的天色下無精打采地飄蕩。城市的喧囂被這破舊的墻壁過濾后,只剩下模糊而沉悶的背景音,像一只巨大的、喘著粗氣的野獸。他望著窗外那片灰撲撲的天空,只覺得胸口堵得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沉重。
劉海幫著他擠上了去火車站的公交車。車廂里人貼人,汗味、劣質香水味、食物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陳小兵緊緊抱著那個破舊的編織袋,像抱著唯一的浮木。他靠著冰冷的車窗玻璃,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面飛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城市街景:巨大的廣告牌閃爍著刺眼的光,行色匆匆的路人面無表情,高聳入云的寫字樓冰冷地俯視著螻蟻般的眾生。這一切,此刻都與他無關。他只想逃離,逃回那個雖然貧窮但至少能讓他喘口氣的山坳。
火車站大廳永遠像一個巨大的蜂巢,充斥著各種口音的呼喊、行李箱輪子的滾動聲、廣播里字正腔圓卻毫無感情的報站聲。陳小兵擠在長長的人龍里,劉海在旁邊幫忙看著行李。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每一步都踩在陳小兵焦灼的心上。他不斷踮起腳尖往前看,又低頭看手腕上那塊廉價的電子表,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在催促他。
終于排到了窗口?!耙粡垼チ偟?,最快的一班!”他幾乎是把頭探進售票窗口的小洞里,聲音嘶啞地喊。
售票員是個中年女人,眼皮都沒抬一下,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噼里啪啦敲了幾下,冷冰冰地報出價格和時間:“K字頭慢車,硬座,九十八塊五。下午三點四十發車,明天上午九點到縣城,再轉中巴?!?
慢車?硬座?陳小兵心里一沉。這意味著十幾個小時的顛簸煎熬。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口袋,那里有他最后的“應急錢”。他張了張嘴,想問問有沒有快一點的,哪怕貴一點……但手指觸碰到口袋里那疊薄薄的紙幣,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快車?硬臥?那價格,他想都不敢想。那點應急錢,是絕對不能動的底線。
“……就這個吧?!彼瓜卵?,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認命的疲憊。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那張百元大鈔和幾張零錢,數出九十八塊五,手指微微顫抖著,從那個小小的凹槽里遞進去。找回的那一塊五毛錢硬幣,帶著冰冷的觸感落在他手心。
候車大廳里,塑料座椅上坐滿了和他一樣滿面風塵、眼神疲憊的人??諝馕蹪幔旌现刮?、泡面味和劣質煙草的味道。陳小兵和劉海找了個角落站著。劉海從臟兮兮的帆布挎包里摸出兩個早上出門時買的、已經冷透發硬的饅頭,塞給陳小兵一個:“墊墊肚子,路上還長著呢?!?
陳小兵木然地接過,饅頭冰涼堅硬,像一塊石頭。他機械地咬了一口,粗糙的顆粒感摩擦著喉嚨,味同嚼蠟。他強迫自己咀嚼,吞咽。胃里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劉海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寬慰著,說些“吉人自有天相”、“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興許沒那么糟”之類的話。陳小兵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只是死死攥著那張硬邦邦的火車票,眼睛盯著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滾動的車次信息,看著“柳溪鎮 K****”那一行字由綠色變成刺眼的紅色“正在檢票”。
“走了,海哥?!碑攺V播里終于響起他那趟車檢票的通知時,陳小兵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他提起那個破舊的編織袋,對劉海點了點頭,聲音干澀,“廠里……幫我盯著點?!?
“放心!路上小心!”劉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小兵匯入洶涌的人潮,被推擠著,通過狹窄的檢票口,走向那個巨大的、鋼鐵怪獸般的站臺。綠皮火車像一條疲憊的、滿身污垢的長蛇,靜靜地臥在鐵軌上,每一個窗口都像一張張開的、無聲吶喊的嘴。他找到自己的車廂,硬座車廂,空氣更加渾濁悶熱。他擠過狹窄的過道,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個靠窗的硬座。座位是深綠色的塑料皮,冰冷堅硬,上面布滿了劃痕和可疑的污漬。他把編織袋塞到腳下狹窄的空間里,整個人重重地坐了下去,身體接觸到那冰冷堅硬的座椅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火車在一聲沉悶悠長的汽笛聲中,緩緩開動了。城市巨大的、冰冷的輪廓被一點點拋在身后。窗外的景象從密集的樓宇,逐漸變成零散的廠房、低矮的棚戶區,最后是廣闊的、收割后顯得荒涼蕭索的田野。暮色四合,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灰暗。
車廂里燈亮了,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一小片空間。對面的座位上,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蜷縮在角落里打盹,懷里抱著一個鼓囊囊的蛇皮袋。旁邊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孩子哭鬧了一陣,終于累了,在女人懷里沉沉睡去。過道里,還有人坐在自帶的小馬扎上,或者干脆席地而坐,蜷縮著身體。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鼾聲、咳嗽聲、低低的交談聲、孩子偶爾的夢囈、車輪碾過鐵軌接縫處發出的單調而巨大的“哐當、哐當”聲……這一切都攪動著陳小兵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
他靠著冰冷的車窗,額頭抵著玻璃,試圖從那單調重復的噪音中理出一點頭緒。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劉海那欲言又止的“不太好”,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心。是爹的腰傷又犯了,疼得下不了地?還是媽的老寒腿?或者……更糟?他不敢去想那個“更糟”。他只知道,那通電話里母親從未有過的顫抖和哭腔,那“十萬火急”的催促,絕不是小事。
時間在車輪與鐵軌單調的撞擊聲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夜色濃重如墨,吞噬了窗外的一切,玻璃窗變成一面模糊的鏡子,映出車廂里昏黃的燈光和他自己那張毫無血色的、寫滿焦慮的臉。他毫無睡意,眼睛干澀發痛,胃里因為只啃了半個冷饅頭而隱隱作痛,那點微不足道的食物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慰藉。每一次車輪碾過鐵軌接縫的巨大震動,都像是直接撞擊在他的心臟上,讓那份不安和恐懼更加劇烈地跳動。
他摸出那個硬邦邦、已經冷透的饅頭,又強迫自己啃了幾口。粗糙的顆粒刮過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他拿出那個塑料水壺,里面是早上出門灌的涼白開,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入食道,卻澆不滅心頭的焦灼之火。
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只能睜著眼,看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聽著永無止境的“哐當”聲,在心底一遍遍祈禱,祈禱那個“不太好”,不是最壞的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濃重的墨色終于開始褪去,一點點透出灰白。天色蒙蒙亮了?;疖囋谝粋€小站短暫???,站臺上傳來小販模糊的叫賣聲和旅客上下車的嘈雜。陳小兵麻木地看著,直到廣播里傳來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報站聲:“柳溪鎮站到了!柳溪鎮站到了!下車的旅客請準備!”
他像被電流擊中,猛地一個激靈,從那種近乎麻木的僵直狀態中驚醒過來。手腳因為久坐而有些發麻發脹。他費力地彎腰,從座位底下拖出那個被踩了好幾腳的編織袋,緊緊攥在手里。隨著人流,擠過狹窄的過道,涌向車門。
一股帶著濃重濕氣和泥土腥味的冷風,在車門打開的瞬間,猛地灌了進來,吹得陳小兵一個趔趄。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舊外套,深深吸了一口這熟悉又陌生的家鄉空氣??諝獗鶝鰸駶?,帶著雨后泥土特有的腥甜,還有遠處山林樹木散發的清冽氣息,瞬間沖淡了火車上那種污濁悶熱的味道。
柳溪鎮,這個位于群山褶皺深處的小縣城火車站,破敗而冷清。站臺低矮簡陋,幾盞光線昏黃的路燈在清晨的薄霧中顯得有氣無力。站臺上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接站的人,裹著厚厚的棉衣,縮著脖子,眼神木然地望著涌出的旅客。幾個挑著扁擔、提著竹籃的小販在角落叫賣著茶葉蛋和烤紅薯,熱氣在冷空氣中裊裊升騰。
陳小兵無心停留,腳步匆匆地穿過小小的站前廣場。廣場地面坑洼不平,積著昨夜的雨水。他徑直走向??吭诼愤叺囊慌牌婆f中巴車。車身上糊滿了泥點,油漆剝落,露出底下暗紅色的底漆,車窗玻璃也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垢。
“陳家坳!陳家坳走不走?”他喘著氣,問一個正靠在車門邊抽煙的司機。司機是個黑瘦的中年漢子,穿著件沾滿油污的軍綠色棉襖,嘴里叼著煙卷,斜睨了他一眼,從鼻孔里噴出兩股白煙,含糊地應了一聲:“走!十五塊!”
陳小兵麻利地從貼身口袋里摸出錢,數出十五塊遞過去。司機接過錢,隨意地塞進腰間那個鼓鼓囊囊、油膩發亮的腰包里,下巴朝車里一努:“上去吧,等人滿就走?!?
車廂里彌漫著一股劣質煙草、汗臭和家禽糞便混合的復雜氣味。塑料座椅裂開了口子,露出里面臟兮兮的海綿。陳小兵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把編織袋緊緊抱在懷里。窗外,小鎮灰蒙蒙的街道在眼前緩緩移動,低矮的磚房、蒙著灰塵的店鋪招牌、挑著擔子或背著背簍的行人……一切都透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陳舊感。
中巴車像一頭喘著粗氣的老牛,在坑洼不平的盤山公路上緩慢地爬行、顛簸。每一次劇烈的搖晃,都讓陳小兵胃里翻江倒海。他臉色發白,額頭滲出冷汗,只能死死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窗外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深秋時節,層林盡染,本該是絢爛的景象,但此刻在他眼中,那濃重的、層層疊疊的紅與黃,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和沉重,像凝固的血塊和枯敗的銹跡。山風從破舊的車窗縫隙里灌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他透心涼。他蜷縮著身子,把頭抵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眼睛,試圖驅散腦海中那些可怕的想象。但母親那顫抖的哭腔,劉海那句“不太好”,卻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像魔咒一樣揮之不去。
車在山路上顛簸搖晃了近兩個小時,每一次劇烈的拐彎都像要把人的五臟六腑甩出去。終于,在一個急彎之后,一片依山而建、散落在山坳里的灰瓦泥墻房子出現在視野下方。那就是陳家坳了。中巴車在村口一棵巨大的、枝椏虬結的老槐樹下“嘎吱”一聲剎住,揚起一片塵土。
“陳家坳到了!”司機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嗓子。
陳小兵幾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車,雙腳踩在村口泥濘的土路上,才覺得那股翻騰的惡心感稍稍平復了一些。他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看周圍熟悉的景象,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回家!立刻回家!
他提著編織袋,沿著那條熟悉又陌生的村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子深處自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腳下的黃泥路被昨夜的雨水泡得稀爛,踩上去又濕又滑,好幾次差點摔倒。路兩旁是熟悉的土坯房和低矮的院墻,有些院墻上還爬著枯黃的藤蔓。正是午后時分,村子里卻異乎尋常的安靜。往常這個時候,總該有些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或者孩子們在追逐打鬧。可現在,整個村子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只有幾聲零星的狗吠,從遠處傳來,聽起來也顯得有氣無力,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凄惶。
越往村子深處走,陳小兵的心就越往下沉。這種死寂,太不正常了。空氣里似乎也漂浮著一種異樣的東西,不僅僅是雨后泥土的腥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像一塊濕冷的布,沉甸甸地蒙在人的口鼻上。
轉過一個堆滿柴垛的拐角,再往前走幾十米,就該看到自家那兩間熟悉的、低矮的土坯瓦房了。那房頂上,夏天總爬滿綠油油的南瓜藤,秋天會掛幾個老南瓜……陳小兵猛地停住了腳步!
身體像是被瞬間凍僵,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氣從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讓他如墜冰窟。
就在他家那扇熟悉的、油漆剝落的破舊木板門上方,赫然掛著一長串用粗糙白紙剪成的、在深秋冷風中無力飄蕩的——紙錢!門框兩邊,各掛著一個用竹篾和白紙糊成的、慘白慘白的燈籠!
白紙!燈籠!
陳小兵腦子里“嗡”的一聲巨響,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瞬間一片空白。耳邊所有的聲音——風聲、遠處模糊的狗吠、甚至自己粗重的喘息——全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眼前那片刺眼的白,在灰暗的天色下,白得驚心,白得絕望!
“死……死人……”一個冰冷到極點的詞,像毒蛇一樣滑過他的腦海。
編織袋“啪嗒”一聲,從他僵硬麻木的手中滑落,掉在泥濘的地上。他像一尊瞬間失去支撐的泥塑,直挺挺地釘在原地,全身的力氣都被眼前那片死寂的白色抽空了。只有胸口那顆心臟,在巨大的、無聲的恐懼中,瘋狂地、失控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回響,震得他耳膜生疼,震得他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崩塌。
那片刺眼的白幡,那慘白的燈籠,像兩只巨大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粗糲的空氣刮過干澀的喉嚨,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喘息。腿軟得像煮爛的面條,要不是靠著身后那堵冰冷的、粗糙的土墻,他幾乎要癱倒在這泥濘里。
“誰……是誰?”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爹?還是媽?妹妹?不!不可能!他離開家才半年多!離家前,爹的腰雖然佝僂得厲害,但還能下地;媽的風濕腿是疼,可精神頭還好;妹妹更是活蹦亂跳的……
恐懼像冰冷粘稠的瀝青,包裹著他,一點點淹沒他的意識。他死死盯著那扇門,那扇通往他全部恐懼源頭的門。門虛掩著,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這時,那扇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一道更大的縫隙。
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是隔壁的三嬸。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灰的舊棉襖,頭發有些凌亂,眼圈紅腫得像桃子,顯然是狠狠哭過。她手里端著個搪瓷盆,似乎是要出來倒水。當她抬頭看到泥塑般杵在墻根、臉色慘白如紙的陳小兵時,三嬸整個人也僵住了。她手里的搪瓷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水潑濺出來,弄濕了她的褲腳和布鞋。
“小……小兵?”三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沉痛的憐憫,“你……你咋回來了?這么快?”她的目光在陳小兵慘無人色的臉和地上那個沾滿泥污的編織袋之間快速掃視,嘴唇哆嗦著,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造孽啊……真是造孽……娃啊,你……你可算回來了……”
“三嬸……”陳小兵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誰……家里……誰沒了?”他問出了那個最恐懼的問題,眼睛死死盯著三嬸,仿佛想從她臉上提前找到答案,又害怕看到那個答案。
三嬸被他眼中那股瀕死般的絕望和執拗驚得后退了一小步,她抬手用力捂住嘴,壓抑著即將沖口而出的悲聲,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過了好幾秒,她才放下手,布滿皺紋的臉上淚水縱橫,聲音破碎不堪:
“是……是你媽……小兵啊……你媽……她……她走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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