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詭棺問兇
- 被逼修仙記
- 無語問真心
- 10314字
- 2025-06-17 19:28:43
三嬸那聲破碎的“你媽……她走了啊!”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鑿進陳小兵的耳膜,又順著神經一路炸進他的腦仁深處。嗡——!整個世界猛地旋轉、傾斜,所有的聲音——風聲、遠處模糊的犬吠、三嬸壓抑的啜泣——瞬間被拉遠、扭曲,變成一片混沌而尖銳的嗡鳴。眼前那片刺眼的白幡、慘白的燈籠,還有三嬸那張淚水縱橫、寫滿悲戚的臉,都像是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劇烈地模糊、變形。
腿徹底軟了,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他整個人順著身后粗糙冰冷的土墻,無聲無息地往下滑,重重地跌坐在泥濘冰冷的黃泥地上。濕冷的泥漿立刻浸透了單薄的褲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卻絲毫無法抵消心口那片被瞬間掏空、又被硬生生塞進無數冰碴的劇痛和麻木。
媽……沒了?
那個總佝僂著腰在灶臺邊忙碌,用粗糙的手掌摸他額頭試體溫,省下最后一口飯塞給他,在他離家時偷偷抹眼淚的媽……沒了?
這怎么可能?!離家不過半年!上次通電話,就在半個月前,電話里她的聲音雖然有些疲憊,但還帶著笑,絮絮叨叨地問他在城里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叮囑他別太累,錢是賺不完的……怎么會……突然就沒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悲痛像兩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沖撞、撕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他想喊,想質問蒼天,想放聲大哭,可所有翻涌的情緒都堵在嗓子眼,最終只化作一陣劇烈的、帶著血腥氣的嗆咳,咳得他渾身痙攣,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混合著臉上的冷汗和泥污,一片狼藉。
“小兵!小兵啊!”三嬸被他這無聲崩潰的樣子嚇壞了,慌忙撲過來,想把他從泥地里攙起來。她的雙手冰涼,帶著同樣抑制不住的顫抖,“快起來!地上涼!進屋……進屋去看看你媽最后一眼……”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又哽咽了。
最后一眼……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陳小兵猛地一哆嗦。一股蠻力不知從何而來,他猛地掙脫三嬸的手,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泥地里爬了起來。膝蓋和手肘沾滿了濕冷的黃泥,他也渾然不覺。他一把抓起掉在泥濘里的編織袋,看也不看,像抓著救命稻草,又像是抓著什么沉重的負擔,跌跌撞撞地沖向那扇掛著白幡、敞開著一條縫隙的家門。
沖進院門的瞬間,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是劣質香燭燃燒后混合著紙錢焚燒的焦糊味、一種潮濕發霉的陳腐氣息,還有一種……若有若無、極其淡薄、卻冰冷刺骨鉆進鼻腔深處的……屬于死亡本身的、難以言喻的味道。
院子里一片狼藉。幾個沾著泥污的破舊板凳隨意地扔在角落。正對著堂屋門的地上,殘留著一大堆紙錢焚燒后的黑色灰燼,被雨水打濕又風干,黏在地上,像一塊丑陋的傷疤。幾根燃盡的香燭棍歪斜地插在泥地里。
堂屋的門大敞著。里面光線昏暗,即使是在白天,也顯得陰氣森森。正對著門的,是一張用兩條破舊長凳臨時搭起來的、簡陋的停尸床。床上,蓋著一塊洗得發白、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舊白布。白布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安靜得可怕。
那就是……媽?
陳小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他僵立在院中,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再也無法挪動分毫。眼睛死死盯著那塊白布下的人形,恐懼和悲痛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小兵……進去吧……”三嬸跟在他身后,聲音帶著哭腔,輕輕推了他一把。
這一推,像是解開了他身體的封印。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死亡氣息的空氣嗆得他肺部生疼。他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挪進堂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又像是踏在無底的深淵邊緣。
昏暗的光線下,停尸床顯得異常高大、冰冷。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還有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發麻。
終于,他走到了床邊。距離那白布下的人形,只有一步之遙。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彎下僵硬的腰。膝蓋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噗通”一聲,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泥土地面上。膝蓋骨撞擊地面的鈍痛傳來,他卻感覺不到。
他伸出雙手,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伸向那塊覆蓋著母親遺容的白布。指尖觸碰到粗糙的棉布邊緣,冰冷的感覺瞬間傳遞過來,讓他猛地一顫。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猛地睜開。牙關緊咬,腮幫的肌肉繃得死緊。雙手猛地用力,將那層薄薄的白布,狠狠掀開!
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是母親。那眉眼,那輪廓,他認得。可那張臉……那張臉的顏色,卻讓他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慘白!
一種毫無生氣的、像劣質宣紙一樣的、死寂的慘白!皮膚緊緊包裹著骨骼,看不到一絲血色,透著一股冰冷的瓷器的質感。嘴唇是烏青的,微微張開著一條縫隙,露出一點同樣灰白的牙齒。雙眼緊閉,眼窩深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灰色陰影。
這絕不是正常死亡后該有的臉色!陳小兵見過村里老人過世,哪怕是久病纏身、油盡燈枯,臉上多少也會殘留一點蠟黃或者灰敗,甚至因為臨終痛苦而有些扭曲。但絕不是這種……這種仿佛全身血液被瞬間抽干、被某種冰冷力量徹底凍結的、純粹的、詭異的慘白!
“媽……”他喉嚨里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像是被砂紙磨過。巨大的悲痛和眼前這詭異景象帶來的強烈沖擊,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得更加厲害,想要去觸碰母親冰冷的臉頰,想要確認這只是一場噩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慘白皮膚的剎那,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母親的雙手上!
那雙操勞了一輩子、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此刻無力地交疊放在腹部。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十根手指的指甲縫!
那里面,赫然嵌滿了東西!
不是泥土,不是污垢。是一種極其怪異的、干涸的、凝結成塊的……紫色!
深紫近黑,像凝固的淤血,又像是某種深山里罕見的礦石粉末,死死地卡在指甲縫里,甚至有些已經嵌進了指甲根部的皮肉里,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深紫色的線。那顏色,在母親慘白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和猙獰!
陳小兵的手指僵在了半空,距離母親冰冷的臉頰只有一寸之遙。他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
這臉色!這指甲縫里的東西!這絕對不對勁!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探究欲的寒意,瞬間壓倒了純粹的悲痛,攫住了他的心臟。
就在他心神劇震,死死盯著那詭異的紫色指甲縫時,身后堂屋門口的光線一暗。一個身影走了進來,腳步沉重而緩慢。
是他爹,陳老漢。
僅僅半年多不見,陳老漢像是老了二十歲。本就佝僂的腰背,此刻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像一根被狂風暴雨摧殘得快要折斷的老竹。那張布滿溝壑、被風霜刻滿印記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木然的、被巨大悲痛徹底掏空后的死寂。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空洞無神,里面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角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他身上那件破舊的、打滿補丁的棉襖似乎更顯寬大,空蕩蕩地罩在他枯瘦的身體上,整個人像一具被悲傷抽干了靈魂的軀殼。
他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半碗渾濁的涼水。他蹣跚地走到停尸床邊,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兒子一眼,仿佛陳小兵只是一團空氣。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老伴那張慘白詭異的臉上,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那端著碗的手,抖得厲害,碗里的水不停地晃蕩,灑出幾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陳小兵看著父親這副模樣,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窒息。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那聲“爹”怎么也喊不出來。
陳老漢就那么呆呆地站著,看了老伴許久。然后,他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彎下腰,將那只豁口的粗瓷碗,輕輕地、輕輕地放在了停尸床旁邊的地上。碗底接觸泥地,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他依舊沒有看陳小兵,只是用那雙渾濁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掃過昏暗的堂屋,仿佛在尋找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沒看。然后,他拖著那條曾經受過重傷、如今似乎更加不便的左腿,一步一挪,極其緩慢而沉重地,佝僂著背,朝著里屋那更加黑暗的門洞挪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死氣,像一個走向墳墓的活死人。
“爹……”陳小兵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
陳老漢的腳步頓了一下,極其輕微。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只是那佝僂的背影似乎更加僵硬了。幾秒鐘后,他繼續挪動腳步,徹底隱沒在里屋那片深沉的黑暗里,留下一個冰冷而絕望的空洞。
堂屋里只剩下陳小兵一個人,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面對著母親蓋著白布的遺體,還有地上那半碗渾濁的涼水。空氣里彌漫著香燭紙錢的焦糊味、潮濕的霉味,還有那股若有若無的、屬于死亡的冰冷氣息。
父親的絕望和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陳小兵的心頭。他猛地轉過頭,目光像被灼燒過一般,再次死死盯住母親遺體上那塊被掀開一角的慘白臉龐,還有那指甲縫里刺目的深紫色。
不對!絕對不對!媽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死!這臉色,這指甲里的東西……肯定有原因!
一股混雜著悲痛、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猛地燃燒起來,暫時驅散了那滅頂的絕望。他不能就這么跪著!他得知道真相!
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膝蓋因為剛才的撞擊和冰冷的地面而陣陣刺痛,但他顧不上了。他沖出昏暗壓抑的堂屋,沖進同樣彌漫著悲傷氣息的院子。
院子里,不知何時多了幾個聞訊趕來的本家親戚和鄰居。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幾個中年婦女。他們或蹲或站,聚在院子一角,低聲交談著,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什么。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沉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當看到陳小兵滿身泥污、臉色鐵青、雙眼赤紅地沖出來時,所有的交談聲瞬間戛然而止。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憐憫,有悲傷,但更多的是一種躲閃、回避,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
陳小兵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幾步沖到人群前,聲音因為激動和壓抑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像砂輪在摩擦:“三叔公!六嬸!你們都在……告訴我!我媽她……她到底是怎么沒的?!”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院子里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低下頭,或者看向別處。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風吹動白幡發出的輕微“撲簌”聲。
被他點名的三叔公,是村里輩分最高的老人之一,頭發全白,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他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杖,渾濁的老眼抬起來,看了陳小兵一眼,里面盛滿了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唉……小兵娃啊……節哀……你媽她……是急病,心口疼……說沒……就沒了……太快了……”
“急病?心口疼?”陳小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質疑,“什么急病能把人變成這樣?!”他猛地回身,指向堂屋的方向,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你們進去看看!看看我媽那張臉!慘白得像紙!還有她的指甲縫!那是什么?!那紫色的東西是什么?!”
院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幾個婦女下意識地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嘴唇抿得更緊。三叔公握著拐杖的手也緊了緊,指節發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臉別了過去。
他們的沉默和躲閃,像一桶油澆在陳小兵心頭的怒火上。“說話啊!”他幾乎是在低吼,聲音嘶啞得嚇人,“我媽平時身體再不好,也就是個老寒腿!怎么會突然心口疼到人就沒了?還變成這副樣子?!你們是不是知道什么?!”
人群里一陣騷動,但依舊沒有人正面回答他。一個平時跟陳家關系還算近的堂叔,終于忍不住,帶著一絲無奈和勸解的口吻低聲道:“小兵……別問了……人死不能復生……你爹……唉,你爹那樣子你也看到了……經不起再折騰了……安生把你媽送走,入土為安吧……”
“入土為安?”陳小兵猛地盯住他,眼神銳利得像要穿透人心,“我媽死得不明不白!臉色白得像鬼!指甲里嵌著怪東西!你讓我怎么安?!”他向前逼近一步,通紅的眼睛掃視著眾人,“我媽出事前……村里有沒有發生什么怪事?或者……她有沒有做過什么反常的事?!告訴我!”
他幾乎是咆哮著問出最后一句。
院子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風吹動白幡的聲音,還有遠處一兩聲有氣無力的狗吠。
就在這時,人群后面,一個平時在村里以嘴碎出名的矮胖婦人,像是實在憋不住了,她飛快地左右瞄了一眼,見沒人阻止,才壓低了嗓子,用一種帶著點神秘和驚懼的語調飛快地說道:“……要說反常……也不是沒有……就……就大概個把月前吧?好像是你媽……一個人,偷偷摸摸去過……去過村后頭那山上……”
“山上?”陳小兵的心猛地一緊,立刻追問,“她去山上做什么?一個人?”
那婦人被陳小兵凌厲的目光看得縮了縮脖子,聲音更低了,幾乎像蚊子哼哼:“……具體做啥……俺們哪能知道……就是……就是聽人提過一嘴……好像……好像是去找……找那破道觀里的……道士了?”
“道士?”陳小兵眉頭擰成了死結。村后那座山他知道,叫野狐嶺,山勢陡峭,林木幽深,村里人平時砍柴都很少去深處。山上確實有個破敗得只剩幾堵斷墻的小道觀,早就荒廢了不知多少年,里面別說道士,連野狗都不愿意去。怎么突然冒出個道士?
“什么道士?哪來的道士?”他急促地問。
“就……就不知道啥時候冒出來的……”另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接過話頭,語氣里帶著不確定和一絲鄙夷,“看著就不像正經人,神神叨叨的……在山上那破觀里貓著……偶爾下山在附近幾個村子轉悠,給人看看相、算算命啥的……騙幾個香火錢糊口吧……”
“算命?”陳小兵心中的疑竇更深。他母親,一個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最是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大字不識幾個,平日里除了拜拜家里的灶王爺和土地公,連村里的廟會都很少去湊熱鬧。她怎么會突然一個人跑去荒山野嶺,找一個來歷不明的野道士?算什么命?
“她去找那道士算什么?”陳小兵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在努力回憶。還是那個嘴碎的矮胖婦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關鍵點,眼睛一亮,聲音依舊壓得很低,帶著點不可思議:“……好像……聽說是……是問姻緣!”
“問姻緣?!”陳小兵以為自己聽錯了,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荒謬感,“給我媽問姻緣?!”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父親雖然病弱,但人還在!母親怎么可能去問自己的姻緣?就算問,也應該是為他這個還沒娶媳婦的兒子問!可母親從未在電話里提過半個字!
“是啊!當時俺們聽了也覺得邪門!”矮胖婦人拍了一下大腿,臉上也滿是困惑和一絲說不清的懼色,“你媽那人……你也知道,最是守本分,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咋會突然一個人跑那么遠的山上去……找那邪乎道士問……問這個?村里人都說……怕是中了邪了……”
“中邪……”陳小兵咀嚼著這兩個字,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母親慘白的臉,指甲縫里的紫泥,突然跑去問一個邪門道士自己的“姻緣”……這一切串聯起來,透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詭異和不祥!
他猛地想起母親指甲縫里那詭異的深紫色干泥!那顏色……那質地……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地方!
村后野狐嶺的深處,靠近山頂的地方,有一片區域!那是去年夏天,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被一道極其猛烈的落地雷劈中的地方!當時火光沖天,動靜極大,半個村子的人都看見了。后來村里膽大的年輕人結伴上去看過,回來說那片地方焦黑一片,中心處甚至被劈出一個淺坑,周圍的泥土都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深紫色!像被火燒過,又像是被什么污穢的東西浸染過!當時就有人說那地方邪性,沾染了天雷的煞氣,告誡村里人千萬別靠近。
母親指甲縫里的紫泥……難道……就是來自那片被雷劈焦的荒山?!她去那里做什么?!找那個道士?
一股強烈的直覺,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陳小兵的心臟。母親的死,絕對和那個突然出現的邪門道士脫不了干系!和那片被雷劈過的紫色荒山脫不了干系!
他必須去!必須去那個道觀!必須找到那個道士!問個明白!
“那個道觀……在野狐嶺哪里?”陳小兵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決絕,目光銳利地掃向剛才說話的男人。
男人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猶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指向村子西北方向:“就……就順著后山那條砍柴的老路一直往上……走到快沒路的地方,往左邊岔進一片老林子……再往里走個兩三里地……就能看到幾堵破墻……就是那兒了……不過小兵啊……”男人臉上露出擔憂和恐懼,“那地方邪性得很!那道士看著也不像好人!你媽這事兒……唉……聽叔一句勸,先把喪事辦了吧?別……別去招惹那些東西……”
陳小兵沒有再說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又掃過院子里這些神情復雜的鄉親。他們的恐懼,他們的躲閃,他們的勸解,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分量。只有母親那張慘白的臉和指甲縫里的紫泥,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海里。
他猛地轉身,不再理會身后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和低低的嘆息,大步走向堆放雜物的角落。他需要一把趁手的家伙。最終,他撿起一把靠在墻邊、沾著泥污和銹跡的柴刀。沉甸甸的、冰冷的觸感從刀柄傳來,稍微平復了一點他心中翻騰的殺意和戾氣。
他把柴刀別在后腰,用外套下擺蓋住。然后,他重新走進昏暗壓抑的堂屋。
他沒有再掀開白布去看母親的臉。他只是走到停尸床邊,撲通一聲,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泥地。
咚!咚!咚!
三個響頭,磕得結實無比,每一下都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額頭上瞬間沾滿了灰土,隱隱滲出血絲。
“媽……”他抬起頭,臉上沾著泥土和血痕,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和決絕,“兒子不孝……讓您遭了罪……您……安心睡一會兒……兒子……一定把害您的東西……揪出來!給您一個交代!”
說完,他猛地站起身。沒有再看那白布下的輪廓一眼,轉身,大步走出了堂屋,走出了掛滿白幡的院子。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泥濘的村道上,像一把出鞘的、帶著血腥氣的刀。
他要去野狐嶺,去那座荒山,去那個邪門的破道觀!
夜幕,像一張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幕布,沉重地籠罩下來,將整個陳家坳徹底吞沒。村子里的燈火稀稀拉拉,透著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虛弱和膽怯。白日里那種壓抑的死寂,到了夜晚,非但沒有緩解,反而變本加厲,像是凝固的黑色油脂,沉甸甸地糊在每一寸空氣里。連平日里最囂張的狗吠聲,都徹底消失了,整個村子陷入一種令人心悸的、墳墓般的絕對寂靜。
陳小兵家低矮的土坯房里,更是死寂得可怕。
堂屋中央,那口薄薄的、刷著劣質黑漆的棺材已經停放好。棺材蓋子沒有釘死,虛掩著一條縫隙——這是鄉下的規矩,停靈期間,要留縫給亡魂透氣,也方便親人最后瞻仰。棺材前方,一張破舊的小方桌上點著兩盞長明燈。燈油是劣質的菜籽油,豆大的火苗在燈芯上微弱地跳躍著,發出極其輕微的“噼啪”聲,昏黃搖曳的光線勉強驅散著棺材周圍一小圈的黑暗,卻將更遠處的角落襯得更加幽深、更加鬼魅。火苗的影子在墻壁上拉長、扭曲,像無數不安舞動的鬼爪。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劣質香燭味、紙錢焚燒后的焦糊味,還有一種……棺材木頭散發出的、生冷的、帶著土腥氣的味道。幾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作嘔的死亡氣息。
陳老漢蜷縮在靠近里屋門洞的一張破舊竹椅上,身上裹著一件更破舊的棉襖,整個人縮成一團,像一尊被悲傷徹底風干的泥塑。他雙眼緊閉,深陷的眼窩一片青黑,呼吸微弱而渾濁,偶爾發出一兩聲模糊不清的囈語,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陷入了某種半昏迷的狀態。他顯然已經徹底垮了,靈魂似乎都隨著老伴一起被埋葬。
堂屋里,只剩下陳小兵一個人。
他披著一件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同樣破舊的白色孝服,席地坐在棺材旁邊的泥地上。背后靠著冰冷粗糙的土墻。他不敢坐凳子,冰冷的泥地反而能讓他保持一絲清醒。
長明燈昏黃的光線映著他蒼白的臉,額頭上磕頭留下的血痕已經干涸發黑,像一道丑陋的烙印。他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眼神里沒有了白天的憤怒和決絕,只剩下一種疲憊到極點后的麻木,以及深藏在麻木之下、如同毒蛇般纏繞不去的冰冷恨意和探究。
道士……野狐嶺……紫色荒山……母親慘白的臉和指甲縫里的紫泥……這些念頭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地旋轉、碰撞,像一團糾纏不清、帶著尖刺的荊棘,扎得他頭痛欲裂。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村子里最后幾盞微弱的燈火也相繼熄滅。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間停放著棺材的土屋,還有那兩盞搖曳著、仿佛隨時會熄滅的長明燈。
困倦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地沖擊著陳小兵緊繃的神經。連續兩天的奔波、巨大的精神沖擊和悲痛,早已耗盡了他的體力。眼皮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不斷地往下耷拉。每一次閉上,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才能重新撐開。
不能睡……不能睡……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誡自己。他要守靈,更要保持清醒。母親的死因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讓他無法安然合眼。他怕一閉上眼,腦海里就會浮現母親那張慘白的臉,還有那詭異的紫色指甲縫。
他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指甲深深陷進皮肉里,用尖銳的疼痛刺激自己。他強迫自己去想那個道士的模樣——雖然從未見過,但在他此刻的想象中,那必定是個面目陰鷙、眼神邪異、穿著骯臟道袍的妖人!他想象著明天上山,找到那個破道觀,揪出那個道士,用腰后的柴刀逼問出真相……
就在他的意識在極度疲憊和強行清醒之間艱難掙扎,即將滑向混沌邊緣的那一刻——
“嚓……”
一聲極其輕微、極其短促的聲響,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堂屋里響起!
那聲音……像是……像是用指甲,在極其粗糙的木頭上,輕輕地、試探性地刮了一下?
陳小兵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睡意全無!所有的汗毛在這一刻齊刷刷地倒豎起來!
他屏住呼吸,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耳朵豎得筆直,捕捉著空氣中的任何一絲異響。
死寂。依舊是那種令人窒息的、墳墓般的死寂。只有長明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微弱“噼啪”聲,和他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咚咚”聲。
錯覺?是太累了產生的幻聽?他死死盯著那口棺材,棺材蓋依舊虛掩著那條縫隙,黑洞洞的,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嚓……嚓嚓……”
聲音又來了!
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連續!不再是一下,而是兩三聲短促的刮擦!
那聲音……分明……分明就是從棺材里面傳出來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用指甲……在抓撓棺材的內壁?!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陳小兵的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了!
棺材里……只有他媽!只有他媽冰冷的遺體!
“嚓嚓……吱……嘎……”
刮擦聲變得急促起來!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一種焦躁的、用力的摩擦!指甲刮過硬木發出的那種令人牙酸的、尖銳刺耳的聲音,在死寂的靈堂里被無限放大,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狠狠地鋸著陳小兵的神經!
陳小兵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收縮到了針尖大小!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讓那聲即將沖破喉嚨的驚叫逸出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尸體怎么會動?!怎么會抓棺材板?!
他猛地看向蜷縮在竹椅上的父親。陳老漢依舊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呼吸微弱,似乎完全沒有被這詭異的聲音驚動,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或昏迷之中。
“嘎吱——嘎吱——”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不再是簡單的刮擦,更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用指甲拼命地摳、抓!棺材那薄薄的木板內壁似乎都在不堪重負地呻吟!伴隨著這刺耳的抓撓聲,似乎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氣流摩擦的嘶嘶聲,若有若無地從那棺材蓋的縫隙里飄出來……
詐尸?!還是……別的什么?!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攫住了陳小兵!但在這滅頂的恐懼之中,一股更加強烈的、混雜著憤怒和探究的火焰猛地燃燒起來!他不能逃!棺材里躺的是他媽!他必須看!必須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媽……是您嗎?您……是不是有話要說?”他聲音嘶啞地低語,像是在問棺材里的母親,又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他扶著冰冷的土墻,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雙腿因為恐懼和久坐而有些發軟,但他強迫自己站穩。
他死死盯著那口發出詭異聲響的棺材,眼睛因為過度用力而布滿血絲,像兩團燃燒的鬼火。他一步步,極其緩慢地,朝著棺材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靈堂里卻如同驚雷。
距離棺材越來越近。那“嘎吱嘎吱”的指甲抓撓聲,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變得無比清晰,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扎進他的耳膜,直刺他的大腦!
他走到棺材頭部的位置。昏黃搖曳的長明燈光,勉強照亮棺材蓋邊緣那條黑洞洞的縫隙。一股難以形容的、比白天更濃郁的冰冷氣息,混合著棺木的土腥味和一種……淡淡的、像是鐵銹又像是某種腐敗植物根莖的怪異氣味,從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陳小兵伸出手,手指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緊張而劇烈地顫抖著,指尖冰涼。他屏住呼吸,將顫抖的手,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伸向那虛掩著的棺材蓋邊緣……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冰冷粗糙的棺材蓋木頭。那刺骨的涼意讓他猛地一哆嗦。
他咬緊牙關,腮幫的肌肉繃得死緊,額頭上青筋暴起。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瘋狂燃燒的怒火和探究欲徹底焚毀!
“開!!!”
他喉嚨里爆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雙手猛地爆發出全身的力量,抓住那沉重的棺材蓋邊緣,用盡平生力氣,狠狠地向后一掀!
“嘎吱——哐當!”
沉重的棺材蓋被他掀開了一大半,重重地斜靠在棺材尾部,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昏黃搖曳的長明燈光,毫無遮攔地傾瀉進棺材內部!
陳小兵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鐵釘,瞬間釘死在棺材里!
棺材內,母親穿著那身粗糙的壽衣,靜靜地躺著。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死寂和詭異。
然而,讓陳小兵全身血液瞬間凍結、頭皮徹底炸開的景象是——
母親那雙交疊放在腹部、原本應該安靜不動的手!
此刻,其中一只青灰色的、毫無血色的手,正以一種極其僵硬、卻又無比詭異的姿態,微微向上抬起!那五根同樣呈現死人才有的青灰色的手指,彎曲如鉤!那長長的、有些發黑的指甲,正死死地摳在棺材內壁上!就在他掀開棺蓋的前一秒,那指甲還在……還在用力地抓撓著堅硬的木頭!
而更讓陳小兵魂飛魄散的是——
隨著棺蓋的掀開,光線涌入,那指甲縫里原本干涸的、深紫色的泥土碎屑……竟然……竟然像是活了過來!在長明燈昏黃的光線下,隱隱地……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粘稠的、暗紫色的……濕痕!